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徐映靠在车边上，干净的蓝色条纹衬衫，黑色西裤，手里还拿着一束玫瑰，温柔的眉眼，如清风明月，在玫瑰的衬托之下，更叫人心生愉悦。

　　明漪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来，笑着调侃他：“挺浪漫的啊，徐医生，可我怎么听说，你还是遂宁中心医院的高岭之花呢？”

　　徐映宠溺地笑，伸手勾了下她的鼻尖，“你就在高岭，所以当然不会这么觉得。”

　　明漪自诩是个对浪漫过敏的人。
　　很早的时候刷视频，看到过好多网红秀恩爱，但她不感兴趣，甚至会想这事儿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该有多么尴尬。

　　但自从跟徐映在一起之后，也可能是她变矫情了不少，她开始喜欢插花，喜欢他的每一句情话。

　　更喜欢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她坦言：“切，原本还想调侃你一下呢，结果你这一句情话给我整不会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总不能剥夺我说实话的资格吧，漪漪？”

　　明漪轻哼一声，嘴角禁不住地上扬，“我为什么要剥夺？你说实话，我很喜欢听。”

　　徐映揉了揉她的头发，使得原本烫好的卷发有些乱：“那我以后都说给你听，毕竟我们漪漪的闪光点可多了呢。”

　　“那可不？”

　　明漪厚着脸皮应下，然后绕到车的另一旁，上了副驾驶位，系好安全带。

　　徐映看着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原本已经伸出了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横在明漪的眼前，有些突兀。

　　对上她迷茫的眼，他笑着摇了摇头。

　　明漪突然反应过来。
　　刚才那个场面！那个动作！那个契机！

　　但凡她脑子转得慢一点，徐映都能借着系安全带，跟她靠得很近！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然后把安全带拉回去，虚咳了两声。

　　徐映手还没收回去，索性起身帮她又一次把安全带系上，过程中难免有贴得很近的时候，他也不打算避，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明漪闭着眼，只能感觉到很轻很软的触感，伴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漪漪……”

　　“我在。”

　　他没应。

　　只是那么静静地吻着她，三四分钟后，他松开了扣着她后脑勺的手，明漪睁开眼，脸涨得通红，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气。

　　徐映倒是很自在，拿了个柠檬糖给她，然后发动车子，“先含着吧，我开车就把窗关上了。”

　　“……”

　　没听到她的声音，徐映觉得意外，转过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明漪撕开糖纸，然后放进嘴里。口腔里蔓延开清新酸爽的柠檬味道的那一刻，她才有心情去打量徐映。

　　她的目光很不客气，徐映不想注意都难。但他在开车，总不能不专心，所以也没放声。

　　半晌过后，他听到明漪很认真地问：

　　“徐映，你是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不行。
　　是不是不行。

　　不，行。

　　他气极反笑。

　　须臾，明漪听到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漪漪，你带户口本了吗？”

　　“什么意思？”

　　“如果你实在好奇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就去领证，婚礼可以慢慢商量，但我能保证你明年过上母亲节。”

　　“……”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徐映看她，同时绿灯亮起，他拐了个方向就往回走。

　　明漪对这一片并不熟悉，所以也不知道民政局朝哪边走，但看他一脸认真，她有点慌。

　　“要不，还是等见过家长之后吧。”

　　她嗓音向来柔，但现在明显有些发颤，听得徐映想笑，明明那么怂，偏偏嘴上又想着占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徐映，我真没带户口本，你这样空着手去是会被人笑的。”

　　“为什么会被人笑？”

　　明漪眨了眨眼，像是有点搞不懂他那么个厉害的人会不懂这个道理：“因为会觉得是被人拖去结婚的，不是自愿的。”

　　“可对我来说说，带去领证的人，一定是相爱的。”徐映把车停在停车场，熄了火。

　　她拿了手提包下来。

　　停车场内车不多，有些空旷，明漪知道现在说话声音会传得很大，索性也就装没听到。

　　徐映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也没再提上个话题，他低头看了眼她，从喉咙里滚出来一声短促的笑。

　　“你想说什么？”

　　徐映把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晃了晃，“想让你跟着我，突然发现，没有必要。”

　　明漪弯了弯唇角。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一时兴起，自然也没有提前上网查有什么电影，最后明漪在一众科幻大片中选择了勉强算得上爱情片的《疯狂动物城》。

　　电影是英文原版，一个半多小时。

　　徐映为了照顾明漪，买了稍微靠前的座位，这之前，他让明漪出去买了两杯奶茶。

　　看过电影之后，两个人又去步行街逛了一会儿，傍晚的风吹着凉丝丝的，明漪还挺喜欢。

　　遂宁的环境很好，尤其是市中心，天边漫起紫粉相映的彩霞，烧烤摊子上袅袅升起的烟，整幅画面构造在一起，美丽却又有烟火气，迷了明漪的眼。

　　她侧眸看向牵着她手的徐映。

　　他早就过了大学的青涩年段，气质温和，性格宽厚，时间带给他的，像是明漪对于男人的一切幻想。

　　这种感觉，幸福，却又多少有些不真切。

　　明漪自嘲一笑。

　　有什么不真切的？
　　非要等人都离开自己，才要开心吗？

　　*

　　没过几个月，就赶上了高一放暑假的时候，明漪也忙完了出版的事宜。
　　并且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她都打算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因此也安定下来了。

　　谢萍出差，明漪给他补课的时间是从早上九点钟到下午的四点钟，中午饭两个人在一起吃。

　　明漪先前也跟徐映说过这件事，徐映说她可以自己决定这些事情，他相信且尊重她做的一切决定。

　　“知礼，你是今天不舒服吗？”眼看着他第四次上眼皮搭着下眼皮，明漪终于问出了口。

　　“没事儿，就是感冒了，脑子晕乎乎的。”

　　他这么一说，明漪才发觉他们两个人今天坐的位子间隔有些远。

　　—— 平常那一张桌子，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个桌角，今天大部分时候，谢知礼都是坐在角落里的。

　　除了一些必要时凑过来看一下笔记本，剩下的时间，他也不开口说话，下巴闷在卫衣里面，只露出上半张脸。

　　明漪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是真的很犟。

　　可能也是她不上进，并不能懂这些学霸的脑回路。她想的就是生病了，就该在家好好躺着，或者说玩一会儿游戏，这都是生病带来的福利。

　　“吃药了吗？”她合上笔记本，像是在询问，却又带着些不可抗拒，“我们不学了，今天的课，以后有时间再赶，先休息好，可以吗。”

　　谢知礼顿了一秒，颔首：“没有呢。可以。”

　　明漪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找出体温计给他，然后又翻了几盒感冒药咳嗽药。

　　她不懂怎么照顾病人，只知道要煮个粥，然后盯着他把药吃了，多休息。
　　但她想着这个年龄段的男生总归是对游戏或是篮球感兴趣的，要是他想玩游戏或者是看电影，也是可以的。

　　明漪上外卖软件搜了一下，最近的店是在10公里开外，100起送，一碗粥也就7多块。
　　总不能她点烧烤，谢知礼喝着白粥吧？

　　明漪一合计，还不如自己在家少做一点，她把书本都是收拾起来，摆整齐，放在桌子的一角。

　　“我去熬点粥，你先去躺着，顺便把体温测一下。”

　　“谢谢明漪姐。”

　　“没事儿。”明漪温和地笑，“对了，如果你想看电视或者是玩游戏的话，就去玩吧，权当今天休个假。”

　　“嗯。”

　　谢知礼乖巧地应下，然后叼着体温计，把明漪那天给他的那本书拿出来看。
　　——他那天拿回家之后就一直摆在书柜最上面的一个小隔间，玻璃框子上还挂了把锁。

　　明漪做饭快，盖上砂锅盖子之后，又用黄瓜拌了个凉菜，大概是四十分钟之后，她端着碗碟出来。

　　清粥小菜，简简单单，闻着，味道却很好。

　　明漪接了他的体温计，38°5，有一点发烧了，看起来还得吃几片退烧药。

　　这么想着，眉头不禁皱起。

　　谢知礼放下书，没来由地感觉她在生气，“明漪姐，你怎么了？”

　　“你每一次都是这样子的吗？发烧了也要学，到底学习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我没有。”像是怕明漪没听清，又像是怕声音小了，她觉得自己在狡辩，谢知礼的音调又高了几分，“我就这一次。”

　　明漪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可能是因为她大他六岁且懂事的早，所以她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个小孩儿。

　　可这样对他而言，不一定是舒服的相处状态。

　　别说是叛逆期的男孩子，就连明漪自己当初都叛逆起来都人恶狗憎，更何谈是他？

　　他脾气好，没有一点就炸，这是谢知礼的教养好，可明漪这么说话，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难受。

　　她冷静下来，语调柔了几分，话语中带着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服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算了，还是身体重要，自己多注意点。”

　　“别仗着年轻就消耗资本，等像我这么老了，你后悔都没用。”

　　明漪看着谢知礼低垂着的眉眼，语气轻松地开了个玩笑。

　　“明漪姐不老。”她话音刚落，谢知礼就抬起头，很认真地对着她道。

　　他顿了几秒，“如果明漪姐都说自己老的话，那将我妈置于何地？”

　　明漪：“……”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小说里也会写到语言艺术，但那到底是文字，删删改改都没关系，现在，显然不是她能招架得住的。

　　“……吃饭吧。”

　　“好。”

　　*

　　吃过饭，谢知礼去床上躺着，明漪缓了一会儿，然后让他把药吃了。

　　谢知礼坐在沙发上，吃完了药之后，也不说话，窗帘挡住了窗外刺眼的光，室内直接暗了下来。

　　明漪不太能接受冷场，哪怕只有两个人，她也会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让氛围活跃起来。

　　“别这么不开心，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谢知礼抬起眼。

　　“是在我高中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也就是谢老师，买了个抽签的那种圆筒，抽到谁，就让谁背课文。

　　当时我也被抽到了，是《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那篇文言文，我站起来的时候，旁边有人笑，我也在笑。

　　因为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老师又在看我，当时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明漪坐直了身子，模仿了几句话，然后自己先笑了，“真的，我顶着全班同学的目光，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他唇角轻轻勾起，在明漪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又问她，“所以明漪姐就是杨思齐吗？”

　　杨思齐，明漪最早写的一本小说里的女主。
　　出身虽不好，可最后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后又去国外留学，拿了博士学位。

　　明漪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及干笑两声，“我哪有她那么好啊？”

　　“明漪姐是在瑞大，今年分数线低，却也是620多。”他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沉又哑，“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优秀呢？”

　　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优秀呢？

　　明漪没有觉得他的声音有多大，可这句话偏偏就像是一个流星一样，在她昏沉沉的世界里划过一道耀眼的光亮。

　　他眼眸里的认真溢于言表，明漪甚至能从心底感受到他没有说完的话。

　　—— 明漪，你很好。
　　—— 你才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劲。

　　她从小学开始，从她亲手把明文峰送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

　　一定要做到最好。
　　要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只有这样，她的孤僻自卑才不会被人看出来。

　　事实，如她所愿。

　　明漪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失笑：“我哪有否认自己很优秀？我在谦虚，你信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眼中有过片刻的怔愣，但转眼就消失不见，快到谢知礼都觉得自己有些眼花，看错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结就是他的不对了。

　　谢知礼轻轻笑了下，“因为明漪姐很优秀，我也没有见过，所以先入为主了。不好意思啊，明漪姐。”

　　“每个人的性格不是固定不变的，我很开心，能被你想得很好，所以你也不用为此感到抱歉。”

　　明漪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她的圈子很小，也不怎么擅长去交朋友，所以除了徐映和谢老师，也没有几个人会夸她。

　　虽然在网络上，有书粉给她发私信她也会看，尤其是看到一些鼓励她、跟她分享日常的评论，她会变得好开心。

　　可那毕竟不是真实生活。

　　“你不想玩游戏吗？我听说英雄联盟和原神，都是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喜欢玩的。”

　　“我……不会玩。”谢知礼面色有一丝僵。

　　明漪愣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着谢知礼接着说道：“我从来没碰过游戏。”

　　“那你平常不学习的时候都干什么？”

　　“……看书。你的书。”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明漪想了想，近几本写的都是言情，如果他喜欢看的是几年前的书，那文笔世界观框架方面可能就不太成熟。

　　“悬疑，惊悚，无限流，烧脑一点的。”

　　明漪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

　　谢知礼好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可嗓子里发麻又发干，哪怕只是发出一个音节都是难受的。再者，他也怕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你先睡一觉吧，我出去。”明漪替他关了灯，然后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她的确也有这个想法。

　　明漪总不能一直不写书，一是因为热爱，二是因为这是一个事业，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业。
　　可这么多年，她名利双收，写文更趋向于技巧性，投入的感情并不多。

　　打开软件，明漪拿了耳机，播了一首当下流行的歌，开始构思大纲。

　　谢知礼一睡就是两个小时，晚饭是明漪炒的青菜和熬的银耳莲子羹。

　　徐映之前发消息说要来接她，明漪把定位发过去，刚吃完饭，门铃就响起来了。

　　谢知礼去开的门，“徐医生好。”

　　——明漪只跟他讲过徐映是个医生，剩下的他也不好多问，只能这么叫他。

　　“你好啊。”徐映唇角勾了一下，然后看向他后面那道米白色的身影，“漪漪。”

　　“嗯。”明漪应了一声，然后看着谢知礼道：“你管他叫徐映哥就可以，不用这么客气。”

　　徐映很随和地笑，“对。”

　　“徐映哥。”谢知礼嘴角扯出个笑，有些勉强，却并不难看，他嗓子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哑得不像话。

　　徐映对此表示理解。

　　之后又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他们两个就要走了，谢知礼目送着他们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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