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作者:南塘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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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卿非卿


      高楼远望,运河上船只来往如梭,足见王朝商贸之繁华,风帆上绘有特殊标记的大号楼船逐步加速,在视线里渐渐小成一个黑点。

      传说中一代情痴的太宗皇帝来也匆匆,去也无踪,他老人家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又把什么事都做尽了。

      不张扬不夸耀,顶顶重要的是一点也不贪恋权势懂得放手。

      若皇家每位长辈和儿孙都能如太宗和玥儿这般洞明世事顾全大局,即便端木家没了皇位也照样能在纷繁复杂的时局中屹立不倒。

      可惜啊,世事如棋局局新,任你拥有怎样翻雨覆雨手,到头来终究逃不过沦为更高存在的棋子的命运,为了江山社稷,注定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玥儿,只盼你不要忘了和四叔的约定,端木家可以失去国祚,却不能失去足以保全家族的声望和信仰。

      只要玥儿你所谓的“神迹”足以震撼天下人,四叔必保你舅父一家三口余生富足安康!

      朕一代君王从不信鬼神,如今却要以神明之说来继续愚弄欺骗百姓,昭告天下曰:自古君权神授,有道之君自有神仙襄助庇佑。

      真是可笑!或许这就是所谓帝王心术吧,制衡制衡,衡的是利益得失,制的是人心向背。

      天道无情而有常,王朝兴亡更替从不以一家一姓的意志为转移,自三皇五帝以来,能千古留存姓名于汗青的帝王又有几人呢?

      朕不求端木家江山永固,却希望效法先贤,励精图治,在有生之年让治下百姓能吃得饱穿的暖,不受战乱和灾害之苦,让年老者能得以赡养,让新生婴儿不再被遗弃。

      如此,方不负来此世上为人为王这一遭!

      明知船上的人看不见,大安第四代帝王端木晟依旧站在窗口默默挥手,送别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祖父和侄女。

      太上皇不知道儿子此时心底澎湃心事,忽然突兀地问道,“你说世上真有神仙吗?你信玥儿所说后世再无王的那些鬼话吗?”

      皇帝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碧蓝如海的高空,双手负在身后,片刻后他的视线落回地面上的码头,那里有人锦衣而行,有人褴褛筚路,熙攘往来络绎不绝,汲汲营营或是为了生,或是为了活,或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他平生第二次,目光平视他的父皇,缓缓开口反问道,“神仙之说虚无缥缈,即便存在,也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与其肖想他们,不如多关心我们的子民,看我大安境内的黎民百姓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有没有含冤受屈求告无门,是不是老有所养幼有所学?父皇您觉得呢?”

      太上皇遽然变色,然而不等他发怒,皇帝已经缓和了神情和语气,“读周易,儿子最喜欢感悟也最深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愿与父皇共勉!”

      说到这里,皇帝躬身弯腰,抬起双手平齐举于额前向自己的老父亲行了个礼。

      太上皇眼神随着心情一起变得复杂起来,这个四儿子一向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平庸且软弱,常有大臣在私底下议论,这位主能坐上龙椅纯属他命好会投胎,有个做皇帝的老子,才能卓越的太子哥哥死的早,弟弟虽有才干偏又心无大志一心只想在父兄的庇佑下混吃等死,这才轮到他捡漏。

      然而此刻,这个他认为最好掌控的儿皇帝却毫不隐晦地露出他峥嵘坚毅的那一面。

      原以为他还会继续隐忍个三年五年,究竟是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已经老得失去威慑力还是他做儿子的急不可耐?

      太上皇又想起不久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了和如今情势稍有不同的现在和未来,更奇怪的是他没有梦见自己想见之人,偏梦见一个如果活着已经是个糟老头子,偏因为死的早所以还保留着英姿勃发芳华正当时的荣国公贾代善,一个陪伴他走过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股肱之臣。

      梦里贾代善一见面就像个娘们儿一样和自己执手相看泪眼,好一番诉说衷肠后又连连告罪子孙不肖,衔玉而生的那个更是个面上光亮心内痴愚的顽石投胎,他日若有违法犯忌讳处,万祈能看在祖宗功业和君臣一场的情份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只是代善虽好,太上皇和他却也到不了魂梦相交的程度,换成任何一个他的孩子他娘还差不多,怎么说呢,最初的触动之后每一想起就有微妙的糟心之感吧!

      梦里走马观花,像是睡意朦胧中坐在台下勉强看了冗长的一出戏剧,又像是囫囵吞枣地听完一部说书人讲的枯燥话本,除了几个格外在意的敏感词语和人物姓名,其他的醒来后基本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皇儿完全掌权差不多是在自己七十圣寿之后;乳母洛氏寿终正寝之后江南土皇帝甄家就失势倒台了,被新帝抄家清算;恍惚还听谁家下人说宁国府那位父母不详孤女出身的小孙媳妇秦氏因和公公贾珍不清白死得极不堪。

      再有就是哪里又地动了,哪处旱了哪处黄河又决口了,北边又闹雪灾了,西海沿子南安王兵败被俘朝廷决定议和和亲,平安州几位藩王联合前朝余孽起兵造反……

      不过那些都是他彻底放权以后的事了,至少在他景和帝执政期间还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

      至于梦中诸般祸事不管真也好假也好,自有儿孙们去烦恼,学学贾代善的那位史氏老夫人任事不管装聋作哑只安心享受尊荣富贵多好!

      这样想想,小儿子和这位史氏老太太倒是颇有相通之处:位高权重不理事,吃喝玩乐一辈子!

      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其实,若不是玥儿这孩子反骨太甚,只看在她是旭儿唯一亲生骨肉的份上,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送死,而她也未必不能过上如史氏老太太一样富足安宁的人生。

      奈何天意弄人,如今,现实虽与梦境有了改变,玥儿却注定还是芳魂早逝的结局。

      渡海而来,现正隐身于皇觉寺不世出的空见大法师说了,王气聚散是天地间的大因果,非真龙真凤之血不能了劫,每隔一甲子必要以一同时兼具至贵命格与至轻八字的龙子凤孙以为祭祀镇填方可平复九州怨气。

      如今,可不正好又是六十年,好巧不巧,玥儿偏偏就是那个至贵又至轻的命定之人,如果不是当年潜伏在甄臻身边的女暗探传回密信,告知玥儿的真实出生时刻,朕又怎么忍心作出这样残酷而无奈的选择。

      旭儿啊旭儿,若你在天有灵,希望你不要怨恨父皇的无能为力和见死不救,非常事非常时,牺牲在所难免,这就是你我生在皇家所不得不承受的命运啊!

      想到这里,太上皇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他抬手盖在脸上,对着洛家楼船远去的方向,对着父亲和孙女明知必死却毅然决然而往的去处,眼中流下几行浊泪,心里无声呜咽。

      父皇,对不起!旭儿,对不起!

      皇帝袖手一旁,脸上虽有动容之色,目中却闪过一丝讥讽和嘲弄。

      ~~~~~~~~~~~~~~~~~~~
      清冷的月光揉碎在荡漾的水波里,岸边山石耸峙林木森森,在河面投下扭曲的重影,重影里茂密的芦苇随风胡乱作响,盖过了波涛拍岸的声音。

      飞鸟和野兽隐了行迹,就连水中的鱼儿也沉到河底休息。

      临近子时,远近大大小小的船只都熄灭了照明的灯火,依次陷入沉睡。

      打着海外客商名号,实际属于洛家所有的三层高楼船上,两竿流光奕奕的鱼竿静静从甲板边缘延伸出去,空钩无饵的鱼线直直垂落,大半隐没在水面以下。

      琼真安静地陪着蜉蝣子夜钓,祖孙二人都很清楚:今夜垂钓,钓钩上并非没有饵,而是此饵非彼饵,且已摆在明处。

      前任暗卫大统领正和前任钦天监监正咬耳朵,“主公好雅兴,这次夜钓连最心爱的钓竿都用上了,不知能钓上来什么样的鳖孙王八蛋!”

      张九重慢悠悠梳理着已经全数化为雪白的长须,“垂钓之趣在道不在钓,勾上无饵如道之无形,主公他钓的其实是寂寞啊!”

      紫山咬牙,“说人话!”

      张九重摇头,暗想“难怪君上迟迟不肯收这武夫入内峰,果然一点慧根也无!”

      口中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主公心中自有沟壑,你我只需听命行事静观其变就好。”

      紫山点头,深信以太宗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一切应该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只是对琼真的表现较为好奇。

      “难得这位小郡主忠孝,竟也敢陪着主公以身犯险,一会子阵仗起来了,也不知会不会吓着她?”

      张九重拍拍这啥也不知道的武夫老伙计,“放心吧,小郡主一身胆量和本事比那翻天闹海的孙大圣也不差什么,只有她吓人哪有人吓她的份!”

      紫山表示不信,这么一个娇怯袅娜的小女子,真吓坏了算谁的!最后还不是要自己这个负责安保的大统领背锅。

      张九重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告诉他被他倍加赞赏的机关暗器暴雨梨花钉和孔雀翎正是出自小郡主之手,且诸如此类的机关,她此刻身上装备的不下于两手之数。

      如此从头武装到脚,又有四名武功高强的女暗卫贴身护卫,只要她不主动作死,自保绰绰有余。

      紫山惋惜,“郡主竟然还精通机关暗器之术,如此之才,却要随你我引退未免有些可惜。”

      张九重笑而不语,心里想的却是,幸好这心有猛虎的杀才郡主愿意隐退,不然还不知掀起怎样更大的风浪呢!

      他二人自以为隐蔽,却不知彼此对话被已入道修行的蜉蝣子和琼真全数听在耳内。

      蜉蝣子望天看了会星象,袖中一边默默掐算,一边对孙女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琼真持钓竿的手纹丝不动,她语气淡淡,“我还不曾出生时,我母亲就断言我尘缘淡薄,原不该养在俗世,如今,不过是应了她当日所说而已。”

      蜉蝣子的手轻轻抖了抖,“十七年前你出生之时沧海阁曾有异动,表明我们这一脉已经有命定传人出世,可惜天机不知被何人所遮蔽,以至曾祖晚了十多年才找到你,若非如此,局势当不至恶劣到如今不可挽回之地步……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琼真轻轻摇头,“早也罢晚也罢,天命如此也罢,有心人算计也罢,一步步走来都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与人无尤。您不怪我坏了端木家的江山已是足够大度。”

      蜉蝣子轻轻一叹,“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名利,震慑千古开天下之先的大秦也不过二世而亡,我若至今还不能勘破,几十年的道士岂不都白当了。从我接掌沧海阁的那一刻起,我便只是普普通通一修道人而已,端木家的事再不与我相干。”

      琼真轻笑,“若果真对尘世再无眷恋,那您又何必重履中原?”

      蜉蝣子曲指,准确无误地在她额头弹了三记,哼笑道“谁叫我门下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的泼猴呢!此方虽是小世界,天地气运却也非同小可,你怎么就敢这么轻易干预,若不是紫光殿你玉京子师叔感应到天相地气有变,及时出关赶到京城并借出门派至宝镇压,你以为你此刻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说话,怕不早是身死魂灭了?”

      琼真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讥讽之意,她娓娓道来,向蜉蝣子讲了一个故事,“西方之国有个传说,有位大德之神为了世界的安宁将预言中将来会灭世的魔王封印在宝瓶中镇压于深海,魔王渴望着自由,她在第一个千年许愿若有谁能助她脱困,她将会令那个人成为世界之王,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然而这个千年什么都没发生;魔王在第二个千年许愿若有谁能助她脱困,她将会令那个人得到世间所有财富,然而这个千年依然什么都没发生;魔王在第三个千年许愿若有谁能助她脱困,她将赐予那个人永生,然而这第三个千年依旧什么都没发生;于是第四个千年魔王许愿若有谁能助她脱困,她将毁灭世界,终于,在某一个月光如今夜的一个晚上,宝瓶被人从深海里捕捞上岸,魔王也从瓶子里被释放出来。”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蜉蝣子和潜伏在暗中的人等啊等,琼真却一直沉默着,仿佛故事已经就此结束。

      黑暗中一片沉默,忽然有个不在任何人预料中的粗哑声音问道,“然后呢?到底是谁救了魔王,魔王又是怎么报答恩人的?”

      风声水声凿船声,声声远去。

      琼真语声含笑,“魔王终于重获自由,然而此时世界已是一片血色,她说,累了,毁灭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朵硕大血色烟火蓦然在夜空乍然明亮,声如奔雷。

      芦苇荡中无数皮筏扎成的小船载着成百上千的青衣蒙面人团团包围了这一段江流上所有船只,河面两岸山林里次第亮起密密匝匝的火把,数不清的弓/箭对准了河面。

      戴青面獠牙鬼王面具的玄衣黑甲人拔刀一记劈斩,发出进攻的讯号,岸边江上顿时喊杀声四起,很快响成一片。

      寒光冷彻,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利刃的锋芒,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就此拉开序幕……

      枕间潮湿心底事,一寸相思一寸诗 。千古风月总无尽,到头谁笑有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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