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强忍着睡意从被窝里爬出来，明漪甚至能从她充满了困倦的眼神里看出一丝丝杀气。

　　明漪眨了眨眼：“刘姐～”
　　小刘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呦！多辛苦啊，大过年的，半夜搁这儿等着视察我工作呢？”

　　“没有啦，刘姐～”遇事不慌先喊姐，是明漪新学会的小技能。

　　“这不是想你了嘛，你看看，我特意赶过来的，都没考虑时间呢。”

　　小刘秉持着“你说任你说，我信我就是傻子”的职业式微笑，目光在谢知礼和她的身上来回游走。
　　言下之意，你想我，还带人回来？

　　明漪装傻充愣到底。

　　对视了几秒，小刘放行了。她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默念。

　　这是老板。
　　老板。
　　发工资的老板。

　　“欢迎光临，楼上男宾女宾各一位。”小刘翻出来两张卡，然后恭恭敬敬地摆了个“里边请”的手势。

　　明漪很配合地点点头，接过房卡。谢知礼拿着盒子跟在她身后，轻声道谢。

　　应付完了俩人，小刘出去锁门。

　　路过正厅准备上楼的时候，她脚步顿住了，折过头，去柜台取了钥匙，住一楼去了。

　　干这行这么多年，小刘多少还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但她还是想重申一遍：这里是民宿，不是酒店，更没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客房服务。

　　夜里三点，她怎么想也没过得去自己心里的一道坎，最后捞起手机发了个朋友圈。

　　【绿·刘：真希望有的顾客能够学会克制，采购床单等生活用品是需要钱的，老板节省，我清贫，所以！请学会克制以及换位思考！感恩！】

　　小刘无能狂怒。
　　但小刘有基本理智。

　　她默默地摁下了“仅自己可见”。

　　*

　　二人回到房间。

　　明漪一直跟着谢知礼，直到进了一间房。他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但也没吱声。
　　反正时间也算是早，十点多钟，实在不行，他们两个可以小坐一会儿，然后他去另一个房间。

　　这么想着，他看向明漪，她在窗边静静地站着，谢知礼站起身。

　　“今晚的夜色很美。”明漪透过窗户去看夜空的繁星，余光扫到玻璃上多出的一个人影，她转过身，“很适合告白。”

　　听她说这话，谢知礼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她，很久，很久。

　　“太草率了。”谢知礼淡声道，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真诚朴拙。

　　“什么才叫草率？就因为一个念头驾车来到这儿？还是你觉得我爱你是很草率的事情？”

　　明漪很早就察觉到他在这段感情中把自己放得太低，他太看重自己的一言一行，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他爱她。
　　但也怕她口中的爱是虚无缥缈的。

　　明漪不知道是自己什么地方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她会心痛。

　　“不要等了，我不用你证明什么，你很爱我，我知道了，早就知道了。”

　　“不要有那么多的压力，小谢，谈恋爱是要两个人共同面对和处理事情的，你一个劲儿地揽到自己身上没有意义，我想陪你。”

　　明漪想要抱住他，但暧昧期始终是跨越不过的一道坎，她不给他一个明确的信号，他就始终认为自己可有可无。

　　她不想等，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只要说出那一句话就可以。

　　谢知礼觉得自己像是说不出来话，她眼眸好似漾开了一屋灯光，亮又带着股潋滟的美，他注视着，沉默了好久。

　　“明漪，我跟你想的一样。”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要一起成长，我不知道这个所谓成长的终点。我所理解的是，我能够不靠家里，给你优渥的生活品质和想要追求自我的底气。”

　　“我当然知道很早的你就有了享受生活的能力，我不奢求你等我，依靠我，但我希望如果你遇到了困难或是挫折，你会想起我。”

　　他轻笑一声，“你刚才说我不要总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也是。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的话——”他深呼吸了口气，指尖有些发抖。

　　“明漪，我们在一起吧。”

　　几乎是他吐出这句话的同时，明漪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很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头埋进他的胸膛，蹭了蹭，“好。”

　　她来时不是没有打算。
　　她说要把画挂到她的家里。

　　可她没有家，没有一个温暖幸福、能让她喜欢而又自豪的家。
　　说起来，民宿才是符合这几个特征的地方。

　　她要自己一辈子坦荡，也想过谈恋爱要跟父母很骄傲开心地介绍他这个人。
　　可一切都不现实。
　　她想做的却又能做的交叉点，只有把他带回家里。

　　“明漪。”谢知礼反过来抱着她，只是喃喃地唤她名字。

　　这跟他设想中的任何一种表白方式都不同，完全打乱了他原有的计划。
　　——使一切事情都带上了不确定性。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又不能说不好。
　　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千千万万的可能，有时，发自内心的一句话比所有情话都动人。

　　“我爱你。”一如当年，明漪还是觉得心动没错，也不应该觉得羞耻。

　　“但可能有一点你理解错了，我可以理解你作为一个男人所要承担起来的责任，但我说出那句话不是逼你。”

　　“当时，我也不切实际地想过，如果我度过了那段心情糟糕的时间段，而你又恰好度过了高考关口，我会选择跟你在一起。”

　　“但，运气不太好。”

　　“你早说啊。”谢知礼抱着她的力道加深，她听到似是哽咽：“分开这么久，你还没遇上比我更好的人，真是够逊的。”

　　明漪手攀上他的肩膀，轻拍了拍，“好人遇到了很多，但比你对我更好的，没有。我想，我的运气大部分用来遇到你了。”

　　分开这么多年，一见面，干巴巴地喊着自己“明漪”，只为了能区分开以前朦胧的情感。
　　这么想，小孩儿委屈也正常。

　　“我很遗憾，错过了太多太多事情，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到未来，我们的人生都会有彼此的参与。”

　　“谢知礼，我想跟你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会的。”谢知礼声线很哑又很欲。
　　二人抱了很久，都在平复着内心的汹涌，明漪松开搂着他腰的手时，身体不小心接触到了某个部位，似乎，他还闷哼了一声。

　　“……”
　　“……”

　　一下子，空气停滞住了。
　　察觉到气氛莫名的尴尬，明漪秒懂他需要做什么，红着脸退出去，甚至还很贴心地给他关了门，“晚安，早睡。”

　　“……你也是。”

　　民宿很大，但小刘硬是在二楼给俩人安排了房间，美其名曰其他房间放了杂物、就这两间房空着。

　　明漪不可能看错她眼里的暧昧，但正好顺水人情。但一走上来，明漪才彻底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两间隔音最差、原本甚至连这一道墙都没有的房间。

　　听着那头传来的哗哗水声，明漪窝在被子里，拉着身旁的毛绒玩具，给谢知礼发了条消息。

　　【或许，你需不需要几瓶酒？】

　　问完这话，明漪顿觉尴尬升级。

　　【我的意思是，民宿里有浓度很高的，你可以尝尝。】

　　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了很久。编辑完这话，明漪确定自己也挑不出错后，才一键发了出去。

　　应该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明漪一连收到三条信息，光是看着都能察觉出他的怨气。

　　【？】
　　【谢邀，不用采取别的半强制措施。】
　　【我自己可以。】

　　明漪瞬间就笑出声了，但碍着隔壁男朋友的尊严，还是得故作矜持地回他：【没有啦，我思想很单纯的。】

　　谢知礼沉默了。

　　明漪看着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亮了半天却没个所以然的，还想着主动发消息解释一下。

　　恰在此时，她听到墙边传来两声不太沉闷的敲击声，紧接着，谢知礼的声音响起：“明漪，你知道吗？这个墙是空心的。”

　　明漪：“……”
　　她当然知道。

　　“所以，你的笑声我都能听到。”

　　“不用装。”最后一句传来时，明漪笑得不能自已。她有点心疼谢知礼，但觉得好笑远远大于心疼。

　　“没有，我这是……苦中作乐，我心疼你。”她凑到墙边，好声好气地哄他。

　　【？】
　　手机微震，随及亮起视频，明漪直接摁了挂断，几秒之后，敲了敲谢知礼的房门。

　　“我这儿WiFi很贵的——”门刚开了个小缝儿，明漪就开口道。
　　见到他时，明漪未说完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谢知礼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眉眼周正，面红齿白，身姿高大挺拔，明漪仅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

　　“干嘛，WiFi很贵，然后你要我肉/偿？”谢知礼嗤笑一声，然后当着明漪的面儿，把浴巾往身上一裹。

　　得，好好的帅哥，成怨妇了。
　　明漪无视他的怨气，一边拽下他的浴巾，一边往里面走，“要不要看电影？”

　　谢知礼穿了毛衣，毛巾搭在脖子上，随手擦了几下，没有水珠落下，倒也懒得去吹干。
　　电视机前是一个长沙发，有移动的零食架，明漪看电影不挑，找了个几年前的老片子。

　　她先坐下的，余光扫到谢知礼时，借着递零食的功夫往他那边挪了挪。

　　爱情片，画质感人，明漪的视力更感人。
　　看着看着，就不怎么能带入进去了。

　　但她依偎在谢知礼怀里，盖着厚厚的毯子，舒服又暖和，要不是情况不允许，明漪还能从后厨掏个红薯出来烤着吃。

　　镜头转到静谧治愈的山谷时，明漪仰起头，情不自禁地亲了他脸颊一下。

　　很奇怪，这个吻远没有明漪想象中地那么暧昧缠绵，但很自然，自然地融入进她爱的生活里。
　　像是丝丝细雨落入湖面，很轻柔的涟漪顺着水流，荡向远方。

　　他的头靠过来，呼吸尽数拍打在她的颈窝处。
　　明漪侧过身，眼睫垂下，双手勾上他的脖颈。

　　耳鬓厮磨。

　　他的手顺着头发逐渐下滑，明漪感觉身体似是有细微的电流流过，最后停在腰部。他的另一只手扶住明漪的脑袋，不让她躲。

　　明漪闭着眼，感官集中于这一点，他的吻很有技术，明漪身子绷直，感觉齿关被撬开，舌尖……

　　过程中，她曾睁眼看过一次，谢知礼眼眸漆黑，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情绪，视线很烫，明漪立刻闭上眼。

　　明漪被亲得眼神迷离，红唇泛着水光。

　　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氛围，并没有因为这一个加深的吻而尴尬起来，他的手继续搂着明漪的腰，明漪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香气，呼吸，像是一缕一缕交织在一起。

　　这简直是明漪最理想的状态。

　　电影进入尾声，男女主角抱在一起，深情虔诚地接吻，明漪看得直起身来。
　　她缓了会儿，终于问出了这一晚上最带脑子的问题：“你为什么接吻不闭眼？”

　　谢知礼：“……”

　　*

　　开车回去的时候，谢知礼问她新的一年有什么规划，要不要出差之类的。

　　明漪想了想，她好像一直绕在这个圈子里，亦或者是从事于这个圈子有关的行业。
　　这的确是她的爱好，但她不能否认还有一部分虚荣的关系。——她没有勇气和底气去踏出这个舒适区。

　　“我也不知道，我没什么擅长的，也没什么喜欢的。”她捣鼓着手机，终于在几年后的今天，彻底释怀。

　　“慢慢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担心也不用焦虑。”

　　“我会陪着你的。”

　　虽然高速上有点堵车，但他仍旧是看着路况，只是偶尔扫过来一眼，明漪扔下手机，闭眼去平复着眩晕感。

　　“嗯。”

　　文章一经发表，引发网上很大轰动。
　　有人谩骂有人兴奋，不过这一切一切都与她无关，彻彻底底。
　　她不再执着于树立一个正面的、温柔的形象，不再为文章的遣词造句而苦恼，不再是任何人的青潭，只做自己的明漪。

　　她的热爱没有消失。
　　只不过从洋洋洒洒的发泄变成了细水长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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