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梦

　　周方翊坐在轮椅上，目光平视着脚踏前方的地面，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视线的余光范围内。
　　他眼睁睁地看着，余光里一直锁定着的那道纤细身影，从一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离开时的姿态，一如上午故意撒谎时一般僵硬。
　　分明是看见了自己。

　　联想到温礼上午也是这副，急匆匆地就要离开，好像生怕和自己沾上半分关系的模样，周方翊垂下眼皮，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自己避如蛇蝎。

　　明明在酒吧里，她连那个山羊须的联系方式都来者不拒地加上了。

　　难道，他还不如那个山羊胡？

　　周方翊的动作一顿。

　　……放狗屁，不可能。

　　他方方面面都吊打那人。

　　正凝神思考间，周方翊听见，左手边的车里，传来顾景同幽幽的声音：“你体验完了没？”

　　他转头看去，顾景同已经在邵闻的帮助下成功挪到了车边，此时正小心翼翼地伸着那条伤腿，一脸麻木地看着自己，“体验完了能不能把轮椅还给病号？”

　　就多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工夫，顾景同因为忍痛而憋着的那口气便彻底散了。
　　他疼得龇牙咧嘴冲着周方翊摆手，示意他快点起开。

　　周方翊见状，施施然地站起了身，脸上丝毫没有耽误好友就诊看病的效率的愧疚。
　　只是将轮椅往车门处挪了挪，又伸出手，给了顾景同一个借力点，将他扶上了轮椅，亲自往急诊门口推去。

　　邵闻见状，扬声道：“翊哥，那我先去停车啊。这车不能直接停在这里。”

　　周方翊点点头，“一会电话联系。”

　　顾景同没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尽管刚刚挪动的时候，他已经十分小心，但挪伤腿仍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颠簸。此刻，顾景同正皱着一张脸，痛得倒吸凉气。

　　缓了好一会之后，他才抗过了这阵剧烈疼痛。
　　当抬眼看见周方翊正在亲自给自己推轮椅后，一向记吃不记打的顾景同立刻一扫刚刚的不快，惊讶又感动地抬头看他。

　　“少这么看我。”周方翊不用低头，也能知道正仰着脸的顾某人会是个什么嘴脸，“下次练好了，再拉我去看你装逼。我时间宝贵，没空看你大张旗鼓地表演四脚朝天。”

　　“……”
　　一阵沉默后，顾景同深吸口气，十分克制地给出了评价：“你嘴好贱啊。”

　　周方翊没接话。
　　一阵沉默后，顾景同压抑住自己内心深处那股强烈地想打他一顿的冲动，十分耐心地替自己解释了一下：“我这是好久没碰滑板，脚生了。”

　　这次，周方翊倒是给出了反应。
　　他嗤笑了一声。

　　“当然，也有邵闻带来的那板太垃圾的原因。”顾景同当没听见，继续道：“等我脚好了，我再给你表演一个。我这滑板水平它不说飞天遁地，也算是飞檐走壁了，OK？”

　　周方翊垂眸看着顾景同，慢悠悠地问道：“装GPS了吗？”

　　顾景同一脸不解：“哈？”

　　“清楚自己的定位吗？”

　　“……”

　　气氛再次死于周方翊之口。

　　顾景同看了他半晌后，咬牙切齿道：“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女孩多看你一眼。”

　　难得的，这一次周方翊没再继续怼他，表情若有所思。

　　*

　　一个半小时后，温礼带着披萨和收拾好的日用品回到了医院。

　　温寻见到她手里的披萨，眼前一亮，十分自觉地将床边的小餐桌拉了出来。

　　温礼将披萨放在小餐桌上，然后打开了手提袋，开始着手放置各种日用品。

　　温寻戴好手套，拿起一块披萨，往温礼的方向送去，“姐你要不要来一块？”

　　“你吃吧，我不饿。”温礼撕开牙刷包装，又拿出一个杯子，将两只牙刷放进杯子里，起了身，“我出去接点热水，烫一下牙刷。”

　　温寻知道温礼的脾气，她从不假推辞，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于是便也没多说，自己咬了口披萨，应道：“噢，好。”

　　温礼出了病房，路过护士站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打扮得十分个性显眼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一条口袋巨多的牛仔裤，腰侧还叮铃咣啷地挂着几条长短不一的金属链子。

　　“美女姐姐，咱这边单间什么时候能腾出来啊？我哥娇气，说他住不来四人间。”
　　牛仔裤双肘搭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正满脸笑意地和一位气质恬淡的年轻女护士说话，模样不像聊天，倒像是搭讪。

　　护士点了点鼠标，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回答：“明天中午就能搬去单人间了，麻烦您再等等。”
　　……

　　温礼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脚步不停地往热水间去。

　　等她烫完牙刷回来时，护士站里已经只剩下了那名年轻护士，温礼思考了一下，走了过去。

　　十分详尽地问了些关于今晚冰敷脚踝的频率以及注意事项后，温礼同护士道了谢，便要往回走。
　　刚转过身，便忽然看见，在走廊前方，《酣梦》那位总监正和刚刚看到的那个穿着显眼的年轻男人面对面站着说话。

　　……怎么又遇到了啊。
　　温礼刚崩溃了一秒，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身体便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十分迅速地立刻完成了一个标准的原地向后转，然后直直地向前走去。

　　周方翊本来正打算回家，前脚刚踏出病房，后脚邵闻就从病房里追了出来，将他拦下，表示想让他直接把车开走。

　　等待邵闻找车钥匙的间隙，周方翊双手插着兜，随口说了句：“你要真想学滑板的话，还是花点钱，找个正儿八经的老师教。”

　　“嗨，不学了。”邵闻手上翻兜的动作不停，心虚地回头看了眼，见身后没人，才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之前天天听我哥吹嘘他技术如何了得，就想随便学两招，留着以后泡妞的时候刷个帅什么的，技多不压身嘛。没想到这玩意风险这么大，我要是像我哥一样摔进医院了，那得有多少姑娘得为我流泪啊……”

　　“……”

　　“唉，不过就算我没摔，今晚也有得有一票姑娘为我流泪了……我本来今晚攒了个轰趴，邀请的一半都是美女，这会估计已经热闹起来了……”邵闻停下动作，语气失落，眉眼也耷拉着，忽而又想起了些什么，眼睛一亮，“翊哥你晚上不是有空吗？要不你替我去呗？真的都是美女，我精心筹备的。”

　　周方翊：“谢了，不必。钥匙呢？”

　　邵闻一脸可惜地撇撇嘴，继续在他那满是兜的牛仔裤里翻钥匙。

　　周方翊有些没了耐性，目光随意地往旁边扫了眼，恰好看见前方有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十分不协调地将自己走成了一副同手同脚的模样。

　　周方翊目光一顿，眯了眯眼睛。

　　两秒后，他忽然开了口：“邵闻。”

　　邵闻：“啊？”

　　“别翻了，你回去轰趴吧。我留这儿。”

　　“？？？”
　　邵闻一脸震惊地抬眼看着周方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周方翊扫了他一眼，淡声问道：“不愿意？”

　　“啊不不不……我是在感慨我哥何德何能，有翊哥你这么一个好兄弟。”邵闻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立刻抛下了表哥，“那翊哥您辛苦！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冲着周方翊夸张地九十度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方翊看着邵闻离去时欢快到蹦跶的背影，也抬起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走到护士站时，他停下了步伐，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只钢笔，问道：“您好，请问刚刚从这边离开的那个年轻女孩是哪个病房的？我看见她落下了这只笔。”

　　住院区的走廊上这个点来往的人并不多，刚刚路过这里的年轻女孩就只有温礼一个人。

　　再加上，护士对眼前这位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外表却异常英俊的男人本就带着些好感，她不疑有它，回忆了一下后，很快答道：“应该是316病房的家属。”

　　周方翊闻言，礼貌地道了谢，正要离开时，护士忽然叫住了他，“您是315病房，那位刚入院的骨折病人的家属吗？”

　　见周方翊点头，护士继续道：“之前你们有一个人来问什么时候能转单人病房，我这边刚刚看到有一间单人病房空出来了，请问您朋友要立刻搬进去吗？”

　　“哦，不用了。”周方翊声音平淡，“我朋友他就喜欢这间。”

　　说完，他便离开了护士站，只留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护士。

　　*

　　连赢了三把游戏后，顾景同收起手机，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接着，他向左偏头一看，发现周方翊竟然还侧身站在病房门边。
　　见状，顾景同的表情逐渐转向费解，认真地问道：“你留下来，就是为了站那儿装雕塑的吗？”

　　见周方翊没理他，顾景同低头看了眼时间，又说：“大哥，你不累吗？站那快一个小时了，期间吓到了两名护士、一名病友，以及两名陪床的家属。你这是什么我看不懂的行为艺术吗？”

　　周方翊终于收回视线，回头看了眼顾景同。

　　他也确实站得有点累了，温礼自从进了对面那间病房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一直这么干等着确实也不是办法。
　　周方翊活动了一下因为久站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转身走到顾景同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顾景同盯着明显有心事的周方翊看了会，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你刚站那儿，到底干嘛呢？”

　　周方翊垂眸把玩着手机，沉默几秒后，掀起眼皮，慢条斯理道：“等一个偶遇。”

　　顾景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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