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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吞
穿过前院,明漪来到后院的藤架之下,这里老人三五个聚在一起,其中不乏许多新面孔,明漪不认识,但谢知礼很熟。
老郑把他拉过去下象棋,明漪则去陪着孙阿婆。隔着石凳,她下意识想去看看谢知礼,动作虽小,但也被抓了个现成。
“怎么,这么一会儿都舍不得分开?”
明漪被打趣得脸红,一边否认,一边给自己找理由,说是想看他们的棋局。
“棋局什么时候不能看啊,你现在陪我们聊一会儿,这么多年了,也没听着你的消息,想起我了。”
孙阿婆不信,但顾及小姑娘脸皮薄,也没继续调侃下去。
“我也想您。”明漪搂着她胳膊,笑嘻嘻地说着。
“小谢那孩子看着不错,还会做饭,听说还跟你是同一个大学的呢,漪漪,你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吗?”
有些婆婆记性太差,甚至思维混乱,把她和谢知礼当成同一届的人。
“不是,我跟他是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呦!那么早呢,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早恋吧,真好啊,走到现在。”
明漪也不否认,对某个人来说,的确算是早恋。
一群人好一顿地夸谢知礼,明漪笑着,下意识在想,他是来了多少次,能跟老人们混得这么熟。
“都说小谢好,”孙阿婆摸着明漪的手,笑着慢慢说,“我们漪漪也不差啊。”
“漪漪漂亮,会做饭,会拍照,会画画,多好的女孩子啊。”
“孙阿婆就会夸我,我要是哪一天嫌辣椒不好吃,孙阿婆都会说是那辣椒长得不好,是不是?”
“你啊。”孙阿婆笑说:“鬼灵精。”
明漪不顾形象地大笑。
谢知礼坐在与几年前相同的位子,接受着一众老头儿的“盘问”,阳光斜下来,他身子往后仰,毫不留情地霸占了摇椅。
人群散去,他视野中尽是生动的明漪。
她被亲情包围着,是幸福开朗的小姑娘。
有一瞬间,谢知礼很想开口说两家人一起见个面,但总有很多顾虑。
——他知道不能拖,不能等,但要他去提前沟通和处理的事情太多,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让他们未来的路平坦些。
如果一切合适,他会在冰雪渐渐消融的午后,在暖阳里,跟她求婚。
她生来倔强坚强,身后灿烂明媚的阳光会勾起她的裙角,在上面毫不吝啬地谱写赞美的情诗。
*
过了年,两人又各自忙碌。
分绿选址在江城文化街黄金地段,但江城不是古镇,顶多算是个旅游的好地方,所以客流量也做不到那么大,但明漪很知足。
谢知礼学业紧了起来,平日里都是待在学校,鲜少能在两个地方来回跑了。
明漪对此表示理解,时不时地还会主动过去找他聚一聚。
一学期结束,谢知礼没了学校方面的压力,总体还是轻松不少。
明漪忙着开店,他则要去岑教授律所实习,天天两点一线,只为了积累更多的经验。
他不聪明,按着正常的轨迹走到高考,却恰恰在此时突然发现自己先前耽误了多少时间,后悔没什么用,只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勤能补拙。
刚开始的几个月,明漪一直待在店里,生怕出了什么问题。但随着后来的运转,再加之旅游淡季的影响,明漪反倒闲了下来。
有时跟谢知礼视频,哪怕他装得再好,也难掩厚重的黑眼圈和眼球里的红血丝。
明漪看得心疼,但在专业方面又帮不上忙,只能尽可能地给他做些便当补充能量。
所以生活又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明漪不觉得做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相反,她享受着整个过程。
临开学的前几天,律所那边应该是因为完成了个大案子,给他放了假,明漪跟他过了几天彻彻底底的二人世界。
从游乐园到电影院,她全心全意地放松身心。
谢知礼家楼下有个小院子,平日他就放了几盆绿植在那,空间挺大,他家楼上应该是没有人住,明漪不敢断定,但她总没看到过。
俩人买了几瓶果酒,怕晚上风来得凉,又都穿了件厚衣裳,坐在秋千上聊天。
晚风太醉人,明漪喝了没几瓶,脑子就开始昏沉沉的了,她侧过头,有些重影。
谢知礼抬手把她脑袋强行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明漪之前倒是没发现,两个人同排坐着时,脑袋倚过去还挺舒服的。
她合上眼,但并不希望此时的气氛安静下来。
“小谢,你高中有没有好玩的事情?”
“嗯?”他搂着她,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杯果酒,秋千轻轻晃着,他的声音贴在耳边,“有,很多。”
“讲一讲。”
“我们选完科后是拼班,男生多,这就导致班级特别闹,高二的时候讲论语十二章,我妈在讲台上讲文章背景,涉及到文化促进经济发展。”
“然后她还不怎么自信,还问了一下我们学政治的同学,然后我们普遍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看着她。”
“然后她就笑着来了个单压——”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告诉我你们也不知道。”
他不是一个好的分享者,但明漪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和待在他身边的安全感。
——她在意的是他。包括着他的所有。
“我们高考结束那天在外面聚会,庆祝总算度过了地狱般的日子。高二的时候我们曾在千纸鹤上写梦想,然后拿出来读,公开处刑。”
“因为当时很少有明确的规划,思绪天马行空,所以大多数人的梦想也能实现几个。”
“那你呢?”明漪架不住好奇。
“我的梦想——”他帮着把她脖颈附近的衣服拢了拢,眼里噙着笑。
“目前没有。”但会实现的。
他曾梦想有能力保护身边所爱的人。
也曾梦想做一个有用的人。
这是个相当宽广的范围。
什么才叫做有能力,什么才叫做有用,他想,文字终究词不达意,但他会尽此一生,践行他的梦想。
明漪喝醉之后很乖,除了听他讲,一般也不插话。说完这句,他没再开口,明漪也扛不住酒劲,不一会儿就睡过去。
谢知礼小心地低头看她,目光逐渐柔和。
她睡颜很漂亮,一头黑色的长发慵懒地披在肩上,脸颊边上还打着卷儿。
谢知礼唇角勾深。
他之前说的,只是纸条上落笔的梦想。而心里埋藏更深的那个梦想,早就实现了。
他的心事像是青涩的梅子,是她亲手放进瓶子里,发酵很久之后,也是她亲手打开,去正视,去重视。
果酒的香味被风送过来。
正是好时候。
*
隔天,谢晁君突然发了信息过来,很强硬的语气,要约谢知礼见一面。
他们上一次聊天的信息早就被删了个干净,但不出意外,跟这次一样都是简短的一两句话。
谢知礼出于礼貌,还是应下了。
他两三年能跟谢晁君见一次都算不错的了,每一次都是敷衍又简短的聊天内容。他不喜欢听,就左耳进右耳出,表面功夫做得好。
谢晁君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像个谦谦君子。谢知礼皮相有很大一部分都遗传了他。两人视线交汇,一个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审视,一个则是淡漠。
“好久不见,听你周叔说,你最近在律所实习,感觉过得怎么样?”
谢知礼自然地落座,“还好,学到很多东西。”
“那就好,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多磨练的。”
“嗯。”
扯了几句家常,便冷了场。
谢晁君有意叫他一起吃顿饭,但谢知礼不想。
“有什么事,手机里不能说吗。”谢知礼觉得厌烦,但二人之前没有彻底闹翻脸,便也不急在这一刻。
“在手机里说,难保你不跟我插科打诨。像现在,我为什么找你,”谢晁君凉薄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你自己猜不到吗?”
“我不认为凭我们现在的关系,谈女朋友要跟你汇报。”
“进展这么快?”谢晁君手一顿,随及神色恢复正常,“也是,现在不就流行这种快餐式恋爱吗,你还年轻,也该多谈几个。”
“快餐式恋爱?”
谢知礼重复了一遍,很理智地看回去,“我同样把这个词送给您,或者我再加送您一个,快餐式婚姻。”
他不再是因为他几句话就会陷入自责、怀疑和自我否定的小孩,所以,谢晁君在贬低他的同时,他也可以回敬。
“你什么意思。”谢晁君到底还是稳,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心里已经有几分确定。
“您说,我那个所谓的弟弟,知不知道他的父亲又一次婚内出轨,知不知道,他的母亲,在他父亲眼里,成了一颗弃子。”
谢晁君工作性质特殊,但他又控制不住本性,顶风作案的事情做多了,处理起来也就熟能生巧了。
这或许就是谢萍最忌惮的婚姻。
——会将孩子牵扯这个染缸里。
她不愿他这样工于心计,不愿他执着权势,她希望他平安幸福,接触世间美好。
“你的目的呢?”
谢晁君双手交叉,头一次正视这个儿子。
这个集他所厌恶的顽固与正直于一身的儿子。
“我来,不是让你多个借口去评判她的。”
谢知礼冷眸看向他,“你是我的父亲,你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就告诉你。”
“幸福不是你觉得好就能拥有的。老爷子当初不也是看好你跟我妈?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蓦然提起难堪的往事,谢晁君脸色也落了下来。
他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个极难看讽刺的笑,“一个瘾/君子的女儿,你觉得老爷子能同意?你可是他最亲的外孙,他能允许你的前程都要耽误在儿女情长上?”
“我不知道该说你不了解谁。”
谢知礼看着他的脸,神情平静地说,“谢家没有需要我扛起来的重担,我也没必要给自己施加压力。”
“家世背景这种东西,谁都没有办法选择。你歧视她出身不好,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歧视你的真面目是这么…”
他闭了闭眼,吐出两个字:“——卑劣。”
“卑劣。”谢晁君咬着字眼,随后嗤笑一声,“你还真是第一个用这个词形容我的。”
“太自命清高不好,你越是这么替她解释,我对她的印象就越差。”
“当她的能力不够改变这个大背景大时代时,她所谓的清高就是不识时务。”谢晁君指尖轻轻敲击着桌子。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来通知你。”谢知礼手机震了一下,他堂而皇之地拿出来看,然后敲敲打打了一会儿,站起身来。
“我们怎么活,不需要您的指教,而且您所引以为傲的生存法则、本领对我们也并不适用。”他掀起眼皮。
“您所有的控制欲,我都不接受。”
“如果您一定要有一个发泄口,也不会是我,更不该是她。她是我的爱人,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为什么要讨好你、顺着你的心意做?”
“我还有事,告辞了。”
谢晁君被他气得太阳穴直突突,但也没拉下脸做一些不体面的事,最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像他,却在性格上又像极了谢萍。
固执,决绝。
快餐式婚姻。
是谢知礼对于他和谢萍那么多年的一句简短的评价,从中也不难看出来他的误解有多么深。
但谢晁君从不屑于去解释。
对谢萍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亦如此。
当他掌握了足够多的利益,他就不在乎爱与亲情。因为他要什么都有,要一个人装,那个人也必须给他装一辈子。
更何况,他在谢知礼身上花费的时间,已经不和他的收获成正比。
…
出来之后,谢知礼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又看了眼时间。他出门的时间晚,但这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霓虹将天空照亮。
他记得附近有一家烘焙店,里面卖的饼干挺好吃的,很合明漪的口味。所以走了一会儿,买了回家。
进小区的时候,谢知礼给明漪发了信息。到了六栋,正好她从楼上下来。
“怎么去得那么远?”明漪认得这家店,离这里少说也得四十分钟。
“不知道,我爸选的地方见面,我看离得近,就买回来了。”谢知礼仰头看了眼她的阳台,因为养花的原因,墙沿处似有绿意冒头。
在黑漆漆的夜晚,那么细小的一小片叶子颤颤巍巍的,倒也惹眼。
“你爸找你什么事?方便说吗?”明漪接过饼干,见他心情不是很好,便拉着他的手出去走走。
“在你这里,没什么是不方便的,想问就直接问。”谢知礼揉了揉明漪的头。
“他关心了一下你我的感情状况。”
谢知礼感觉到握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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