梦落画沙

　　这是入宫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全身的戒备都放了下来，可俪晴只觉得浑身酸痛，才知道原来一个多月来竟是这么地疲倦。初试、复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心境已是彻底不同了，紧张、忐忑被欣喜、自豪代替。而如今，望着对面熟睡的王珏，又有一丝丝地担忧，隐隐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可是自己却无可制止地被她吸引。总觉得她那样的女子应是高不可攀的，却又能让人很自然地靠近；说话从来露一半，藏一半，可又让人不忍心刨根问底。也许，世人的心态都是如此，对于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感兴趣。唉，她在心底默叹了口气，看来我也不能免俗啊。脑海里又浮现起临行前，母亲交代话语时的场面，当时心中只充满了不舍，母女二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倒不觉得母亲与平时有何不同。现在想想，母亲的话是字字带泪，声声啼血，颇有些交代……遗言……的味道…。。
　　她挥了挥手，强迫自己抛开这些扰人的思绪，母亲向来乐观处世，身体又硬朗，这时候怎会交代遗言呢。
　　“姐姐睡不着吗？可想家了？”淡淡地却又清亮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俪晴早已是虚汗淋漓了，闻言又是一惊，只得强作精神道：“我还以为妹妹睡熟了呢，吵到你了吧？”
　　“哪里，我本来也无甚睡意。姐姐若是难以入眠，如不嫌弃，不如让我给姐姐唱支歌儿吧！”
　　“怎会嫌弃，是我有耳福了。”是真心想听也罢，是想一探其虚实也罢，俪晴此刻只盼有其他事物能转移注意力，对此正是求之不得。
　　细如棉丝的和声首先飘入耳中，俪晴只觉得世界一下子静下来了，烦躁的情绪渐渐地，渐渐地平静下来……
　　“阳光　／暗淡处易布上菁苔　／芦苇　／盛两岸也须多灌溉　／谁谓　／岁月锻炼了真的爱　／人事　／总会变改　／曾经　／我在那夜半里醒来　／重看　／往日信笺的记载　／无须　／太着意地看每一句　／人事　／都不可再　／莫忘莫忘是期待　／痛楚　／数着日子过　／让爱在我梦里锁起了　／岁月　／深闺飘过”
　　低回婉转的歌声，神秘却又带着活泼的气息；似在细细泣濡倾诉，讲述一个哀转千回的故事，让人深深地迷醉……
　　俪晴只觉得意识渐渐地模糊，进入了一个安详、恬静的世界，那里充满了母亲的气息……
　　歌却还没有完。
　　“人声　／似浪带浪向我淹来　／而你　／独冷漠冷得深似海　／曾经　／我日夕盼你归来　／而你　／独冷傲看那沧海　／微风　／贴着你额角两边过　／何以　／于思满腮　／如若　／你愿意猎取我的爱　／何须　／将心掩盖　／曾经　／我日夕盼你归来　／而你　／独冷傲看那沧海　／如若　／你愿意猎取我的爱　／何须　／等三数蛓……　”
　　“不想睡吗？生着病要多睡会儿才好。嗯－－－那我唱歌给你听，这首歌是我跟着叔父游历西域时学的，他们管这歌叫‘催眠曲’哩……”稚嫩的童声回响在王珏的脑海中。现在是不是只有在梦乡，才能听你唱歌哄我入睡，那我情愿一辈子都不要醒来。王珏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是很久不见了的，幸福的微笑……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下，唯有静静的月光让人看得清她眼角的闪光……

　　随着周围失望的唏嘘声渐大，俪晴才似乎清醒过来，她转过头看在自己身侧走着的王珏，淡定从容，嘴角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全然不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心内就暗暗纳闷。本来想一起床，就问她昨晚上唱的是什么是支歌儿，结果，全然找不着机会。
　　大清早的，桂嬷嬷、李嬷嬷就过来叫人，说是甄掌使吩咐辰时前就要开始训练。一直就忙着洗漱，穿上桂嬷嬷发的练功服，就着急忙活地跑出来了，早点也没好好吃。
　　“怎么还要往前走啊，桂嬷嬷，练功房到底在哪啊？”“就是啊。也没必要把我们安排在那么偏僻的地儿吧，我们有那么见不得人的吗？”一声声地娇呼从耳旁响起，让俪晴不冷不热地打了个寒噤。
　　“哎呦，姑娘们呐，可千万别这么说，这新来的人啊，就是在乐清殿的偏厅的偏厅的偏厅练的，这可是自高祖爷，定下的规矩。可不敢乱说的。”桂嬷嬷，一边带路，一边侧过身说话，带着一脸认真严肃。
　　可她越这样，“姑娘们”就越要逗逗她，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混得那么熟的，“我说桂嬷嬷，哪这么多偏厅啊！您可别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啊，还拿高祖爷来吓唬我们。”说罢，便掩面作哭泣状，让人好不动容！
　　“哎呦，姑娘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我老婆子活这么大岁数了，怎的会唬你们呢？”见着桂嬷嬷急的直上火的模样，众姑娘是笑成一片，无不掩嘴拂肚的，怎一个花容灿烂！
　　俪晴也止不住笑，又偷偷地瞥了一眼王珏，只见她仍是那副神情，看来她神游地比我还彻底啊，心中又忍不住偷笑一番。
　　“当真这么好笑吗？”王珏问。
　　俪晴一时语塞，胡乱说道：“妹妹总是吓我一跳。”
　　王珏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一直没机会问，妹妹昨儿个晚上，唱的那支是什么歌啊？听着那曲调甚是安详、静谧，不似我们平常听到的曲儿。”俪晴趁机问道。
　　“也就是我们家乡民谣的小调儿，我稍稍的改了改，填上词而成的。也没什么稀奇的。”王珏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
　　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加重了她心中的疑惑。山东多粗犷大调，充满野性，豪迈不羁，这种哀婉的调子怎么会出现在山东？正待询问，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呵斥，“都给我闭嘴！”惊得人一身冷汗。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乐清殿附近大声喧哗！你们可知道，要是扰了在乐清殿看表演的大人们的雅兴，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世人眼中女子本就比男人卑贱，而给男人们取乐用的歌舞妓，就更是命如草芥了。隔了道宫墙，披上了锦衣华服，可衣服里的人，还是照样任人鱼肉的女人！只不过身为宫妓，她们服侍的男人身份更尊贵，他们身上扔出来的东西更宝贵。扰了这些男人的兴，就是逆了头上的天，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富贵险中求”，也适用于她们吧！一个伺候不周到，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众姑娘此时大气儿也不敢出，低着头不说话。两位嬷嬷本是吓得一身冷汗，一见是长孙二娘，不免心定了几分。便上前乐呵呵地搭讪：
　　“长孙嬷嬷教训的是，这帮丫头刚进宫，不懂事的很，您看，这回就算了吧。甄掌使交代辰时前，要带她们到练功房，您瞧，眼看就要到辰时了，我们还赶着交差呢！”
　　“哼！您二位还知道呢！要不是已经惊动了掌使大人，这事我才懒得管呢！你们俩的管教不力之罪，自等着掌使大人的惩处。眼下新人第一次练功就拖拖拉拉，谈乐师可是早就到了的，看你们怎么像他交代！”长孙嬷嬷这一席话说的是声色俱厉，吓得桂、李二人是直哆嗦。
　　“哎哟，长孙嬷嬷，这可怎么办，您是掌使大人身边的红人，看在我们以前都是从雅正司出来的份上，可得多替我们求求情啊！”两位嬷嬷简直是声泪俱下呀！
　　“那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看看前往练功房，你想让谈乐师等多久啊！”
　　“是是是，长孙嬷嬷说的极是。”说罢，二人向长孙嬷嬷连连鞠躬，然后带着众人火速赶往练功房。
　　见着桂、李嬷嬷一行人扬长而去，长孙嬷嬷身边的一个宫女装扮的丫头哈哈一笑，说道：“嬷嬷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那两人仗着和您是同一司出来的，又是老资格，净爱在背后嚼您的舌根子。今天啊，真是活该！”
　　长孙嬷嬷轻蔑地撇了撇嘴，“阿容，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嘴。今天也就是让她们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后啊，少说话，多做事。别给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的。走吧！”
　　“是，嬷嬷。”那个叫阿容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乐呵呵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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