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

　　十点钟的时候，3号床的病人家属在十分礼貌地征询了病房里其他人的意见后，关掉了病房里的大灯。

　　紧接着，各个床位上的病人们纷纷点亮床头小夜灯，也拉上了床边的隔帘。

　　病房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偶尔有交谈，也都是很自觉地在压低声音说话，甚至有睡眠质量格外好的，已经低低地扯上了呼噜。

　　温礼躺在陪护椅拉出的小床上，身上盖着从家里带来的小薄毯，正专心致志地敲打着手机屏幕，写游戏反馈。

　　用手机打长篇的文字十分费劲，温礼花了一个多小时，连带着标点符号一起，写下了将近一千五百多字。
　　打下最后那个句号之后，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收到了大脑发出的被困意侵扰的信号。

　　温礼眨了眨眼，强打着精神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后，将文档保存，分享给了zf1。

　　【礼礼我呀：抱歉，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现在才发过来。】
　　【礼礼我呀：麻烦您帮忙转发给上午要跟我对接这部分的那个女孩子，我记得应该是叫daixi，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对方很快接收了文件，大概是在读她写的内容，过了几分钟才回复了消息。

　　【zf1：行。】
　　【zf1：不过，你是因为这个引导NPC的问题太多，所以才这么突然地想要提前终止内测吗？】

　　鼻尖萦绕着浅淡的消毒水气味，病房里，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夹杂着有规律节奏的呼噜声。
　　温礼翻了个身，看着屏幕上的问题，思考着该怎么回复。

　　只跟他说一下具体原因，好像也没什么。
　　毕竟，他这段时间都在这么认真地负责自己的游戏进程，突然终止，是应该好好说一下的。

　　【礼礼我呀：其实不是。】
　　【礼礼我呀：或者说，不全是。】
　　【礼礼我呀：虽然那个NPC挺奇葩的，但是整体而言，这款游戏是我喜欢的类型，细节什么的也都做得挺好的。】
　　【礼礼我呀：就是我今天去你们公司，猛然看见一个跟游戏里长得如出一辙的人，被吓到了。】

　　【zf1：但我听说你是生病了？还是因为玩游戏玩的？】

　　温礼一瞬间感到十分无语。
　　她没想到，那位看起来挺冷淡的总监，竟然是个大喇叭。

　　……就连这种蹩脚的理由也会跟下属分享。

　　【礼礼我呀：……你是不是傻？】
　　【礼礼我呀：我要是直接说出游戏里有NPC长得跟你们老大一样，那你们恶搞老板的事情岂不就直接被发现了？】

　　对方沉默了好一阵，才发过来一个感动到泪光闪闪的表情包。

　　正当温礼以为本次对话即将到此为止时，对面又起了个新话题。

　　【zf1：那你今天怎么去医院了？】

　　【礼礼我呀：？】
　　【礼礼我呀：你怎么知道我来医院了？】

　　【zf1：我们老大说他在医院看到你了。】
　　【zf1：他让我转达一下，如果真是游戏导致您就医，可以提供就医证明，我们这边给您报销。】

　　看清这条消息后，温礼整个人愣在原地，连带着困意都消减了大半。

　　一种惊悚感爬上后背，温礼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努力推测着他说的看到究竟是哪一次。

　　应该不是刚刚在走廊里那次，她当时转身那么快，一定没被看见。
　　而且，如果是在骨科遇见，着实也没有要问是不是因为游戏导致就医的必要。

　　那就只剩停车场那次……

　　想到这里，温礼指尖微顿。
　　之前没细算倒是没发现，自己跟这位总监好像真的挺有缘分的，短短一天之内，竟然就遇见了三次。

　　大概是看在这点缘分的面子上，鬼使神差的，温礼在回复完‘不用了’之后，又多问了句：【你们老大是受伤了吗？我看他坐着轮椅。】

　　发出这条消息后，温礼怔了怔，又想起不久前在走廊里看见的他。
　　他当时，分明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的，一点不像是要坐轮椅的模样。
　　而这两次遇见，前后才不到三个小时。

　　所以，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

　　对面病房里，周方翊一脸心情极好的模样。
　　他单手虚握成拳，置于唇边，思考了一会后，才不急不慢地敲下回答。

　　【zf1：是受伤了。】
　　【zf1：不过不算太严重，就崴了下脚。】
　　【zf1：他昨晚工作熬到凌晨四五点才睡，早上又来公司上班，大概是精神不济吧，不知道怎么的，就忽然崴到脚了。】

　　原来是通宵工作了。
　　温礼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上午见面时，那位周总的神情，总是有些懒倦。

　　知道这些信息后，温礼感觉他似乎变得更可怜了——通宵工作不说，还被下属们偷偷做成了一个脑子不太聪明的NPC放在游戏里。

　　对面的zf1还在继续说话。

　　【zf1：其实我们老大人挺不错的。】

　　【礼礼我呀：那你们为什么要恶搞他？】

　　沉默。

　　半晌后，对方终于有了回答。

　　【zf1：大概是因为，他太完美了。】

　　温礼的五官困惑地皱成一团。

　　这语气好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让她想起了臭屁男。

　　温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犹豫很久，最终只发过去了六个点。

　　*

　　因为有些择床，温礼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便早早醒来了。

　　轻手轻脚地在洗手间洗漱好之后，温礼注意到床头柜上，她昨天带来的三瓶矿泉水已经被喝的一滴不剩。

　　考虑到温寻是个耗水大户，怕他一会醒了渴，温礼拿上手机和外套，打算先去买点水回来。

　　二十分钟后，温礼拎着两大瓶矿泉水再次回到了医院。
　　电梯门一开，她又看见了那位有缘分的周总。

　　这次是正面遭遇，温礼完全没有准备，更没有躲避的条件，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呃，嗨，好巧。”

　　“你好。”周方翊也和她打了个招呼，脸上倒是没什么惊讶的神情。

　　温礼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人似乎心情不错。

　　因为这一瞬的分神，温礼忘记了要往外走。
　　周方翊耐心地等了一阵，见温礼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电梯里。

　　温礼注意到他还穿着昨天那套西装，尽管他的裤子已经有些褶皱，走路时也显得有些费劲，但身姿却依然优雅，没有半分狼狈的模样。

　　温礼怔怔地看着他走进来，一时忘了反应，直到电梯门再次关闭，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电梯里。
　　她有些懊恼地低声‘啊’了一声，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耐心地等到电梯到了一楼，再重新上来。

　　安静的封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幸好骨科所在的楼层不高，电梯很快便到了一楼。

　　周方翊又拖着腿往外走，刚走出电梯，他停住步子，回过头，状似无意地看了眼温礼手上提着的矿泉水瓶，询问道：“请问，在哪能买到矿泉水？”

　　温礼刚按好上行楼层，闻言眨了眨眼，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在怜悯心的驱使下，试探着说：“要不，我分你一瓶？”

　　“那真的是谢谢了。”周方翊没推辞，立刻摸出手机道：“加个微信吧，我转钱给你。”

　　眼见着电梯门快要关上，温礼连忙按了下开门键，说：“你先进来吧，钱一会再转。”

　　周方翊依言走了进来，却依然执着道：“还是先付钱吧，我扫你。”

　　温礼见状也没再坚持，将左手提着的那瓶矿泉水递给了周方翊，又从兜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后，将屏幕朝着周方翊的方向，轻声道：“四块。”

　　周方翊盯着看着眼前的收款码看了一会，又抬眸看了温礼一眼，心情复杂。

　　他感觉这不太对。

　　这不符合他对她的认知啊。
　　女海王在面对异性的转账要求时，怎么会递出一个收款码，而不是好友二维码啊？

　　温礼见周方翊沉默地看着自己，也面带不解地回视着，片刻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是微信没钱吗？”

　　“……”
　　周方翊舔了下嘴唇，正想说些什么，电梯却正好到了骨科住院楼层，轻盈的一声提示音，打断了他原本想说的话。
　　于是，他只好抬手扫了下温礼的收款码，率先走出电梯。

　　付好钱之后，周方翊注意到温礼好像没跟上来。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见温礼还呆呆地站在电梯里，便问道：“怎么了？”

　　温礼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又变成拖着右腿走了，刚刚不是左腿吗……”

　　周方翊一顿，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刚刚忙着付款的时候，瘸错了腿。
　　他神色一点都没变，脸不红心不跳道：“哦，我扭伤得不是很严重，偶尔会刻意训练一下自己用伤腿走路。你不出来吗？一会电梯又要关门了。”

　　温礼闻言连忙从电梯里跨出来，却也没被他转移了话题，仍旧一脸认真地追问道：“那你怎么还住院了啊？”

　　“我跟我老板一起摔的，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就让我来照顾他。”周方翊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说是这样也方便我就医，还能节省一个床位费。”

　　温礼：“？”
　　这什么公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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