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小红陪同刘姥姥逛完园子回来，听说芸二爷已经离开，神情不由有些失落，丰儿盯着她看了一眼，眼神很有些不赞同。

　　刘姥姥夸说这庄子修得宽敞且好看，凤姐笑道，“改日你上国公府逛逛去，她们家给贵妃娘娘建的省亲别墅那才叫好看，一步一个景，随便一处地方都比画上画的还精致，保准您老到时眼睛看花了都看不过来。”

　　刘姥姥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倒是想去见见世面，只是没个人领着，无缘无故，哪里好意思再上门？况且凤姑娘你又搬了出来，姑太太事多忙碌，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的清净。”

　　自家同贾家可算不上亲戚，原先不过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舍了脸面以王家族亲的身份上门打秋风，也亏得那时当家的少奶奶是王家姑娘，如今却以谁的名义上门？

　　虽说平姑娘不嫌弃自家贫寒，认了自己作干亲，但她毕竟只是个妾，从来没有夫家把妾室的娘家人当正经亲戚走动的，身份上天然已矮了一等，自己冒昧上门攀附，岂不是给她添了烦难。

　　想到平儿，未免又为她可惜，难得那么个好模样好性情，多少富贾乡绅的当家太太都不及她，即便有当过通房的经历，但若是不挑头婚的夫婿，便是嫁给六、七品的官员作续弦也是使得的。

　　哪怕给人当后娘，也比生了孩子只能管自己叫姨娘强啊！

　　那孩子不愧是凤姑娘手里调教出来的，主意坚定得很，自己私下苦口婆心地劝了许久，她只是不听。

　　别的且不论，单提她的旧主子是前任的琏二奶奶，新夫人进门，岂有心里不忌讳不存疙瘩的道理，主母整治拿捏妾室，名正言顺都有好些手段，更别提那些抬不上桌面的各种阴谋算计了。

　　真吃了亏，她一个奴仆出身无亲无故的孤女，能找谁为她撑腰，到时候只怕受了委屈都没处说去！

　　也不知道她和凤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只盼着她们都能得偿所愿，余生各自如意欢喜罢。

　　刘姥姥低头喝着茶，从这据说是佛祖故乡天竺来的红茶中品出了几分苦涩和无可奈何。

　　凤姐推了一碟精致的花朵式样点心到她面前，“您老也太多虑了，不说姑母最是个慈悲肯与人为善的，就是府里老太太也是爱热闹喜聚不喜散的性情，巴不得多几个像您这样有见识有经历的老人家同她说话解闷呐！”

　　刘姥姥放下茶杯，捏了捏身上新做的布衣裳，“嗐，老太太是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又是宫里贵妃娘娘的亲祖母，什么场面人物没见过，老婆子不过一个俗套无知的村妇，即便她老人家不嫌弃，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去贵人面前丢丑现眼……”

　　凤姐轻轻摆手，鼓励她说，“不是只有富贵经历才叫见识，朱门绣户才子佳人的故事是故事，村头田间难道就没有野趣传闻、奇人奇事不成？你只多讲些乡野间流传的，神仙鬼怪惩恶扬善、因果报应的民间传说，管保老太太爱听！”

　　刘姥姥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老太太的喜好，玩笑道，“这样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老婆子别的不敢夸口，就是说故事上还有些天分，年轻时候若不是家里拦着不让，我如今只怕也已经是个四乡八里有名的说书女先生了！”

　　凤姐见她自信神色，心里立时有了一个新主意，只是还需要问过几个姑娘的意愿，便按下念头，询问起刘姥姥家中近况。

　　原来除开最开始上国公府打秋风得的二十两银子，凤姐修庄子时又请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做了个帮忙巡查监理的临时小工头，光工钱和提前完工的奖励就得了七、八十两。

　　后面又请刘姥姥做平儿的干娘，接了她在王家住了小半个月，凤姐以平儿的名义帮她家置办了十几亩田地，添购许多家具器皿送过去，如今光景，称得上她们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

　　王狗儿也算是有几分远见，自己拿了厚礼送去父亲故交周举人家，在他家最大的粮油杂货铺谋了个店面掌柜的差事，一个月足有五两银子的月钱。

　　王家祖父寒门出身科举入朝，深知做官的好处，死前万般叮嘱子孙，但有余力务必要送孩子上学读书考取功名，也好继续改换门庭跨越阶层。

　　因此，王狗儿宁可住着村里的破房子，却将建新房的钱拿出来送了儿子板儿去镇上最好的私塾，一家人照旧节衣缩食，攒钱供儿子读书科举。

　　说到外孙板儿，刘姥姥满脸满眼都是笑，“多蒙凤姑娘关照，我们板儿那小子在读书上头遗传了他爷爷的聪明劲儿，才去蒙学两个多月，已经学了几百个字在肚子里，上次同我一起去乡绅家赴宴，周举人还夸他背书背得好来着！”

　　又说自己外孙女，“他姐姐青儿其实更伶俐些，板儿背一个时辰的书，她只听了三、五遍就会了，可惜他爹说女儿读书无用，并不肯让她跟着弟弟学习，生怕耽误了板儿。这不，这几天正同孩子娘商议要送青儿去绣坊当学徒学手艺。”

　　凤姐想起上次去王家见到的那个安静乖巧的小女孩儿，点头笑了笑，“可是巧了，我正为我们姐儿寻了个好先生开蒙读书，这月十六正式拜师，您老若是放心，只管把青儿送来和她的小妹妹做个伴儿。”

　　刘姥姥大喜过望，站起身双手搭在腰间行礼，“哎哟，这可真是天降洪福，再没有比凤姑娘这里更好的去处，读书还是其次，能跟在您身边学规矩长见识才是我们青儿的大造化，这可叫我们一家怎么谢姑娘才好！”

　　凤姐连忙扶她起身，“看您老说的，孩子叫我一声姑姑难道是白叫的不成，有好事我自然是紧着咱们自家人的。”

　　她没明说，但以刘姥姥的世故，自然不会误会是让青儿也一同拜师，而是做个伴读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对王板儿一家来说也是天大的好前程大喜事了，刘姥姥顿时有些坐不住，恨不得赶紧回家把孙女收拾好了打包送过来。

　　宾主尽欢地用过午饭，刘姥姥坐着凤姐庄子里的马车，带着好几包袱的丰厚回礼回家去了。

　　凤姐站在庄子门口，目送马车远去，丰儿陪在一旁，好奇地问，“庄主是看在平儿姐姐的面子上，才对这姥姥如此礼遇有加吗？”

　　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村妇而已嘛，何德何能能让自家眼高于顶的主子将她当做正经长辈
　　一样尊敬。

　　初次上门还只把人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敷衍了事，不耐烦不待见得很，话都不愿和人多说两句，怎么后面突然就态度大变起来。

　　难不成一旦和离，身份降了，连心气也一并降下去更加接地气了不成？

　　丰儿被自己猜测逗笑了，但不得不承认，她更喜欢如今这个更接地气、更有人情味儿的凤姑娘。

　　凤姐遥望远处青山脚下的几处村落，淡淡一笑，“你说反了，正因为这老人家人品厚重，德高通透，是真正经历过富贵又受得住贫寒的老于世故之人，我才选了她做你平儿姐姐的干娘，希望能借她的福泽庇护，保佑平儿此后放下心中挂碍，余生顺遂安康，心想事成。”

　　丰儿沉默片刻，又问，“十多年主仆之情抵不过一个妾室名分，庄主难道就不记恨平儿姐姐的背叛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跟着庄主离开贾家，而是委身为妾，并不是平儿自己的意愿，而是庄主的精心安排，就是为了在国公府留下自己耳目，以便挑拨琏二爷和新妇之间的夫妻关系？

　　不是她把人心想得险恶，只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凤姑娘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凤姐转身，凝视着丰儿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丰儿的心里去，“人心没那么善，也没那么恶，很不必草木皆惊，以为所见所闻都是算计。我所认可的忠心，是忠于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忠于世俗意义上的什么君王或主上。

　　我很高兴平儿选择了忠于她自己，贾琏或许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厚道人，只要主母不是那么刻薄，以平儿的聪慧，会把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得很好。”

　　尽管一开始并不是出于自愿，但只怕平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随着身体的沦陷，她的一颗芳心也早已不知不觉失落在风流多情的美郎君贾琏身上。

　　不知其他人有没有察觉，但凡贾琏出现，平儿脸上装得不在意，目光却是时刻追随他身影转动，片刻不离左右。

　　情不知所起，芳心暗许难自抑，谁又比谁爱得高贵或卑微呢？

　　作为一个局外人，自己除了成全和祝福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一个提倡一夫一妻的时代。

　　何况，侯门贵公子贾琏也确确实实有令女子动心倾情的资本，别的不说，饮食男女，谁还不是个颜控了？

　　凤姐摇头失笑，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怅然。

　　丰儿见她神情突然变得寥落，因不知她心中真实所想，不免生出个十分荒谬的念头：难道庄主没彻底放下她琏二奶奶的身份，还对琏二爷有什么想法不成？

　　吃惊之下犹豫一番，到底还是冒着大不违，硬起头皮劝诫道，“俗话说得好，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琏二爷不日便要娶傅家姑娘过门，您这时便是后悔也迟了……”

　　凤姐被她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讶然一笑，啐道，“呸，你才吃草！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些什么？”

　　两人都没注意到，旁边山庄门口，不知何时走出个修长人影，那人微微一笑道，“凤善信，打扰了，海上有故人托我送你一副弓箭，不知你此刻可方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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