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剧组在拍摄蒋净识坠崖时的戏码。

　　这也算是这个人物成长起来的转折点，但由于明漪当时写作手法尚不成熟，有很多事情都埋在暗线里，未曾说明，故又得细细商量。

　　明漪到时正好赶上拍摄间隙。

　　嫩粉色的衣角勾勒着光，流苏挂饰垂在她的耳边，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对于佳人，明漪打远处看着都很开心。

　　她对岑君如不怎么了解，从网上的一些信息得知她是在二十九岁的时候一连斩获了三个大奖，最终夺得了影后。

　　而那年，才是她演员生涯的第二年。

　　明漪怔了一会儿。
　　正巧岑君如望过来，抬起手打了个招呼。

　　“我先去找导演。”她挥了挥手，摆了个口型。

　　她起先没有跟岑君如接触，而是去找了导演和其他的几位编剧。

　　明漪贴着镜头看。

　　“可我觉得你前期的情感还可以再深情一点，直到坠崖之后，不有那个特写吗，这个时候，你就可以不用装了，情绪冷淡下来。”

　　初入这个行业，虽是原著作者，但她没有亲自尝试过把文字通过演员呈现到荧幕上的过程，所以一切都是有商有量的。

　　岑君如也很好说话，要什么给什么，两人和剧组配合得也默契。

　　这场结束之后，又录了个夜戏，一直磨到凌晨两点半，岑君如和明漪才算解放了下来。

　　岑君如仗着今天没有行程，见明漪也还精神，就拉着她要去吃烧烤。

　　明漪还很委婉地问她：“你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啊。大明星的行程才安排得满，像我，一般没人请。”

　　明漪不言语，只是笑着。

　　她觉得自己大抵还是幸运，遇到的人都是谦逊温柔的。
　　教养使然，他们总会注重细节，也总在某个瞬间教会了她很多。

　　岑君如在化妆间里换了繁琐的服饰，转头穿上一件黑T，灰色长裤，厚重的黑框眼镜。

　　面对她时，明漪无数次在感叹脸蛋天才。

　　“怎么，为我的魅力所折服了？”

　　“当然。”

　　岑君如侧头笑了一下，“你再吃蜂蜜，可就吃不进去烧烤了。”

　　明漪顺着她的话：“那为什么你不说我本身就是个蜂蜜罐子呢？”

　　“行行行，蜂蜜罐子，请你扣好你的小盖子，好吗？”她作势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一下。

　　明漪扬眉，“遵命。”

　　经纪人被岑君如提前支回去了，助理则是被她远远甩在后面。
　　毕竟在化妆间里就说好了，她要吃什么玩什么都行，就是别打扰她们两个。

　　烧烤摊前。

　　“真的很佩服你们这些脑子里有很多故事的人。”岑君如拿了瓶饮料给她，又拿起自己的保温杯。

　　“我也很佩服你。”

　　“这不一样，”岑君如侧眸叹道：“我只是非常有幸扮演了她一段时间，而你，才是他们人生中的参与者。”

　　“就好比说，不管外界如何议论，他们在你心中一定是耀眼而又生动的吧。”

　　明漪心尖一颤。

　　“当然啊。”她笑。

　　“大作家写文章，写世态炎凉，写人间百态，可我心就是这么小，只容得下他们。”

　　“我看你的小说里总爱描写一些绿意盎然的环境和交错的光影，特别触动人心的美好。”

　　“个人有个人的喜好，只是我偏爱色彩鲜明。”明漪一口气泡水喝得急了，感觉整个脑子都冒着泡。

　　她足足缓了一会儿，才开着玩笑道：“像这，就很不浪漫。”

　　“但你很浪漫。”

　　明漪轻轻笑了，她很享受现在的这种氛围，虽不似在遂宁那般，却仍能够很慵懒松弛。

　　“也许吧。”明漪没有接受过这种夸奖，也不会回应，只能凭着一腔真心道：“我很享受跟你说话的感觉，很舒服。”

　　“我也是。”岑君如拿起羊肉串，“很多时候想活在理想世界里，却又有很多舍不下的东西。”

　　她顺手打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明漪自觉移开视线。

　　“谁不是呢，但我闲不下来，心里有很多次的构想，但又没办法真正做到去享受。”

　　“可能是还没遇到喜欢的环境？”熄灭的屏幕又一次亮起，岑君如想了想，又敲下一行字。

　　“我很早之前就在想，如果哪一天，我对演戏不再热爱了，就去云树定居。”

　　她放下手机，见明漪有些愣神，便知道她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借着烧烤上来的机会，就不再提了。

　　“我之前看完了这本的原著，感觉还是有一些地方没有看懂。”她开了瓶可乐。

　　明漪睁大眼睛，“哪里？”

　　“就是蒋净识跟程君说她受伤很疼的那一块，我看前文的净识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去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

　　“这段啊。”

　　明漪弯起嘴角，“因为她有自己的目的啊。后来的西江瘟疫，预谋造反，不都是程君出力助她的吗。”

　　“你要这么说，我就懂了。”岑君如扬起嘴角。

　　“我的故事里，没有从一开始就真心实意爱着一个人的人。”

　　“你的故事里。”

　　“嗯。”

　　她这话问得很奇怪，明漪不太能懂。
　　但想了下，不管是故事里的哪个人，都没有能自始至终地爱一个人的。

　　*

　　年底的时候，影视杀青，明漪按着两位长辈的安排相亲。

　　听她俩讲，相亲对象是个课外补课机构的老师，家里条件不错，人也知道上进。
　　明漪不好拂意，怎么着也得过去一趟。

　　见面的第一眼，明漪对他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印象。穿着板正，气质偏成熟稳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后来浅显聊了几句。

　　明漪就不太喜欢了。

　　整个对话，都是他占据主导地位，明漪态度疏离，更多时候，是个倾听者。
　　他也看出来了，索性把问题抛给她。

　　“那你有什么擅长的方面吗，琴棋书画，还是别的什么？”
　　明漪摇头。

　　爱好有，但谈到擅长，她就不敢卖弄了。

　　“我听谢阿姨讲，你很喜欢看画展，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去过科特鲁，明年的七月份，还会有一个展，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

　　明漪委婉地打着太极，“这得看到时候安排。”

　　“也对，你是编剧，平时工作应该很忙吧？”
　　“我不算什么有名的编剧，偶尔跟组几个月，时间上还是比较活络的。”

　　“明漪，我对你很满意，就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说明一点。”话至最后，他扶了扶眼镜。

　　“你说。”

　　“我们结婚以后，我肯定是要两个儿子的，就是你的年龄也有些大了，如果没办法的话——”

　　明漪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有一种奇葩的预感。

　　“我会考虑其他选择。”

　　她差点怒极反笑。

　　这是明漪第一次见把老师的话语优势用在为自己未来的出轨找借口上的。

　　打心底里厌恶这种，明漪皱起眉：“我……”

　　“你这话说得很不对。”谢知礼的声音突然响起。

　　明漪侧过头看他。临近新年，他穿了件黑色的长大衣，下颚线分明，俊朗的五官叫人挪不开眼。

　　“什么？”

　　“我说，真可惜，你刚才说的话并不成立，她已经是我女朋友了。”
　　他的手揽住明漪的肩膀，那股好闻而又清淡的青桔味道一直萦绕在鼻尖。

　　——明漪有一瞬间的走神。

　　“不是，哥们儿，你特么逗我呢？”紧接着，他鄙夷的眼神落到明漪身上：“都有男朋友了，还出来相什么亲？”

　　“你不也在逗我吗——”谢知礼嗤笑了声。

　　“找保姆还来这儿找？”

　　那人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你特么到底算老几啊？”

　　“我说了，我是她男朋友。”他眉梢微挑，低眼看过去，“怎么，你想在这儿跟我聊聊？”

　　谢知礼丝毫不怕，像是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般，整个人状态自在，一点儿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他继续云淡风轻地开口，“我来得晚，听到的话少，所以脾气好，但你要是想聊，我也乐意奉陪。”

　　可能是明漪跟他接触少，又或者是他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是带着一张面具，所以明漪能切实感受到他给人的压迫感的时候更少。

　　几近没有。

　　“神经病。”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推门而出的同时，明漪也给谢萍和刘梅娟发完消息。

　　“你跟朋友一起出来吗？”

　　“嗯。”谢知礼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抱歉：“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对不起。”

　　“奇葩年年有，这跟你没关系，再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有的是办法应付。”

　　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口盘旋着，隐隐有一些发酸。
　　在谢知礼站在她身后之前，她的余光就扫到他了。明明他在朋友面前谈笑风生，却总是在她面前绷着一根弦。

　　这种时时刻刻保持紧张又下意识道歉的精神状态和行为，明漪见不得。

　　“……”

　　可我不想。

　　谢知礼没作声，将话咽下。

　　他不能急功近利地把想法表明，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要的不是男朋友的虚名。

　　时隔多年，他仍不能确定男朋友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但他唯一肯定的一点：

　　他想要两个人相爱。

　　哪怕她不想结婚，哪怕她不想在她们两个都熟悉的城市生活，至少，他可以陪着她。

　　“你如果有朋友在就先去吧。”明漪开口打破沉默。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吃口饭啊，磨了一个上午了。”明漪答，“你去你的呗，拜拜。”
　　说罢，她率先坐下，伸手去拿菜单。

　　“明漪。”

　　“我在。”

　　谢知礼回过身，“跟我一起吧。”

　　明漪带着疑问回望过去。

　　“难得过年能聚在一起，一起吃个饭吧。”

　　“可你不是跟朋友在一起吗？”

　　明漪看见谢知礼的眼神似是软了下来，明晃晃的，浸润在笑意里。

　　“我的朋友，你认识。”

　　明漪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学法的人，又确认性地问了一遍。——她很害怕尬场。

　　“他们也认识你。”

　　“啊？”明漪有点感兴趣了。

　　“于茗也会来，你们数学系的还有丁晨和魏庶秋。”就着明漪感兴趣的点，他继续说。

　　明漪那一届人才辈出，她虽然优秀，但较他二人而言，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所以，你确定不来吗？”

　　“不确定。”明漪拎起包。

　　…

　　到了地方，明漪一看，除了那两位数学系的，的确是认识几个。
　　——坐在空位子旁边的是她那届的法学大佬，然后就是陈安，徐随清。

　　徐随清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伴着陈安的起哄声，他气定神闲地问：“不介绍一下吗？”

　　明漪霎时间局促起来，直到谢知礼为她拉开椅子，她坐下之后，他转过头，很认真地说：

　　“明漪，瑞大数学系的毕业生，比咱们大两届，也是我朋友。”

　　“徐随清，我学长。”他转过头，“那位是瑞大的岑朝庭岑教授；陈安，你见过……”

　　一圈的男男女女，被他简单介绍了个遍，明漪挨个问了好，令她印象最深的是被叫做姜沅的女人。

　　“终于见面了啊，明漪。”

　　在明漪望向她时，她也轻笑着点头示意。

　　明漪看着她真诚的目光，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我们之前有交集吗？”

　　“没有。”姜沅眨了眨眼：“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小透明。”

　　“不至于。”

　　明漪深知她在自谦，毕竟能和岑教授坐到一张桌子上吃法，又结识徐随清、谢知礼这样的人，背景能差到哪儿去。

　　姜沅不语，单挑了下眉。

　　“话说，徐随清，你女朋友怎么还不来？”

　　“我刚想说呢。”他头抬起来，“她刚到，我去接一下，你们先点。”

　　“得嘞！”陈安仍是个活跃气氛的主儿，食指和中指抵在额边，潇洒一扬。

　　谢知礼抬手给她拿了本菜单。

　　“老谢一定得尝尝这个，爆辣，上面都写了，绝对辣到你脑门窜火星子。”

　　“那你就点啊，明天我去医院看你。”

　　“屁！我不吃，我一定能等到亲手把你送进肛肠科。”

　　陈安嘚瑟地尾巴要翘上天，几次往谢知礼这边凑，都被身后的人不动声色地拉回去。

　　谢知礼位子偏向明漪这边，与他说话时也没有挪动很大，所以明漪也听得清楚。

　　她到底还是局促，只轻飘飘地扫过去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过来，身子也往她这边靠。

　　“没事儿。”明漪眼睫垂下去。

　　什么话都太过暧昧，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见她不说话，谢知礼稍稍一想，心里就有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我——”

　　声音似被拉长，每一个音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漪像是被无形的手摁在座位上，逃脱不了，躲避不得。

　　“大学读的是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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