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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鸟偏从末世来
凤姐拿着帖子沉吟良久。
玉京子，是那个清虚观张老道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前辈的人，也是莲花瓮里两条小金鱼的主人。
拜帖上的玉京子和上次在贾家见到的玉京子是同一个人吗？
那个人的眼睛太厉害了，在他深邃目光注视下仿佛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下意识的，她不太愿意看见他。
难道是派了小鱼前来监视还不够，终于要亲自来收伏自己这只老鬼？
凤姐心中猜疑不定，顿时觉得手上拜贴有了宛如战书的份量。
明朗还等着回话，大着胆子抬头一看，自家主人脸上神情很是凝重，补充说了一句，“小子方才在门前看热闹，瞅见清虚观里张道爷的两位大弟子元常、元安都在隔壁帮忙。”
看来是那位神仙似的玉京子没跑了，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不知这位高人究竟是个什么路数？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他什么路数，自己难道就怕了不成，真要开战就先杀了那两条金鱼探子祭旗！
凤姐眼里冒出凶光，狠狠瞪了一眼屋角青瓷莲花瓮的方向，告诉明朗，“去给隔壁回个话，就说主家今日有客，明日上午再恭候真人大驾！”
贾芸面带好奇地看过来，凤姐解释道，“隔壁原本是一位王爷的别院，如今新换了主人，是个同清虚观张真人一样喜欢故弄玄虚的牛鼻子老道！”
明朗转身，摸摸自己脑袋暗自嘀咕，那位玉京子道长哪里老了，明明就是风姿无双年华正好的美男子啊！
丰儿指挥小丫鬟添了茶水，轻手轻脚又退了出去在门外伺候着，塞给明朗一包新鲜出炉的拇指鲜肉烧饼。
贾芸朝窗外看了一眼，远远似乎看见小红陪着刘姥姥到了一处建在高处的凉亭。他低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笑意。
凤姐翻开放贷的账册，同样的册子，旺儿同他媳妇那里也交过来一份，只是远不如眼前这本记录详细。
贾芸是个细致人，每个记录在册的借贷人他都亲自前去明察暗访，认真调研了他们的家庭情况、借款原因和偿还能力，并一一备注在册子里。
“姑姑既然有心为善，为何不将他们的债务一笔勾销？”
贾芸问得有些大胆，住他隔壁的醉金刚倪二就是个放高利贷，别看对贾芸还不错，白借二十两银子都不需要立字据为证，但对其他借他钱的人可远没有这样良善。
因为借他的钱还不起而导致家破人亡者并不在少数，怎不见他念及借债人孤儿寡母可怜就销了债务或是降低利息？
然而坊间左邻右舍却夸倪二讲义气，一半是因为惧他势力不敢胡乱说话，一半是因为倪二的恶并未对着自己，反而因为托庇在他门前得了好处。
这样一想，昔日的琏二奶奶王熙凤何尝不是如此？
贾芸问完，自己也觉得有些造次，低了头举袖擦了擦额头冷汗。
凤姐笑着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散财童子，难道我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看谁可怜便给谁一袋银子不成？”
她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世上没有什么得到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白得的好处无人珍惜。你信不信，即便我销了债务，连本带利都不要他们的，那些借钱的人未必就会多感激我，但我要求以工抵债，反而是给了他们活路和希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不论放在地府还是阳间都是适用的，自己不也是因为欠了黄泉客栈老板夫妇好大一笔住店钱，这才答应他们上来尘世替一干有来头的风流孽鬼消灾还愿以抵债务么？
都是欠债人，自己都没享受过债务清空的待遇，凭什么别人可以享受？那必须是不能啊！
贾芸认真思索着凤姐的话，觉得自己又学到了，冷不防忽然听见凤姐问他，“你的亲事是怎么个打算，好端端你去打听小红家里的事做什么？”
不等贾芸回答，凤姐冷笑着茶杯往桌上一放，“我身边的丫头都是当做大管事大掌柜培养的，便是嫁人也是放了奴籍陪了嫁妆正经聘娶出去作正头娘子的，谁要敢起了不好的念头私相授受，我第一个打断他的狗腿！”
贾芸唬得心头一跳，胸口揣着的那块小红所遗手帕烫得他肌肤生疼。
他揣摩凤姐为人善恶标准似乎有异于常人，最厌憎他人的欺瞒，于是定定神，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对小红一见钟情并有意求娶之事，连同自己和母亲私底下关于亲事的谈话都说了。
凤姐瞪他一眼，忽然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所谓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罢了……”
王熙凤当年若不是多看了俊俏小少年贾琏一眼，早按照王老太爷的意思选秀进宫去了，何必一头栽进荣国府这个大坑险些出不来。
如今眼看着表妹贾元春取代了她的位置当了贵妃，也不知那王家的凤辣子在三生石上照见前生后世可后不后悔？
贾芸张嘴便要解释自己并不是那样轻狂的登徒子，而是真心倾慕和经过诸番考量。
凤姐抬起手，很是嫌弃地摆了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剖白的话很不该你来说，回去仔细想清楚了再来，今儿便不留你吃午饭了！”
说完端茶送客，贾芸满脸羞愧沮丧，起身弯腰长揖，“侄子孟浪，多谢姑姑指点，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小红姑娘矜持守礼，并不知道我竟敢起了这样的歪念头，还请姑姑千万不要因此便疏远怪罪于她。”
凤姐哼笑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红是个好姑娘，你的眼光委实不错！”
贾芸听了心头大石一松，“多谢姑姑！”
“女子存身不易，你若真心体贴，便一点话风不要流露给外面人知道。离贾蓉贾芹那几个腌臜货远着些，有空多结交几个真正的读书人，琢磨琢磨兵马司的差事。”
贾芸连连点头，恭恭敬敬听完凤姐的教训后，知道今日已不可能再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便告辞离去了。
明朗提着好大一个包裹送出门，贾芸犹豫几番回望庄园，到底也没敢将给小红买的珠钗拿出来，表情怏怏地上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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