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排球少年]Polygon

　　捣碎饼干以作基底，隔水融化黄油增添香气，搅拌果泥倾倒砂糖，使其变得足够甜腻。配料从轻飘飘的粉色桃子变为清爽的葡萄，第二次制作，宫治算得上轻车熟路，成品晶莹剔透，馋得母亲都在晚餐后忍不住要求品尝。五分之四被家人瓜分，一向贪甜食的宫侑甚至吃了两块，宫治切下其中造型最为饱满完美的一角，加以乳酪奶油装饰，挑了开学后日光正好的那天赠送给御木本玲玲用作赔礼。柔和的晚夏之风中女孩收下物品后礼貌道谢，此事算作就此了结。

　　事情究其根本是宫侑闹得，他失尽礼节，对同学没由头地大吵大嚷，但最后宫治也爽了约，某种意义上也算宫侑的帮凶，生日一事则多少算作不欢而散。她似乎就此便与宫治有了隔阂，后来许久不再与宫治讲话，只在传递物品，比如老师发下来的试卷、纸张和等级表格时会有短暂交流。通常以宫治说“谢谢”做起始，她讲「不客气」作收尾。

　　暑期那些短讯息，心照不宣的心思，莫名其妙的邀请，亦或者那日她夹在侑与治之间的剑拔弩张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宫侑，连心怀歉意都没有的人，她则更将其直接视而不见了。晚上训练后回家，匆匆吃过饭，现下已是不温不火的天气，虽不算热，但仍有残夏暑气闷在晚霞里经久不散，妈妈不准宫治宫侑继续没日没夜地吹空调，小心要把身体吹坏，于是不得不打开窗户通风。宫治头脑放空地在数学习题册上涂涂画画，没有一道题仔细去做，等式和数字几乎驴头不对马嘴，而放弃作业的宫侑不知道从哪搞来了肥皂水，竟仰躺在床上吹泡泡，活像一条懒散的鱼。房间里都是漂浮的圆泡泡，碰到宫治的皮肤便破碎得悄无声息，轻飘飘的，排球的形状，也像某人蓬松的卷发，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隔日到宫治轮值，忘记做打扫，部活上到一半才想起，练习赛打了半场，趁着休息时间匆匆跑回班级，课桌椅却已经被摆的井井有条，地面干净整洁，黑板也用沾湿的布料擦拭完毕。训练繁重，班级又位于教学楼，他跑得满头汗水，身上还穿着短袖运动服，连外套也没有，闯进去时只见前桌正慢条斯理地往书包里装填课本。

　　“抱歉，”他走上前说，“我以为明天才是我值日。”

　　御木本玲玲回头，微笑答，“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完了。”

　　“下次我全部都做掉，你可以提早回家。”边说汗水边往下掉，一颗接连一颗，打湿衣领，又到地板上。天气怎么这样热，不是已经到早秋，宫治不耐烦地扯着袖子擦。

　　她则说，“我一直是回家部来着，倒不是很着急。哦……不过，”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她从课桌里掏出一张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联络方式与姓名，以三人为一小组，用横线做分割，“下个月的第一周要去修学旅行，因此班主任叫我收集分组信息。”

　　“自由分组？”

　　“只能选择同性别的同学。”

　　“为什么？”

　　“涉及到预订酒店，一组三人或许要住在同一个房间。”

　　椅子已经被摆放齐整，位于课桌下方，宫治没有做轮值，不好意思再弄乱，只单手撑着课桌低头去看表格，“要去哪里？”

　　“京都。”

　　“我还以为会是冲绳。”

　　“不喜欢京都？”

　　“更想去海边。”宫治伸长胳膊在课桌里摸索，从书本的间隙间抽出一支丢失笔盖的油性笔。

　　“是好奇海水的景色？”

　　“不。”他否认，想也不想地在表格上填写起来，先写「宫」的姓氏，紧随其后的先是「侑」，再来下一行则是「治」，“想吃冲绳面和刺身。”埋头继续写联络方式与紧急联系人，兴许是高度问题，宫治要一直弯腰低头，字迹写得歪七扭八，碍事的汗水再度顺着额头滑落，顺着鼻尖倏然坠下，来不及去阻止，竟径直地落到她的手背上。发生得太快，宫治愣住半秒，顿时不假思索，条件反射地抢先弥补，直接用手掌狠狠压住对方手背。对视，两人皆是不知所措的视线。“……失礼了。”他立即抽手，顺便故作无事地将汗水抹去。

　　“没关系。”她回答，表情却有难得一见的尴尬意味。

　　最后的笔画写得如心绪般乱七八糟，随便一甩差点划破纸张，宫治看也不看推到她面前，正要转身离去。“治君。”久违的称呼，「治」后以「君」做敬称，宫治被叫住，回过头，对方递出一包崭新的纸巾，“拿去用吧。”

　　没有仔细看，只匆忙弯腰道谢，拔腿就以百米速冲之力仓皇逃窜，一步冲下四级台阶，抓着栏杆生怕自己被惯性甩出，一路狂奔到体育馆，心脏被呼吸揪扯得几近要撕裂一般。他撑着膝盖喘气，面红耳赤，汗水流得更多了，几乎打湿整个后背的衣衫。宫侑正在休息，拿着水杯跑过来，见宫治的模样，“你回个教室见鬼了啊。”

　　宫治难得回应宫侑不合时宜的玩笑，目光涣散，“比鬼还可怕。”他随手把纸巾包往宫侑的胸前一推，宫侑堪堪接过，见对方脚步漂浮着，扬长而去。

　　“莫名其妙。”宫侑点评。

　　学期考前无忧无虑的时间过得都算快，不做作业不听讲则会更快，等宫治再趴到课桌上睡了几天大觉，匆匆忙忙就到十月，旅行手册发下来，果然是京都。粗略扫上一眼是要去清水寺、祗园、金阁寺与二条城，京都古迹颇多，细细数下来有十数个地点要走。宫侑对这些毫无兴趣，只扒拉着日程表看第四日自由出行的安排，盘算去大阪USJ的往返时间。宫治脑袋发空，他只枕着胳膊想汤豆腐、荞麦面和蕨饼的味道，咂咂嘴，又不由自主联系到宇治金时，总之不上课就是恩赐，足够算饶过他，能吃美食则是天降好运，至于去哪、看什么、什么景点，他倒是无暇顾及。不过，直到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宫侑还在喋喋不休USJ的过山车，什么全长1148米，时速89公里，讲个没完没了，兴致勃勃，弄得宫治心里也痒痒的，于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查攻略。

　　从东京去往京都要坐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新干线，集合时宫治和宫侑才发现小组里又被塞进一人，对方与他们不算熟络，是隔壁篮球社的部员，名字是八田翔平还是翔太来着，记不清。总之宫侑作赌徒张口就喊「翔平」，宫治保守敬称「八田同学」，同为篮球社队员的同学听到便在对方身后阴阳怪气喊，“哟，八田翔平，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于是一头短发打理得干净清爽的男孩只能扯着嘴角，干巴巴地边笑边从自我介绍做起，“我是八木大翔，两位宫同学。”

　　“起码「翔」是对的。”宫侑看向宫治，争强好胜的模样。

　　宫治不理他，背着背包徒自走上车厢，心里却想着照宫侑说法，「八」也是对的，一比一正好算是打平。只不过，他转头看了眼八木大翔，心中未免有几分困惑，要从他对社交关系一知半解的知识量来看，通常被塞入其它小组的人，一般都是被孤立、找不到朋友的人，但八木大翔似乎性格开朗乐观，又是篮球部，想来应该不至于沦落至此。或许，是为了老师用于监视他们，让他们不能乱跑去大阪游玩USJ？打了个冷战，看向刚巧按照分配成为邻座八木大翔，神情都有了几分戒备，将旅行包潦草塞到座位下方的储物空间中。

　　谁知八木大翔坐了不到五分钟便起身，之后这个座位便一路轮岗，从宫侑到不知名女同学足足换了五位，而前方与斜前方八木大翔和宫侑分别与自己的女友并肩就坐时，宫治才迟迟意识到这回被孤立、落单、没有朋友的社交食物链底层人士应该是自己才对。压死骆驼的致命一根稻草，最后的最后，就连这名女同学也站起身，用如获大赦的声音感谢御木本玲玲，自己的邻座才终于敲定。

　　来者整理裙子，礼貌地打了招呼后俯身就坐，“治君，早上好。”

　　“这座椅大概是烙铁，能烫走这么多人。”宫治面色不善，没由来地恼火，为抛下他的宫侑，和那位为饱一己私欲而使得自己沦落至此「八田翔平」。

　　御木本玲玲解释，“大家并不是对治君有意见。”

　　“你不走吗？”

　　“我换到这组了。”

　　“哪组？”

　　“侑君的女友和八木同学的女友原本是在同一个女生小组，刚刚的千穗理同学则是因为独自一人而被随机填充，但她和组员从来没有讲过话，因此我便与她交换。”她解释。

　　“你和另外两人很熟？”

　　“我与班里大部分同学都算熟络。再说来，如果不答应千穗理同学的请求，恐怕我的短讯信箱会被眼泪淹没。”

　　宫治歪头，今日初次与她对视，一身整齐的水手服，裙子仍停留膝上三寸。宫治不留痕迹地抬起视线，与她正面对视，窗外晨光照射下颜色透彻的双眼，正波澜无惊地看向宫治，近似鼓舞或引诱。

　　“千穗理同学就这样不想与我坐邻座？”宫治脱口而出。

　　该说果然是双胞胎吗？宫治平日相比宫侑虽算得上寡言少语，但讲起话来却如出一辙的坦率直白，从不拐弯抹角。这句子落到别人耳中到底该是什么意思？如何被曲解？是要问，我与侑同样拥有引人瞩目的外貌，在他人眼中就这样毫无魅力？还是说它只是一句单调，毫无情绪或思虑的疑问，想弄清楚为何旁人避他唯恐不及。亦或者他是要说，别人不愿意，那你又如何？御木本，在你眼中，我又是否具有吸引力？垂眸，御木本玲玲很聪明，只先纠正，“是大崎同学，大崎千穗理，同学的名字，治君多多少少还是要记住一下，直呼其名会容易惹人误会。”再答，“治君身高太高，又是排球部，千穗理同学十分内向，会感到有压迫感也是人之常情。”

　　“仅是如此？”

　　“也许会有更多，但我则不得而知了。”

　　思索半秒，确实有理可循，宫治接受，“我明白了。”

　　新干线即将启动，两人不再讲话，她打开手机，在LINE的班级群里一一确认人数是否到齐，整合后上报给班主任，快速输入字符，看上去似乎是正在继续安慰那位「大崎」同学。想了想，她在班中一向多多少少跟任何人都能谈上几句，即便是宫侑骤然晴雨的坏脾气在她面前往往都能化干戈为玉帛，更是被票选一致通过做班长，显然是能够牢牢占据社交食物链顶层的人。宫治慢吞吞地移动思维，他有点犯困，撑着下巴一个劲地点头，于是很快在座椅中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有看到车窗外电线杆与楼宇飞速从脸侧掠过，逐渐从闭塞的城市驶入开阔的田野，秋高气爽，人看到眼底也足够算得上心旷神怡。闭上眼后再醒来，已是染薄雾的青灰色与重叠山峦，新干线正逐渐减缓速度，准备进站，显然已经是到达京都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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