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排球少年]Polygon

　　残夏最后一场雨下得摧枯拉朽，有盛宴将散的酐畅淋漓之感。雨滴劈头盖脸地砸落，撞到皮肤上生痛，宫治回过神来就已经狼狈地在长街上奔跑。运动鞋踩到水坑再被捞出，浑身湿了彻底，还是要多亏突如其来又不讲道理的大雨给他借口，使得慌乱拽着御木本玲玲四处逃窜也显得不算太过失礼与尴尬了。很快从雨幕中寻到一家亮着灯光的店铺，不假思索地冲入其中，这才迟迟松开御木本玲玲的手。

　　相比起日日都要排球训练，时不时来个一整套拉练套餐超级加倍的宫治，御木本玲玲的体力显然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眼下停住脚步，仿佛测了一整场竞速跑般几近脱力。她气喘吁吁，用手背去擦从脸颊上滚落的雨水，一整件白色衬衫都被淋得透湿。

　　“哦——没想到，下了好大的雨啊，你们没事吗？”一名穿着店员服饰，系着兜裙的中年男性从收银台后探出头。他原本在储物间整理货物，隐约听到门口有响动，于是迟迟跑出来查看，没想到是两个浑身湿透的中学生，于是又急忙为他们取了厚毛巾用以擦拭。

　　宫治接过后随便盖到头上，粗糙地揉动两下，头发短，雨水很快便被拭干。御木本玲玲则麻烦许多，她头发又长，衬衫还湿透，不得不找店员借了件薄外套。

　　“没想到天气这样糟糕。”御木本玲玲说。

　　店员张口是标准的京都腔，为人也热情，“下了神立雨会有好事发生，说不定今年水稻要丰收。”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御木本玲玲回复着礼节性的话语，竟与店员能聊上几句。宫治自顾自地四下打量店铺，不大的空间里紧贴墙壁摆放四处高到天花板的货物架，上面置满陶土器具，有各式各样与大小不一的杯、碗、碟，最高处则是一些形状各异的绘花瓶子，看大小并不像是寻常的贩卖品。见宫治抬头看，店员迟迟忆起职责，上前来介绍，“这是「京烧」，为陶瓷器的一种，以和平盛世的江户时期茶文化为基础，逐渐流传的陶艺品，你是学生吧，要拿下来给你仔细看看吗？”

　　将视线投去，与这位店员对视，宫治久经锻炼，身型也是得天独厚，才国中就能与这位中年男性几近同样高了，半响后，“还是不劳烦您了。”他婉拒，主要是早早听说京烧价格高昂，无法支付的东西最初便不要触碰才最好，免得弄坏，惹到一身麻烦事。

　　“不必客气。”店员却爽快，相比委婉柔和的京都，反倒有股大阪的爽朗气质，他双手取下面前的一盏茶碗示意宫治抬手，宫治不得不毕恭毕敬地接过，见他拘谨的模样，对方又安抚道，“倒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只要捧好便不会摔碎，怎么样，手感是不是很好？”

　　宫治掂了掂，“比想象中的要重。”

　　“因为是用于饮抹茶的碗。”不知何时御木本玲玲站到宫治身侧，“粗陶制、手工绘的图纹，只不过虽仔细模仿江户时期的雪梅绘景，但下笔还是有些粗糙。加上杯壁制得薄厚不一，烧得有点过火，似乎并不像是京都古典烧陶世家的手艺。”

　　她娓娓道来，宫治埋头盯着碗，倒瞧不出什么图案纹样或薄厚，只觉得手掌里沉甸甸的，杯壁质感滑腻，同一个国中出身，御木本玲玲能对古典艺术点评一二，他倒是昏头涨脑，倒真是暴露了自己国文睡得昏天黑地的事实。这简直是劫难，他想，或者惩罚，要让他千里迢迢远到京都来站在这儿听讲。不该与宫侑怄气，不然起码有宫侑来给他做陪衬活跃气氛，要说宫侑是个十成十的傻瓜，如果自己是半斤，那宫侑就是八两，凑到一起就是半斤八两，谁也很难笑话谁。

　　“哈哈，看不出来，你年级这么小，竟然懂得烧陶。”店员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店长的作品，咱们也不是没有劝过他，怎么好意思把自己做的与商品放到一起？他总敷衍来购买的都是游客，也不会有人能看懂，这下遇到行家，我可一定要把你的点评讲给他听。”

　　闻言御木本玲玲连忙摆手，“是我太失礼了，仅仅略知一二而已，并不是要故意贬低这件作品。”

　　“无妨无妨，”对方则豁达道，“你们随便看，想要什么就跟我说，趁着店主不在我还能给你们偷偷打折。”

　　打折不打折的，也不是宫治那些零花钱能买得起的东西，他也对这些碗上的花鸟风月绘图毫无兴趣，更何况还要攒着钱留给后日的USJ行程，因此对购买并无打算，只急着将手中的茶碗完好地物归原主。御木本玲玲却自顾自地四下闲逛，有几分兴趣的模样，过了一会叫了宫治过去，指着桌上两件碟子讲，“你看，是狐狸纹样。”

　　宫治低头瞧，两件碟子都是白瓷制，大小或许只能用来盛放一件寿司，左侧那件碟子表面用橘色的笔勾勒出一只狐狸神色散漫，半睁着眼心不在焉的模样，右边那件的胖狐狸则是形态蜷缩，怀中抱满谷物。它们的尾巴都勾勒得蓬蓬松松的，用细线一根一根地描绘了毛发。“这只很像侑君呐，是不是？”御木本玲玲的手从左点到右，“这只则是治君，毕竟治君很爱吃嘛，而且这只体态感觉更浑圆一些。”

　　言之有理，但宫治对御木本玲玲下意识说他看起来比宫侑更圆而不满，立刻矢口否认，“一点都不像。”

　　“像的啊，怎么会不像。”御木本玲玲固执己见，“加上治君总是板着脸，则更加相似了。”

　　宫治说，“我并没有板着脸。”

　　“但你也不经常笑。”

　　“不想笑为什么要笑。”

　　“侑君表情就十分丰富。”

　　“毕竟他是个傻瓜。”宫治不假思索，“讲出令人反感的话、做出笨蛋的事情之后，如果不用表情去缓和气氛，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情智商都能与猪赛跑，比起丰富，我更认为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泄洪一般的埋怨，宫治语毕，两人对视，猝不及防地，御木本玲玲被对方客观数落自家兄弟作恶事的口吻逗笑。眉眼弯起，洁白的牙齿与肤色相得益彰，明亮畅快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令人心情愉悦。她笑起来很好看，宫治想，除去宫侑，恐怕不会有人再像她一样适合笑脸。窗外的阵雨不知不觉已经止息，房檐有一搭没一搭地落着水滴，阴云后隐约可见夕阳之景，看腕表，已经是接近要去集合的时间了。临走前御木本玲玲买下了两只碟子，店员收下钱币，仔细用白色装饰纸张将碟子完整包裹，最后放入一只和纹纸袋中。原本宫治以为御木本玲玲购买是因为她喜爱狐狸图纹，但很快物品又被转递到宫治手上。“送给治君了，”她说，“虽然没有问询过治君的生日日期，兴许已经过了，不过还是作为之前治君给我的生日礼物回礼。”

　　“谢谢。”宫治坦率，倒也不推拒，只当作日常的礼仪□□换收下了。稍作思索，又补充，“蛋糕是我自己做的，没有花费什么钱，这个碟子应该很贵，假如真的想要答谢，送我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就足够了。”

　　她愣住，“治君送给我的是手作蛋糕吗？”

　　恍然大悟，送出手时满心只顾表述歉意，现下才迟迟想起并未对此事进行提及，“确实，我忘记对你讲了。”宫治说，“总而言之，碟子只买一个就好，另一个御木本你可以退掉，或者拿回去自己使用。”

　　“手作陶器的图案式样多数是独一无二，经由特定式样为灵感制作一份，就不必要再做重复。可这两件器物的图纹却是一式两样，从式样上而言本应是一体，做拆分的理由，恐怕是创作者判定这两件器物必须要置放在一起才拥有灵魂。”御木本玲玲微笑着解释，“笼统而谈，该说是「缘分」也好、或是「命运」也罢，总而言之，是不好狠心把它们拆散的。不论价格，它很合适治君，又在今日这样的运气下相遇，想必则是必须属于治君不可了。”

　　大抵是听懂了，一些云里雾里的细节则不必追究，收下礼物，两人离开店面踏上归途。走到一半时重新遭遇同学，御木本玲玲被拉走去协助拍摄团体合照。宫治再度落单，但不知为何遭遇一通雷雨，心情却好上不少，小石子也变得可爱了，他脚步轻快，独自一人赶去巴士集合地点，想先上去偷偷睡个懒觉。不巧刚走到停车场，远远就看到宫侑正倚靠在巴士车门前臭着张脸，眼见着宫治过去也不打招呼，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幅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几百万日元的欠扁模样。

　　“你吃大便了。”宫治毫不留情。

　　宫侑斩钉截铁，“对，我把宫治吃了。”

　　宫治骂他，“你是个猪头。”

　　宫侑答，“你也是大便。”

　　“你女朋友去哪了，怎么没跟着你？你们不是连体婴吗？”见宫侑无动于衷，宫治用运动鞋踢他小腿，“脸这么臭迟早被甩。”

　　宫侑则答，“那太好了，我先一步把她甩了，一劳永逸。”

　　宫治抬头看宫侑，对方散漫又不经心的模样，瞧不出半点遗憾或悲伤，懒得去多问理由，更不想在此事上深究，归根结底与他无关，因此只用「垃圾侑」三个字去一言以蔽之了。上了巴士，车内有股闷久的皮革制车椅的气味，不算好闻，宫治挑到末尾座位，打开窗户，宫侑轻车熟路地在宫治身旁入座，就此两人无缘无故冷战的事一笔勾销，头抵着头很快打起瞌睡，直到回旅店吃完晚餐才算彻底醒来。

　　从傍晚开始到隔日都是自由时间，九人宿舍足足挤进来十二人，聚到一块打牌聊天，宫治淋了雨有点受寒，于是打算先去洗个热水澡，翻找衣物的时候正巧看到午后被塞进背包里的礼品袋。常人往往会说宫侑神思活跃，比看起来木讷的宫侑细心敏感，但事实上宫治足够聪颖，他很会读气氛，了解人际关系，多数时间他只是惰于交谈，而非不懂。虽然御木本玲玲并未特意指出，但宫治却知道其中一份碟子是特意嘱托他转给宫侑，图纹一式两样，一只狐狸像宫侑，一只狐狸像宫治，太简单的暗指。既受礼，没有不去替之做事的道理，于是宫治自认为诚恳地把另一份碟子转达了。

　　宫侑正在换T恤，没由来被塞了一个纸包到手里，随意拆开定睛一看，“碟子？”他翻来覆去看，只点评，“好丑的狐狸。”

　　“像你。”宫治表情无波无澜，并在宫侑大呼小叫之前抢先说道，“御木本说的。”

　　又看了两眼，宫侑挑眉，“玲玲送给我的？”他不解，“为什么？”

　　宫治整理换洗衣物和用品，头也不抬地答，“不知道，但你最好去道歉。”本以为以宫侑的猪脑会再说一遍「为什么」，但谁知宫侑却追问，“她很生气？”；这倒奇景，能让宫侑自知惹人恼火，恐怕比八月飘雪还要罕见，宫治讲，“你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我有在自省好吧。”宫侑为自己辩解。

　　“有用吗？你搞砸了御木本的生日，对她大吼大叫还不知悔改，换个人早就骂你了。”宫治数落宫侑的罪责。

　　宫侑跳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最终不是也没去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讲到这事宫治就恼火，是哪个烂人把蛋糕举到脑袋顶上当人质才搞出的闹剧，“你想挨揍吗？”总而言之，他摆了摆手，不想再就此话题与宫侑纠缠，“收下礼物就快点去道歉，否则小心我告诉妈妈你乱骂同学，你看她会不会狠狠训你。”

　　宫侑气急败坏地边喊叫边在宫治身后对空气挥舞拳头，宫治头也不回地区一层的澡堂洗澡，等他洗漱完毕，回寝室时宫侑则刚好下楼，两人错开时间差，打上照面，宫侑立即夸张地举起双臂在楼梯上拦住他，“我刚刚已经道过歉了！不准你告诉妈妈！”。呃，他真是从头到脚都像一头蠢猪，宫治懒得搭理他，单手按住宫侑那张碍事的脸把他推到楼梯一侧，“你挡路了。”他说。

　　“喂！治！不准你告诉妈妈！”但宫侑站在狭窄的楼梯台阶上不依不饶，“你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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