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

　　顾景同醒来的时候，周方翊不在病房里。
　　一开始本以为他在洗手间，等了一阵，却见到隔壁床的家属从洗手间里出来了，顾景同想了想，摸出手机，打算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刚拨通，门口便传来了铃声，接着，他看见周方翊拎着一瓶1.5L装的矿泉水，一脸悠哉游哉地走了进来。

　　原来是买水去了啊。

　　难得看见周方翊这么贴心的一面，顾景同正好也渴了，他有些感动地伸出了手：“兄弟，这水来得太及时了。”

　　周方翊瞥了他一眼，眼神带上了些许诧异，“我说是给你买的了？”

　　“……”

　　顾景同还悬在空中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虽然一直知道周方翊气人，但没想到，他这炉火纯青的气人水平，竟然每次都还能更进一步。

　　眼见着周方翊已经施施然地坐下了，顾景同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却还是不甘心道：“这么大一瓶，你分我一口怎么了？”

　　“分你一口我还怎么喝？”周方翊随手将矿泉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坐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态后，才继续道：“两个大老爷们同喝一瓶矿泉水，像话吗？”

　　顾景同有些无语，却还是忍气吞声道：“我不挨着嘴还不行吗？”

　　周方翊想都没想就果断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啊！”见他这个态度，顾景同觉得自己像是被嫌弃了，于是愤怒道：“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要断送在一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上吗！”

　　周方翊闻言，没立刻说话。
　　他盯着顾景同看了会，忽然唇边弯起，意味深长地低声重复了一遍：“普普通通的矿泉水。”

　　顾景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头雾水。

　　周方翊笑意更甚，“谁说这水普普通通啊？”

　　“咋的，圣水啊？镶金了啊？”顾景同没好气，“难不成美女送的啊？”

　　“是啊。”

　　“……”

　　顾景同没料到自己的随口胡诌吐槽竟然还能歪打正着，他缓了两秒，问：“一大早有美女特意来给你送矿泉水啊？吹吧你就。你身上那方丈气质都蔓延到十里开外了，脸长得再好，这么多年有女的追你吗？还不如上学那会呢。”

　　周方翊闻言也没恼，姿态优雅地解开西装外套上的口子，手臂往扶手上一搭，闲闲道：“你有？啊……不好意思，记反了。是你追别人，还怂着不敢明面追。”

　　“……”
　　我尼玛，这人嘴真毒啊。

　　顾景同在心底暗暗骂了声，但很快又稳下心神，没被他给带跑偏，再次把话题拽回了美女送水这件事上，“就事论事啊，你少在那给我人身攻击。我问你，哪个美女大清早什么事不干专程来医院给你送水啊？吃饱了撑的啊？”

　　周方翊撑着下巴，看了眼那瓶水，说：“路上遇到了，她买了两瓶，看见我了，就分了我一瓶啊。”

　　“……这叫送？”顾景同简直匪夷所思，“话说回来你也真好意思要啊，没给人家钱啊？”

　　“给了啊。”

　　顾景同激动起来：“那这叫送？！”

　　“你小点声，这是医院，素注意质好吧。”周方翊说完他，顿了一下，语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怎么不叫。四块钱，四舍五入你懂不懂？语文不行，数学也不行啊？”

　　“……”
　　顾景同还想说点什么，恰好医生来查房了，话题只好被迫终止。

　　因为他们这一整个病房里都没什么疑难杂症，医生来得快，叮嘱的部分少，家属询问的问题也不多，所以走得也快。

　　顾景同因为思绪还停留在跟周方翊刚刚的对话里，一时没想好问什么问题，直到医生们鱼贯而出，去了对门了，他才想起来忘了问，自己这腿伤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你帮我去问问。总拖着个伤腿形象不好，要是到月底都还这样，有几个工作我就得重新安排一下了。”

　　周方翊闻言点点头，没再继续跟他耍嘴皮子，径直出了病房。

　　温礼不在对面病房，倒是一进门第一张病床上，曲腿坐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男孩。

　　周方翊目光一顿，停在了那男孩脸上。
　　这男孩手上正抱着喝的那瓶1.5L矿泉水，和此刻正放在顾景同病床边上的那瓶一模一样。

　　温寻也注意到了病房门口站着的这位身着西装，不论气质和外貌都格外显眼的男人，正沉默而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他看了好久，久到温寻都觉得奇怪了，也没收回目光。

　　见状，温寻也只好停下喝水的动作，回视过去，“你找我啊？”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周方翊立刻就想起来了他是谁——是个雨夜接走温礼的男人，两个人，似乎现在还是同居状态。

　　不知道这人知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是个海后。

　　要跟他说吗？

　　但这样岂不是显得有点多管闲事，更何况他都没证据。

　　想到这，周方翊收回了视线，指了指里面的医生，淡淡道：“找医生。”

　　说着便往查房的医生堆里去了。

　　温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人的眼神好微妙，特别是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好让人好瘆得慌。
　　就好像，他很怜悯他一样。

　　正疑惑间，温礼从外面回来了，她定了早餐，刚去医院门口拿外卖。

　　温寻见她拎着早饭，立刻自觉地转出小桌板，伸手接过外卖纸袋。

　　温礼低头看微信，看清消息后，有点惊讶：“爸爸说明天就回来欸，那你就不能回家住了啊。”

　　周方翊离两人本就不远，听见温礼的声音后，他没回头，只是默默又往后退了一步，以便听得更清楚。

　　“那我回学校吧。”男孩的声音有点勉强，“也没办法啊，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

　　周方翊眉心一跳。
　　还是个学生？

　　温礼：“行，那我每天开车接你来复健。”
　　“没事，我打个车就来了，我看你开车害怕。”
　　“……随你。”
　　……

　　周方翊微微垂着头，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复杂：这怎么还对男大学生下手啊？还偷偷带他住家里，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站在最外围的一个实习医生正垂头记着笔记，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人，她吓了一大跳，但因为过于恐惧，是以没能叫出声。

　　周方翊注意到她的一脸惊恐，疏淡却礼貌道：“不好意思。我来问问对面那个病房一号床的病人，大概什么时候能正常走路。”

　　他的声线因为感冒而略显低沉，还带着鼻音，却不显得刺耳难听。
　　实习医生看着他，刚刚查房时，她就注意到他了，连带着对那张病床的病人也记忆深刻，甚至还专门记下了那位病人的病症，就想着，万一能有机会说话，可千万别掉链子。
　　没想到竟然真的心想事成。
　　她不由得脸上一红，低头去翻病症记录，努力回想着自己所学的知识点，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时间。

　　周方翊听完，礼貌地道了个谢，转身无意间看见门口那张病床上的男孩，正戳了个生煎包喂到温礼嘴边，温礼低着头在看手机，头都没抬地张嘴咬下了包子，又站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周方翊略有点心气不顺：他怎么在她那就这么没存在感？

　　正要离开时，周方翊忽然注意到那男孩的手机壳。
　　那上面印着一个作投篮状的Q版小人，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丑萌丑萌的，显得一点气势都没有，是暄阳大学校篮球队的那个吉祥物Logo。

　　周方翊记得他也有一件印着这玩意的白T，当时带队老师还打算让他们穿着这玩意打球，说什么有学校特色，被整个篮球队集体否决了。
　　没想到还没这丑玩意还没被放弃，竟然与时俱进地被印到了手机壳上。

　　算起来，这人竟然是他的学弟。

　　莫名拉近了一层关系，周方翊心情复杂。
　　他思考了一下，打算去要一个联系方式，等他揭穿了温礼的真面目，就立刻告诉这小学弟一声。

　　“加个微信？”

　　温寻刚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忽然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下意识抬起了头看过去。

　　是刚刚那个古怪的男人。
　　他竟然找自己要联系方式。

　　温寻还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呆愣的小仓鼠。
　　他呆了两秒，立刻拨浪鼓一般地摆着脑袋。

　　见对方一脸不解，温寻费劲地咽下了嘴里的包子。
　　“不好意思啊，”有点被噎到了，他声音艰难：“我不喜欢男的。”

　　周方翊：“？”

　　*

　　温礼回来的时候，温寻正坐在床上发呆，面前的包子只吃了一半，远远没达到他平时的饭量。

　　“怎么了，不舒服啊？”温礼伸手在温寻眼前晃了晃。

　　温寻的眼珠动了动，动作迟缓地转向温礼，叫了她一声：“姐。”

　　“说。”

　　“你觉不觉得，我最近……”温寻脸上的表情困惑又真挚，“又帅了？”

　　“……”

　　“刚有个男的跟我搭讪，长得还挺帅的。他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没给，他就冷哼一声，恼羞成怒地走了，看起来特别不高兴。”

　　“……”

　　温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拿出了手机，认真道：“我来挂两个精神科的号，我俩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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