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

作者:南塘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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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卿非卿


      晨光熹微,三层高的楼船缓缓启航。

      岸边,没有送别的人。

      然而暗地里却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视着楼船和船上人物的动静。

      船上,琼真遥望子虚观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点落寞,她抬起手像是要从虚空中摄取点什么,忽然又顿住,改往宽绰的衣袖中没入一只手去。

      摸出一枝青青杨柳,岸边枫叶如醉,与这嫩绿清新的一截春色如此不搭,正如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人仿佛永远在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她低眉浅浅一笑,随口吟诵道“多情红英知我意,落叶萧萧听别离。”

      蜉蝣子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没有再穿那身仙气飘飘的道袍,而是一身再世俗不过的老员外打扮。

      镖师模样的前暗卫统领紫山跟随在蜉蝣子身后,尽职尽责地担当着护卫的本分,他的目光落在琼真手中的柳枝上,诧异道,“深秋时节,哪里来这样鲜嫩的柳条?”

      琼真伸手在柳枝上轻轻一抹,柳枝消失不见,她掌中却多了一管碧玉箫。

      “我跟张老前辈新学的一个小戏法而已,见笑了。”

      接连七个昼夜不眠不休布下九州大地万华同春阵的前钦天监监正张九重脚下一个趔趄,亏得随身伺候的童子有眼力劲儿赶忙扶住自家太叔祖爷爷。

      然而厚道的龙虎山一代天骄宗师并没有戳破这个小小的谎言,反而在心里感叹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端木家老的老小的小这说瞎话张嘴就来骗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真是一脉相承一代更比一代强。

      骨骼清奇面貌神秀一看就是得道高人的张监正拈须微笑,点头一语双关地夸赞道,“少阁主聪慧,一点就通,正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老道心服口服。”

      琼真微微躬身,对着这位远在山海之外就已察觉自己布局、并在初次见面洞悉自己全盘计划和小心机的玄门大能自谦不已,“后学末进班门弄斧,岂敢谬承前辈金口嘉奖,惶恐惶恐!”

      一老一少视线相交,眼神赞赏,明白对方都是意有所指话中有话,彼此心领神会地莞尔一笑。

      蜉蝣子游目远望,感慨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那年我死遁离京,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

      只是,那时正是初春,万木生发的季节,他却心如死灰一片荒芜,纵然江山万里也再难见红颜一面。

      曾经沧海难为水,关山不度有情人。

      人,永远在失去以后才后悔当初种种不得已。

      如今,已知天地之宽,宇宙之无极,剩此残躯一具依旧无所皈依。

      长风起于水上,鼓荡着离人衣袖,如同挽留和最后的惜别。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蜉蝣子从怅惘里回神,“自古送别的诗也多了去了,你这几句不免过于简单直白。”

      琼真仰面朝天淡淡一笑,天边没有云彩没有霞,只有照耀过千古并将继续照耀亿万年下去的日光,以及,聆听过不知几多岁月回响的风。

      她回答并未曾和自己一样经历过新世界风尚洗礼的曾祖父,“时移世易,也许未来人作的诗就是这样呢?”

      蜉蝣子冷嗤一声,“果真如此,世道岂不是在倒退?”

      他不傻,他虽没有阻止,但也并不真的认为没有皇帝的世道果然能比现在好。

      琼真表情宽容中带着几分认真,“世道总是在往前走的,以己度人未尝不是一种狭隘,给未来多几种可能,让后人多一些选择不好吗?被舍弃的未必是它不好,只是它不再契合当下。”

      蜉蝣子摇头这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却偏用这不知哪里学来的大道理堵我老人家的嘴。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兰因早年布下的局终于在玄孙女手上完成,自己也时日无多,未来无论好与不好都不能再知道,又何必和她争道理之短长。

      张九重若有所思,忽然问道,“敢问少阁主,难道你站在河流上游处已经预见到下游风光了吗?”

      琼真反问,“管中窥豹犹是在管中,为什么不能是我已不在那条河流中了呢?”

      张九重闭目片刻,重新睁眼时眼中已带上异样神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紫山默默别开眼,腹诽道这还没到海外仙岛,一个两个也没真的成仙得道就开始不讲人话了,自己这样的大老粗真心伤不起啊伤不起!”

      一想到之后几千里水路都要和这群一说话就云山雾海的老少活神仙们一同渡过,他内心就很头秃,没办法,既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就让自己这个区区凡人来说几句大实话吧。

      此去无归期,自己当了一辈子见不得人的暗卫,难道临了还不能和这尘世堂堂正正地告个别吗?

      想到此处,紫山暗运内力,用丹田发声,“老爷子,想当年,您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真是人还没有走茶已经凉了,这送别的排场实在寒碜,配不上您家响当当的紫金招牌!少当家,您说是不是?”

      风吹起琼真的长发和衣袂,她已经还俗,不再是道姑的打扮,而是穿着舅母封氏为她亲手缝制的碧水云天色长褙子,里面是月白流光锦刺绣长裙。

      一秒带入少当家身份的琼真轻轻对着码头挥手,随着她的动作,她发带和衣裙上刺绣而成的羽皇花花瓣仿佛活了过来,片片随风而落,像是落了满地的相思无人捡拾。

      她的嗓门并不大,但一年多的经也不是白念的,无处不在的清风将她柔亮的声音如水波涟漪般清晰地扩散至岸边人的耳朵里。

      “紫长老,话不能这么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咱们是干什么来的又是为什么走的,心里都各自有点数,保不定别人背地里还不知怎么个敲锣打鼓地欢送着呐:可算是把这群人憎狗厌的家伙给送走了,真是喜大普奔啊!”

      紫山擦汗,“少当家,啥叫喜大普奔啊,听着像是在高兴的意思,您给解释解释。”

      琼真一脸笑眯眯,将原本清冷如仙的气质破坏殆尽,“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简称喜大普奔,是不是很贴切很形象?”

      紫山脸上笑容一僵,散去丹田里提着的气,小声道,“说得咱们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就这么巴不得我们走啊!”

      琼真也放低了音量,“紫长老,倒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就该老老实实死在沙滩上,谁喜欢头上多蹲着一个太上皇呢?”

      紫山真汗了,急道“小祖宗慎言!咱这可还没离开京城!”

      琼真负手立在船头迎风一笑,“星汉淼淼,宇宙无穷,人生于天地间不过如蝼蚁,该放手时须放手,从此后海阔天空你我尽可自由矣!老祖宗,您说是与不是?”

      初生的朝阳给那并不高大魁伟的身影镀上柔和且明亮的光,她的声音和笑容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和活泼,像是终于打破层层锁链束缚。

      蜉蝣子不用看也知道玄孙女此刻脸上笑容是何等灿烂明媚,或许这几个时辰里她终于是想通了吧。

      真好啊,这种独属于年轻人的洒脱!然而笼罩在自己心头的一片阴影依旧不曾散去,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即将离别的怆然。

      或许,作为凡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的离别的旅程吧,且越是临近终点,离别便越发的频繁。

      又一片羽皇花的花瓣在眼前飘落,唉,都怪封氏的刺绣手艺太过精湛传神,把那神话中据说是神鸟凤凰的伴生花绣得跟真的一样。

      特殊颜料浸染过的丝线让羽皇花的花瓣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的光,令人目眩,眼眶酸热起来。

      这一生,他看过太多人的背影,每一个背影都代表一份别离,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然而,终究有些人是不一样的,正如,别离与别离也是不一样的。

      不知我离开时,又会是谁在身后注视着我的背影?

      在这叶落知秋的季节里,在这蓬勃明媚的清晨,蜉蝣子心念一动,陷入罕见的领悟中。

      他下意识地上前几步,和玄孙女并肩立在船头,不想细究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细腻绵密的哀伤。

      他循着心底的感应,向儿孙所在的方向遥遥挥手,好好地同他们告了个别。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岸边码头上最大最阔气的酒楼里,楼顶层最大布置也最精致华贵的包间中,当今最尊贵的一对父子并肩站在窗户前,心中是一样的滋味难言。

      太上皇在心里想着:可算是把这一老一小两位祖宗给送走了,从此天大地大依旧是老子最大!

      话虽如此,冷硬的心肠中却在庆幸之余依旧生出一股柔软且怆然的不舍,就如遥遥望见多年前宫变那日,太子自刎前含笑的那一瞥。

      明明一个是不如何喜欢自己的父亲,一个是自己不如何喜欢的半道才自己回来的孙女,两个人把天下事搅和得一团乱,他们倒是云淡风轻地一走了之了,却把烂摊子留给自己收拾,凭什么!

      自古以来,可见有这样坑儿子坑爷爷到如此地步的?

      真该叫太zu皇帝知道他老人家生下的都是什么孝顺儿孙好玩意儿!

      可眼睁睁瞧着他们离开,还是有不长眼的沙子来迷了自己的眼睛。

      朦胧视线中,看见天水一色间的船与帆,看见甲板上看不清面容的两个小人,太上皇不禁想起道观书房里孙女手书的一幅“泛若江湖不系之舟”字画,长叹道,“苦海浮沉,无论是不是生在皇家,谁还不是个孤独的旅人呢?”

      长风远去,秋雁难留,视野中楼船缓缓启航。

      太上皇双手紧握在身后:父皇,玥儿,一路走好!但求此生来世,我们永不复相见!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乳母洛云蕙是个怎样的人,她即便是死,也势必会拖着敌人一起下地狱,玥儿终究太年轻,她固然聪明,却忘了一句古话,“姜是老的辣”。

      皇家秘档里,身为前朝密探总头目,涺阳长公主手里掌握的秘制毒药可远不止红香散一种,其他奇奇怪怪的不知有多少。

      那些毒药,只怕她没少留给女儿洛云蕙防身,不然,当年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如何能在虎狼屯陛的洛家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怕从玥儿跳出棋盘的那一刻开始,习惯掌控一切的乳母洛云蕙就已经为她写好了结局,山庄耳目处处,什么手段能比下毒更高效更不易察觉地让一个人慢慢死去呢?

      也许玥儿已经察觉到她一日比一日更觉虚弱,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垂手可得的富贵荣华,跟她曾祖父一起远赴海外。

      都说海外有仙山,或许真能找到可以解毒的海上方也不一定。

      可是啊,洛家怎么说也是造船世家,天下凡能出外海的船十条里倒有八条是他家的,父皇和玥儿怎么偏偏就上了他家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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