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排球少年]Polygon

　　今夏雨水是否过多？

　　云层中隐约听闻雷鸣，如鼓声般隆隆作响，磅礴大雨冲刷颇有年头的古迹砖瓦，从房檐的边缘满溢而出，敲打着叶片与京都古旧的石砖地。雨水飞溅，将土地中超市的气味卷起，宫侑低下头，刚巧看到方才为了躲雨，不留神踩进水洼中的鞋子，白色网布面上沾满泥沙，他慢慢移动脚踝，检查四周其余的污渍。他与治自小就顽皮，父母从不允许他们买浅色的衣物鞋袜，是说弄脏后会极其难洗，这次刚巧其余颜色没有尺码，只能挑选这双，是宫侑鞋架上唯一的白色运动鞋。难得为物品后悔，早知道要下雨，则不该穿这双新鞋来，换成旧的、黑色或者鼠灰色会更好，现在弄脏，回去打球时就不好再进场馆。

　　“真的是很漂亮……”

　　侧目而视，与他并肩而立的异性同学，自己的女友，正语调轻快地讲着，“就是修学旅行前啊我在商店里看到一条裙子，是杂志上刊登过的今年秋初新款，裙摆上还有那种亮晶晶的粉色闪片，在阳光下面就像宝石一样发光。不过我试穿之后觉得它的剪裁有点太贴身了，果然还是更合适气质成熟的人，换我的身材完全撑不起来，而且粉色和我的肤色也不太搭配呀。”

　　她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宫侑视线继而移动，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鞋子。拿刷子可以洗掉泥沙吗？可是它已经变脏了，难看的污渍深深浸入到布料深处，恐怕清洗后也会留下痕迹。交给妈妈也许会有解决方法，但是必然会被责怪，明明早就被叮嘱要仔细注意。为此感到苦恼，宫侑垂头，并不为可能会到来的责骂，而是想到他确实太喜欢这双鞋。

　　“虽然遗憾自己不能穿那样漂亮的裙子，但午后我又去做了新的美甲，店里的美甲师父做得很漂亮，心情就又好起来了。侑君，你看，是不是很衬我的手指？”

　　治的鞋子也许还没打开？说不定可以偷偷调换，反正他们尺码一致，虽然最终会被抓获，但能够体验两次新鞋子的感觉也仍然值得。但，他要仔细盘算，治打人的拳头很痛，最近又对他颇有微词，还是不要挑选这个时机去火上浇油。

　　“侑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啦。”

　　“当然，我有在听。”回神，宫侑放空的思维被打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指甲的亮片在阳光下像宝石？听起来蛮厉害的，像漫画里的招数，不过不搭配肤色也没有办法，换成其它颜色就好了。”

　　对方的眉毛立即向下拉扯，显然是不愉快的神情，“完全前言不搭后语，”她拖长语调，指责道，“拜托，侑君根本没有在听，明明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在思考什么？认为我讲得话感到无聊吗？”

　　“没有，我在听。”宫侑解释。

　　她不依不饶，“侑君总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讲话？”

　　宫侑有些许不耐烦，“我说我在听，你又不相信，那为什么还要故意问。”

　　一句话立即就能将怒火点燃，对方的埋怨随即比雨水还要急促，劈头盖脸地落下，“因为你就是一幅不听人说话的模样啊？”她大声说道，“侑君跟我在一起就这样不开心？除了我以外，不是和任何人都能乐呵呵地相处？我们很少能单独见面吧，下课你总是在打排球，要不然就与治君待在一起，我都很难与你讲话，短讯息你也回得既慢又不耐烦。我说，侑君，我最近一直很想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啊。”宫侑不假思索。

　　“一听就是假话，完全敷衍的态度。既然喜欢，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待我？”

　　“你的要求我不是都有满足？每条信息都回复，坐新干线的时候也抛下治坐到你旁边，反倒是你总有新的要求。”

　　“三个小时回一次消息也算回复吗？我随便找一个朋友陪我聊天都比侑君及时。况且侑君明明是我的男友，为什么跟我坐在一起就只是为了满足我的要求？难道不是你应该自发地愿意想要坐在我旁边？抛下治又是什么说法，你跟治君一起打球，一起吃饭，一起回家，每天黏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要长，我都没有抱怨什么！”对方越说越急促，越说越委屈，上半身颤抖着，气势汹汹地喊，“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侑君是我的男友，理应要花更多时间陪我才对。”

　　“不是，”宫侑感到不可思议，“他跟我住在同一房间，非要用相处时长议论公平，除非我下课就去睡马路。”

　　有力的反驳，宫侑的脑瓜有时难以想象十分灵光，总而言之瞬间将她堵得哑口无言，很快回过神来，又愤愤然道，“既然如此，侑君，我问你，如果我和治君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拜托，宫侑对此感到可笑，拜托，且不提这个问题是否老土，眼下这道题目中出现的三位当事人里，可是只有宫治学会游泳。要知道，小时候在选择排球以前，父母让他们尝试许多运动，通常他们总能同时学会，唯有游泳，当宫治已经如鱼得水地学会蛙泳、自由泳和仰泳时，宫侑仍然只能耗费大半个暑假边死死抓着浮板边打水花边呛水。自小到大宫治都绝不放弃能够合理讽刺宫侑的机会，他慢悠悠地变换泳姿，在宫侑的旁边循环往复，用平仄的语调嘲笑宫侑，叫他慢点喝，不要着急。并向父母和游泳教师指控宫侑的到来和饮用使得泳池水线下移，极力促成宫侑使用零花钱对游泳馆进行赔偿，最后在宫侑恼羞成怒的拳头下两人才达成和解，一齐被游泳馆开除学籍。

　　丑话说在前面，倘若有一天当真三人要沦落到落水求生，“呃，我倒是希望治能先救救我。”宫侑答。

　　她则坚持，“这只是假设；如果我与治君都不会游泳，只有侑君会，那侑君会救谁？”

　　宫侑停顿半秒，很快便驳斥，“我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吃治的醋，况且你要求实在太多，既不能和其他女生讲话，也不能光顾着打排球不及时回复你消息，现在还不能和治待在一起。我为什么有必要一直满足你？”

　　“所以，侑君——”

　　恰巧此刻，她的语句与天空落下的惊雷一同轰鸣。

　　“——这代表，侑君的心里只有最不值一提、可以轻易放弃的那份喜爱才属于我，不是吗？”细密的雨丝在水坑里惊起涟漪，她气得面颊通红，“所以，侑君，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注意到我？更喜欢我？还是说，其实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更喜欢我？”

　　宫侑烦躁地抓挠头发，“好烦，我不想跟你吵架，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要怎么做。”

　　在此事上争执似乎可预见地毫无结果，再持续激怒宫侑，恐怕他也要开始大吵大嚷，显然不想继续让话题不愉快，她不情愿地给了台阶，“那，最后一天的自由行程，侑君可以跟我去玩吗？我有一个地方想和侑君一起去。”

　　“可是我要去USJ。”宫侑立即笃定道。

　　她反问，“可以不去吗？”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我们两个单独？”

　　“还有治。”

　　“那我不要，侑君陪我去别的地方。”

　　“你不要总是耍脾气，真的很烦人啊。”

　　闻言，她立即提高音量，“侑君现在是在责怪我吗？明明是你一直忽视我的感受！为什么你总可以明明自己做错事，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

　　尖锐的声音刺进耳朵比雨水还要扰人，“哈？”眉毛扬起，高昂的语调可见忍无可忍的情绪，不知哪句话戳到宫侑的痛处，或者每一句话都让他愈发焦躁，总而言之宫侑当即暴起，“我到底有做错什么啊，这个话题就不能适可而止了吗？你这么讨厌治你自己去跟他讲啊？为什么在我这里抱怨，我跟他住在一起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他是什么垃圾吗？只要我想扔到垃圾桶里就能消失？”鞋子被泥水弄脏，治也跟他闹脾气，莫名其妙，干嘛每个人火气都这么大，有毛病吗？修学旅行难道是什么忍耐力修行？5天内持续被人辱骂只要不生气就能给他颁发奖杯？一个接连一个根本不让人休息，明明早就说了不想吵架，宫侑的怒火闸门打开，话语如泄洪般顷涌而出，“你每天讲没营养的话题，我要怎么回复？鬼知道什么闪片什么指甲，我一点都不在乎，你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吧？再说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满足，那我能有什么办法，非要问我的想法，我觉得你要是这么闲着没事干不如去找点事情做，绕着操场去跑步啊？为什么总要纠缠我，你想要随叫随到陪你的男友不如去跟24小时便利店谈恋爱吧！”

　　宫侑脾气糟烂是人尽皆知，嗓门之大更是在同学中广为传播，怒火冲头起来不论男女老少都照骂不误，但初次面见宫侑河东狮吼的气势还是会被吓到，她短暂地后退半步，但又很快感到委屈——她自认长得漂亮，学业中上，待人谦逊有礼，自小到大又颇受父母宠爱，凭什么要站在这里听宫侑的责骂？“你……你真是，讲话怎么可以这么粗鲁！简直是人渣！”愈加愤怒起来，敬语也不再使用，“你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除了脸好看简直是一无是处，我要跟你分手！”

　　都说宫家双子生了张亲近人的脸型，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有圆乎乎的眼睛和眉毛，现如今冷下脸来倒是颇有几分凶相，骂上几句后与宫侑对视，竟然不敢再说了。“你为什么瞪着我？”见宫侑面色不善，她作出防备的姿势，“你……你要是打人，我绝对会告诉老师！还会报警……”

　　“我才不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宫侑打断她，“况且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也不打算再跟你继续交往。”讲完，宫侑头也不回地转身冲进雨幕之中奔跑。

　　明明是失恋被甩，但宫侑却不觉得难过，逃离女友竟然能让下雨比晴天还要和煦。心情立即变得畅快，如释重负，见到宫治后直接讲到两人分手，也并未被过多追问，稀里糊涂吃了晚饭洗过澡，甚至还收到意料之外的礼物，总算是苦尽甘来。隔日再醒来，则又能轻松地与宫治同行，与他相处又不必过多解释自身行为让宫侑感到舒适。第二天行程参观贵船神社后去爬鞍马山，走到半山腰时宫治不知为何迟迟问到分手始末，宫侑如实相告，略去许多细节，着重描述对方不可理喻的行径，或许有过多夸大，但总之宫治聪颖，更通人性，或者更了解宫侑，很快得出答案，“是侑做得不对”。没想到宫治竟不协助自己声讨对方的恼人行为，宫侑则列举那些诸如几十条短讯息、无聊的话题、种种要求和数不清的争吵，并信誓旦旦，“换成你，你也会烦的。”

　　“不会。”宫治停下脚步。

　　宫侑正用随手捡来的树枝拨弄开挡路的杂草，以更能看清后山路径的台阶，见宫治没跟上，于是回过头去看，“什么？”

　　“我说，我不会烦的。”宫治讲道，见宫侑张嘴要反驳，抢先补充，“侑，对方说的没错，你只是不喜欢而已。”

　　宫侑气势汹汹地比划，“我说我喜欢那就是喜欢，凭什么别人要对我的喜欢指手画脚！”

　　“你只喜欢排球。”宫治说。

　　宫侑答，“为什么要把人和排球比，有受虐欲？想被打？”

　　宫治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模样，很快他大步向前，从狭窄的台阶上挤过宫侑，抢先行进，“你真是无药可救，侑，喜欢上你简直糟透了，要我说猪都比你看起来慈眉善目。”

　　“你明明跟我长了同一张脸！蠢货治！”宫侑挥舞着树枝，在泥巴做的狭窄道路中央上蹿下跳，很快班导注意到他不要命的行径，把他叫住狠狠给了一通教训。早早爬到半山腰的宫治背着斜挎包，冷着表情对着下面挨训的宫侑比了个鬼脸，随后扭过脸头也不回地继续爬山了。

　　一整日行程在傍晚吃了热气腾腾的荞麦面后结束，旅店从日式旅店换到位于临近市中心的现代酒店，按照小组分配三人住同一房间，隔日是期待许久的自由旅行日，宫侑与宫治决定要违背规则偷偷搭乘新干线去USJ玩耍，于是早早就寝。第二天晨起时八木大翔尚未苏醒，两人蹑手蹑脚地洗漱，没有携带过多物品，统共只在外套里分别装了钱包和手机，赶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到达车站。

　　攒了许久的零用钱终于在购买票券时派上用场，又因为工作日游客不多，加上起了个大早提前排队的宫治和宫侑一路畅通无阻，玩得痛快。午间见到新开放的水滑梯项目两人都跃跃欲试，可惜没有备用衣物，两人聪明，一拍脑门，谁说水滑梯只有穿泳衣才能玩，甩了结襟外套、衬衣和鞋袜丢进储物柜里，只穿贴身内衬和制服长裤就冲了上去。新项目有漫长曲折的轨道和刺激的高度速度，两人乘坐双人泳圈迅速滑落，快速冲进泳池中央，因惯性很快泳圈被打翻，水没过头顶时宫侑有过千分之一秒的恐慌，他挥舞着手臂胡乱扑腾，但又很快发现水池很浅，足以站起。

　　突破水面，吵杂的声音涌入耳腔，游乐园管理员冲他们边吹哨边比划着，让宫治和宫侑赶离开开水池中央，下一批游客很快要坐着滑梯冲下来，撞到一起恐怕会是严重事故。宫治和宫侑走上岸，把泳圈递还给工作人员，没吃早餐又玩了许久，饥肠辘辘，当即决定要去买汉堡当午餐。

　　牛肉堡里夹着厚厚的肉片，是烤到恰好的七成熟，宫治伴随着可乐吃得心满意足。饭中闲聊，从排球到漫画，又扯了一句后半日的安排，打算满打满算全都消费在USJ里直到傍晚，两人向来一拍即合，午后则又去痛快地坐了几轮过山车。玩闹的筋疲力尽要踏上归途时路过纪念品店，这才迟迟想起要给家人捎伴手礼，于是挑选再三，想到爷爷奶奶年纪大很馋甜食，便选中广受好评的铁盒饼干。宫治拿着饼干去结账，回过头发现宫侑停留在一处货架前迟迟不走，探过身看，上面置满毛茸茸的白色大耳朵柔软玩偶，“玉桂狗？”他是想问宫侑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玩具了。

　　“USJ限定联动款，”宫侑从取下一只巴掌大的钥匙链挂坠，喜悦地笑着说，“玲玲喜欢的，买来给她当回礼。”讲完才迟迟意识到这句话口吻暧昧，宫侑立即抢在宫治开口前解释，“她送了我碟子，不是吗？而且我对她大吵，总要送些东西弥补，笨蛋治！”

　　“……不，其实我并不想问。”宫治冷淡地说，两人对视，半秒的沉默，宫治开口，“难得你真心实意明白自己做错，现在得到教训，下次你最好学会不要对同学失礼。”

　　撂下这句话宫治也不再多说，只先一步把饼干付款，离开收银台才发现身后排起长长的队伍，宫侑正站在末尾。店里拥挤，尚未散尽的夏日余温使得空气略微有些窒闷，宫治不想站在店中阻碍人流，于是先一步离开店面在门侧等待。深呼吸，已是秋初，但落日时分仍然稍显过迟，只是日光躲到云层后，烧起了连绵的晚霞。伴随着游乐园顽皮的音乐令人精神放松，玩耍整日心情也畅快，宫治不由自主地哼着调子，围绕着门店四周没有目的地悠闲踱步。没走多远，正巧有幼童擦身而过，手里举着熟悉的大耳狗形象，再定睛一看，纪念品店铺门前赫然罗列着整排扭蛋机，其中四台正巧贴着玉桂狗塑料挂件的宣传贴纸。

　　宫治停下脚步，可爱顽皮的卡通形象正挥舞着魔法棒与他无精打采的双眼对视，一种无言的鼓舞，令他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找零剩下的硬币。白色的、柔软的、充满圆润弧度倍而现亲近的形象。宣传标语更是楚楚可怜，主打是用粉色可爱字体写着「请把我带走！」，周围则布满一整圈泛滥的金色星星。

　　要离开吗？宫治的移动视线。

　　「真的不带走我吗？」

　　玉桂狗好像在这样说，脑袋里似乎响起充满童稚的口吻，正如电视宣传片中玉桂狗活泼的语气。

　　「那孩子收到会很开心的！」

　　少自作多情了，宫治心想，就算你是十分可爱的玉桂狗，但也没有那样讨人欢心。

　　「但是，你明明很在意吧，为什么侑会知道那孩子的喜好。」

　　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演这种独角戏，宫治，为什么你要擅自给玉桂狗配音。

　　意识到自己愚蠢的举动，为这与宫侑心照不宣的念头，为这些混乱的思绪和不知从哪冒出的占有欲，别扭的心思。不要在意，不要多想，不要投以视线，可偏偏又要泄气一般，“不要再看着我了。”自暴自弃地，宫治对着扭蛋机喃喃自语道，“……我根本没有理由去送她礼物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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