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

　　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他们转过身来，电梯里的灯光很亮，与昏黄的楼道感应灯并不相同。

　　明漪的明艳与徐映的温和交错在一起，像是一场视觉盛宴。

　　谢知礼维持着站在门边的那个动作，半晌，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很干脆地关上了门。

　　自那日之后，又上了将近半个月的课，谢知礼的补课也就结束了。
　　最后的那一天，明漪去书店买了一整套五三给他，后者很懵地抬头看她。

　　明漪只从网上听过送人五三是有多招人烦，但这么多天的表现来看，他很喜欢学习，所以她投其所好，也没什么不对。

　　“明漪姐，这是？”

　　“希望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的意思。”

　　*

　　九月，谢知礼开学。

　　明漪闲着没事儿，最近又接触一个综艺，主要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现在网文作者的日常。
　　——因为大家对书的热爱以及对作者的好奇，所以网络上的呼声非常高。

　　她也看了一下拟定的名单，都是当下爆火、自带流量的女频作者。

　　明漪并不排斥这些东西，相反，她很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认识到一些新的人。

　　综艺的召集点是在忱月区城郊的一座小别墅里，从外面来看，装修得很简约，浅又偏冷的色调，显得很干净。

　　明漪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进门的时候，还是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

　　靠左边的那个染着一头漂亮的蓝发，白色西装，内衬小吊带，高腰的牛仔裤，干练利落。

　　另一个则是紫色针织开衫，白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小白鞋。——明漪之前见过她一面，古言的作者，温和酒。

　　“你们好呀，我是青潭。”明漪推着行李箱进门，脸上挂着笑。

　　她眼睛生得好看，遮住下半张脸来看，又冷又魅，偏偏她在笑，眼睛眯起一个弧度，像是个小月牙。
　　明漪没有什么固定的穿衣风格，她喜欢上网看那些穿搭博主的视频，觉得适合就按链接去买。

　　但没有人会拒绝散发自己的魅力。

　　因为清楚自己的漂亮，所以她有选择性地去看一些明艳风的穿搭，但基本上，那些网购的衣服都是靠气质强撑起来的。

　　“你好，我是于茗，笔名是Doubt。”

　　蓝发女人率先起身，她个子很高，烈焰红唇，非但没有把那嚣张的发色压下去，反而更多了几分野性。

　　“你好，我叫明漪。”

　　由于综艺的第一期是直播录制，所以她们说话的画面也都在第一时间传到了网上。

　　官方之前也有宣传过这次的综艺。
　　—— 集齐青潭、抠脚大汉、Doubt、温和酒等一众女频大神，让网友一致怀疑：

　　这编导估计是家里有矿。

　　果不其然，听到明漪声音的那一刻，所有守在屏幕前的观众心里都不淡定了，弹幕上一片沸腾：

　　【靠靠靠！青宝！！我要贴贴！】

　　【啊啊啊！阿潭和DD！这是什么梦幻联动！】

　　【漪宝！阿潭的名字也好好听！】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阿潭的美貌吗？漂亮姐姐，嘶溜嘶溜——】

　　【楼上的姐妹！不仅是你啊！DD成功女霸总×阿潭明艳女作家，真的好好磕！】

　　【这么说的话，傻白甜温和酒×明艳阿潭也好好磕！】

　　【温和酒：她们两个明艳、成功女霸总，到了我这儿就成了傻白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明漪坐下后的十分钟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齐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最好奇的抠脚大汉并不是什么粗犷奔放的女性，而是一个偏文静的姑娘。

　　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围着圆桌坐成个圈，明漪还特意问了一下，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孙朝齐：“当初就觉得这个名字特别霸气，而且最开始是想混男频的。”

　　“那为什么又转了女频呢？”

　　“因为不会描写打斗场面。”

　　“……”

　　众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然后就是针对于弹幕上的问题，又回答了几次。

　　众所周知，能入编导眼里的，无一不是骚话或者是神仙问题——

　　【阿潭，这是我的手背，这是我的脚背，而你，是我的宝贝！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我的老婆阿潭，你有男朋友吗？】

　　明漪：“……”

　　明漪愣了一会儿，才艰难地憋出一句：“谢谢这位……朋友，但我有男朋友了。”

　　【哦～那一定是我了，不好意思了各位，浅浅地当一回男生吧～对了，漪漪，你的笔名有什么原因吗？】

　　接上了！接上了！
　　好家伙，导演截屏还带这么玩的？

　　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她抿唇笑，“突然想到的。”

　　【DD是全职作者嘛？美女贴贴！DD真的好飒，是职场女霸总嘛？真的好好奇！】

　　“不是全职，也不算是女霸总。”于茗双手交叉，身子略微往后靠了靠，“就是有一个自己的珠宝品牌，没什么稀奇。”

　　与此同时，弹幕上又一次引□□潮：

　　【DD：没什么稀奇，就是有一个自己的珠宝品牌。我什么时候才能像DD一样这么“普通”啊！】

　　【楼上的姐妹，怎么这都九点了，还没睡醒呢？】

　　【于茗，珠宝设计师，著名珠宝品牌Coward创始人，父于文星曾任国家外交家协会会长……】

　　【牛逼啊，我靠！】

　　【真的好牛，你们可以自己去搜，我先舔屏了，呜呜呜】

　　……

　　回答完这些问题，然后就是各自选了房间。
　　——明漪、于茗和孙朝齐在二楼，刘晓和张晨在一楼。

　　房间很宽敞，现在也才将将中午，暖和和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打在书桌上，泛着几个明亮的光圈。
　　装修整体偏冷淡风，偶尔会有几个夺眼球的插花摆件，轻奢、有格调。

　　明漪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挂到衣柜里，然后拉上窗帘，补觉。

　　下午，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几个人聚在大厅里，煮了火锅。

　　刘晓，也就是温和酒，比明漪更会调节气氛，因此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附和一下。

　　第二天是正式录制的时间。

　　刚见面那天，几个人就互相加了微信，建了个小群，所以按照原定计划，除了刘晓要去剧组，剩下的人会约在一起，玩。

　　明漪一开始就是抱着交朋友的心态来的，倒也没觉得这样子的生活有多无聊。

　　况且她私下里的生活更单调。

　　睁眼，天花板，闭眼，天花板，一天天下地行走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不是之前的几个契机，她都怀疑自己躺退化了。

　　明漪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受了风，旧病复发，手疼得动不了，她去了趟医院，下午三四点钟，才拎了中药回来。

　　借着厨房的锅，隔水把药袋子加热。

　　——而后。
　　隔着一个玻璃碗，明漪和那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对峙着。

　　明漪能把它带回来，纯属一时脑热。

　　她不是不清楚中药的味道，毕竟之前因为一些原因，也喝过几个疗程，对那股子上头的苦味称得上是无比抗拒。

　　可给她看病的那个老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的专家，说话亲切又有气势，鬼使神差地，明漪就去缴费拿药了。

　　出了医院的大门，冷风一吹，她就清醒了。

　　“怎么在这儿待着，不过去看电影？”

　　她抬眼。
　　——是于茗。

　　“喝完药就去。”她难为情地笑笑，然后端起碗，打算一口干。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药入口的那一刻，明漪还是没忍住地皱了眉。

　　于茗拿了东西，就出去了。
　　没有人在，但还有摄像机，明漪收敛了一下。把东西洗干净、收拾好之后，她去客厅。

　　客厅里有一个投影仪，为了看得清楚和营造氛围感，窗帘也被人拉上了。
　　画面定格在一幅壮阔的雪山绿林上，正中间是一行红色的英文。

　　The Shining.
　　《闪灵》

　　明漪一愣。

　　张晨朝她招手：“明漪，一起来看啊。”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她的身上，明漪觉得不适应，就赶紧应了下来。

　　她坐在于茗和张晨中间，还算是宽敞，面前是一张茶几，摆着零食和糖块。

　　嘴里的苦味大有要把她整个人都渗透的架势，明漪没忍住，拿了块糖吃。

　　整部电影看下来，吓人的确是吓人的，也不枉它豆瓣评分8.8。

　　明漪中途有好几次都被吓到尖叫，她叫得毫无征兆，甚至不用血腥的场面，光是两个闪现的小女孩都够了。

　　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

　　孙朝齐捂着胸口，很夸张地跟明漪开玩笑道：“明漪，我看电影没吓到，差点被你吓过去。”

　　张晨失笑，“早知道你这么能渲染氛围，我就不拉窗帘了，有你就够了。”

　　“……过奖。”她支着头想了想，笑道：“那我算不算看电影必备单品？”

　　张晨她们没明白。

　　明漪慢悠悠地补充：“下次可要收费的啊。”

　　“……”

　　“财迷！”

　　*

　　录制的第二周周六，谢知礼应该是过了一次大考，所以特意给明漪发了消息。

　　明漪正在煮方便面，也不能离开锅，索性就靠在厨台边上，向他表示祝贺。

　　于茗从冰箱里拿了袋冰牛奶，准备跟网上学做咖啡，偶然瞥见她在这里拿手机打字，嘴角还微微上扬。

　　一时间，八卦的心思四起，她轻咳一声，“明小漪，看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跟男朋友聊天？”

　　“没有啊。”明漪抬起头，“就是一个学弟，之前我给他补过课，然后这次考试成绩很好，我祝贺他一下。”

　　“那你怎么笑的这么……猥琐？”

　　明漪：“？”

　　看着她不解的眼神，于茗觉得好笑，仗着身高优势，她抬手揉了揉明漪的发顶。

　　“开个玩笑。”于茗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牛奶，“我等会儿整咖啡，要一起吗？”

　　“要。”

　　“那挺好，上次跟刘晓打赌，说是输方给赢方整一杯咖啡，我输了，然后等我都做好了，刘晓才说她对咖啡过敏。”于茗抬眼望天。

　　“然后呢？”

　　“那天她答应我了晚上给我看文，于是我们两个就沏了壶碧螺春，提神醒脑抗疲劳，硬是扛着把字码了。”

　　明漪听得哑口无言，而后缓缓地，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于茗微微一笑：“过奖。”说完，就绰绰约约地往客厅里走。

　　明漪道：“要帮你煮一包方便面吗？”

　　“可以，口味儿随便，我不挑。”

　　“嗯。”

　　经她这么一打岔，方便面也煮过了火候，明漪结束了聊天，急急忙忙地给捞出来，又从橱柜里拿出一袋，煮给于茗。

　　几分钟以后，明漪把两碗面放到木托盘上，端到飘窗那里，然后盘腿坐下。

　　“感恩明小漪！”于茗也端着咖啡过来，“哇塞，好香，我怎么煮出来的味道就没有这么好。”

　　“我不会做饭，天天煮方便面，煮习惯了。”

　　“我会做饭，改天做给你吃。”于茗扎起头发，“我最拿手的是杭州酥鱼，本人认证，可好吃了。”

　　明漪抿了口咖啡，没有想象中的苦涩，牛奶味比较重，咽下之后，还有一股淡淡的巧克力香。

　　“怎么样？”

　　明漪笑：“好喝，不苦。”

　　她现在没化妆，只涂了个唇膏，唇色粉又润，眼眸清亮，头发很慵懒地窝了个丸子头。

　　是那种不带有攻击感的漂亮。

　　“喜欢就好。”

　　于茗的那一碗是番茄豚骨味儿的，明漪之前在老中医的桌子上看了一堆忌口，也没记住多少，索性一包红烧牛肉面解决。

　　毕竟就凭这东西里小到一年杀不完一头牛的牛肉粒，要是想跟药效相抵，多少是痴人说梦了。

　　吃过了面，于茗起身去收拾碗，明漪跟着去洗漱台漱口。

　　她吃的速度有点慢，再磨蹭一会儿，等到漱完口再回来，咖啡都有些凉了。

　　不过还好，牛奶味道被咖啡后劲的苦压下去，更能提神。

　　于茗最近打算开一个仙侠文，世界框架构造得大，这也就意味着上网查资料的任务很重。

　　明漪也不轻松，拿着手机备忘录洋洋洒洒地码大纲。
　　她打算写一本悬疑微恐怖的，既要把环境很真实地描写出来，又要保证不被锁文屏蔽，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

　　综艺播出的一个月之后，郭春莲在巷子里早餐店门口的老旧电视机上看到了她。

　　一连播了好几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里，明漪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她也很喜欢笑。

　　哪怕是从时常花屏的电视里看几个片段，都会觉得这个姑娘性格极好。

　　温和，漂亮，优秀。

　　这几乎是所有人眼里的明漪。

　　郭春莲靠着乞讨来的几块钱，买了包子，然后蹭着早餐铺免费的座位和开水。

　　——她从来不在乎脸面，甚至可以说，只要能有钱，她可以舍弃一切，包括做人的尊严。

　　明照和明吉分着同一个包子，吃完了，就猛往肚子里灌水。

　　明照看着电视机，愤愤不平地开口：“这都什么死娘们，有功夫去上电视，没工夫拿钱给咱们，让咱们过这么个狗屁日子。”

　　“说的就是，这死丫头，现在翅膀硬了，哪能记住我这个当妈的？人家现在可是大明星，手里的钱没有个百万也能有个七八十万。”

　　郭春莲翻着白眼，没好气儿地哼哼：“咱们算个屁啊？”

　　“那就这么算了？她当初拍拍屁股就走了，咱爸那债都是咱们累死累活还上的。”

　　郭春莲把碗重重地摔在桌上，“我呸！算什么算？那债是怎么整出来的，都忘了啊？”

　　她声音越来越大，尖锐又刺耳，惹得周围的几个客人都不禁皱了皱眉，有几个刚买好东西的人，直接改了打包带走。

　　老板娘原本也是好心让他们坐会儿，但前提是，绝对不能打扰她的生意。

　　她拍了拍围裙，从里屋走出来，拿出气势，指着他们几个骂：

　　“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走，我这儿又不是茶馆，茶馆也不是五块钱就能看电视唠闲嗑的地方啊，拿我们这儿当大桥底了？”

　　郭春莲被人盯着看，多少也不自在，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就拉着明照明吉离开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也并不会有人在乎几个乞丐的话是真是假。

　　哪怕有人多心，也只当他们疯了，脑子不清醒。毕竟明漪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粗鄙的家庭？

　　彼时，明漪正在填《挚礼》的坑，她最近灵感充沛，除了要存下来的稿子，每天大概能码出一到两万字不等。

　　一个月相处下来，几个人之间都熟悉了许多，有的时候沙雕的本性也装不下去。

　　明漪跟于茗在很多点上都心有灵犀，所以在相处的关系上，能比其他人更亲密一点。

　　手机提示音响得震天，明漪敲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拿起来看。

　　顺着一列的语音条往上看，最开始的是一个视频，视频转载自某不知名大V，点赞数高达一百多万。

　　整个过程能有两分多钟，郭春莲头发脏乱，衣服也都破破旧旧的，坐在马路边上就哭诉明漪狼心狗肺，不给钱赡养老人，要她这么大的年纪还在乞讨。

　　明照和明吉倒是没有露面，应该是怕带上两个哥哥卖惨的效果不好。

　　视频的结尾，还蹦出来一个小圆圈，黑底白字，“未完待续”。

　　点开紧跟着的那条语音，于茗担忧的声音传过来，“漪漪，这个视频是怎么回事儿？”

　　明漪静默着，捏着手机的骨节泛白，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地发抖。

　　她退出聊天界面，上网去搜这件事的影响。
　　墙倒众人推，几乎所有的评论都是骂她的。

　　明漪甚至还好运气地刷到了视频的下一期。
　　——郭春莲说她抄袭。

　　她气急了，像是没有意识般地盯着屏幕，眼睛很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就那么盯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耳轮处传来很强的刺痛感，明漪才回过神来。

　　把该录的东西都录了一遍，她才回了于茗：【没事儿，她说的是真的，是我妈，我没给赡养费。但我没抄。】

　　于茗：【我信你。】
　　于茗：【我认识一个挺厉害的律师，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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