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排球少年]Polygon

　　住宿地点距离地铁站口不过五百米，与其说是酒店反而更像民宿，装潢可见足够上年头，但打理得却十分仔细，有洁净的榻榻米地板与落地拉门。一个房间内可容纳九人，于是便简单地以每三个小组住同一房间作为分配。宫侑下了新干线后告别女友，厚脸皮地重新凑到宫治身边谈天说地，权当车上的一切没有发生，宫治为宫侑的态度无厘头地生着闷气不想搭理他，到达酒店就只自顾自地收拾行李。查看手册，半小时后还要跟随班级去逛清水寺，往窗外望去，天色晦暗，空气中有湿漉漉的水汽，闷在残暑余温中有散不掉的燥热。于是宫治从行李中翻找出运动挎包与零用钱，脱掉结襟外套里的衬衫，偷偷换上透气又方便行动的白色T恤，抛下宫侑独自敢去出发点乘坐巴士。

　　打定主意不给宫侑好脸色，上车左右看望，只有御木本玲玲单独落座，没有多想坐到她身侧，仿佛顺理成章一般，御木本玲玲倒也没有拒绝。宫侑不看手册，在宿舍中等宫治等得迟到，还是被女友发讯息叫来，火急火燎地冲上车，竟看到宫治正悠然自得地大口食用学校便当——三明治面包、牛奶和苹果，立即气急败坏。两人就此闹翻，到清水寺附近参观也不聚到一块，各走各的，宫治被几个平日还算说得上话的同班同学夹杂着，难得的景色宫治竟能给走得乏善可陈，一路上只用运动鞋磨着地板，反而是踢小石子更有趣味了。

　　闲走到一处茶亭，有旧时期装潢，其余人推搡着跑到店铺里拍照，宫治却巧合见到御木本玲玲正站在门端详一颗系了缎带与铃铛的大树。她神情专注，似乎徒自思索着什么。走上前，尚未搭话，对方察觉有人靠近，侧过头，话未说出口却先笑了，友善的神色，“治君，”她先讲名字，再说定论，“你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享誉盛名的二年坂小道在你眼中就这样无趣？”

　　宫治愣住，不知如何作答，此情此景，生怕讲错一个词她就要就此询问二年坂与清水寺典故，可怖的是他国文与历史课都在呼呼大睡。唯恐曝露自己一无所知，踌躇半响，问道，“你在看什么？”

　　“只是一棵树。”她答，“这里没什么意思，我在想要怎样逃跑才不惹人注目。”

　　见对方与自己有同样心境，宫治放心了，坦然道，“可以提前回旅店吗？”

　　“不行哦。”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旅行手册来，宫治也凑上前去看，她慢条斯理道，“用红线标出的景点都必要一路走完，之后不仅要写游记，之后还要拿买到的纪念品写游记文章，假如完全不看，不知道历史典故，治君就没有办法交作业了。”语毕，稍作停顿，抬头再去回看宫治，对方显然一幅神思皆放空的模样，将劝告全部左耳进右耳出，为此御木本玲玲不得不叹气。

　　“假如治君当真感到无趣，又无话可写，”她轻轻拍了拍宫治的肩膀，示意他俯身。宫治虽感到莫名其妙，但见她笃定的模样，还是乖乖地低头侧耳倾听了，“要不要听一段二年坂的故事？”

　　“故事？”宫治困惑。

　　“关于竹久梦二先生。”

　　“谁？”

　　“是位大正浪漫时期的画家。”

　　“嗯。”

　　“据说他年轻时曾与一名女性相爱，可两人的恋情却并不被女方双亲所承认，因此历经磨难，最终私奔至京都。两人渡过短暂一年时光后，这名女性便患上肺结核去世。如今虽时境变迁，但后世之人仍然为两人在京都的住所立下石碑，其地点正是在二年坂中。”

　　对方咬字清晰，声调温柔，一种介于古典书面与现代口述间的用词与腔调，御木本玲玲惯有的态度，放到旁人眼中要夸上一句优等生，落到宫治耳里却只觉得她很会徐徐善诱。脑袋晕乎乎的，对方讲什么宫治全然听不进去。什么游记、什么景点、什么大正烂漫、什么爱情故事，毫无趣味，听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他根本不想写国文作业。京都、宫侑、二年坂、大正浪漫、爱情故事、古城云雨、国文、游记、一切又一切，词语在脑中断裂、拼接，翻来覆去，层层叠叠，唯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气味经久不散。

　　电光石火间，“说来，是苦橙。”宫治脱口而出。

　　“诶？”对方感到莫名其妙。

　　“因为没有柑橘香甜，嗅起来又有些发涩，”宫治指了指御木本玲玲的发梢，“御木本，我是说，你的香波是苦橙味。”

　　雨水倏然落下，滴落到发丝之间。京都潮湿的、泛着泥土气味的空气，许多年后宫治会明白此树上所系并非缎带，而是纸垂，此刻于风中响动清彻的也并非铃铛，而是求雨法铃。御木本玲玲的呼吸一下接连一下，顺着耳侧不轻不重地掠过，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酥麻感，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兴许愿望当真能经由凡物，被上天所聆听，大雨欲来，于神树之下，可视为结缘雨。

　　“下雨了，治君，”御木本玲玲在他耳侧说，“要与我一同逃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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