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之爱

　　当我再次抬眼看向别墅大门时，那里渐渐地摇摇晃晃地出来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

　　是野明俊吧！应该是他！可是为何如喝醉酒般的步履蹒跚，看似那么得颓废无助，让人不忍要上去搀扶他一把的样子。摇晃间，顺势跌靠在门框上，那头金褐色的漂亮发丝没有经过梳理般蓬乱地耸拉在面颊边，长长的刘海乱糟糟地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眸，在那里只留下了一片晦涩的阴影。

　　我看着他的样子，内心深处渐渐地溢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不是惊讶于他颓废的样儿，而是责备此时如旁观者无法助上一臂之力的自己。空气里渐渐地起伏起了风的声音，吹过耳下，抚摸着脖颈，冷冷地与肌肤作着毫无感情的接触，我僵硬的身子感受到了这冰冷刺入骨髓的感觉，野明俊感受到了吗？他肯定也感受到了吧！

　　在风刮过的一瞬间，犹如被荆棘刺痛了一般，野明俊微微一抖之后，全身竟然无力地松懈往下掉，软绵绵得毫无知觉，如断线的木偶顺着门框跌倒在了地上，“咚——”的一声，他雪白纤长的手指撞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感受到了的脆弱，就像洁白无暇的陶瓷蓦地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碎了，一片一片地散落，像泡沫……的确非常像……令我再次感受到了他的钢琴曲中所演绎出的那种破碎之美，化作了丝丝痛苦感染上了我的全身，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真讨厌，那种另类的痛苦又来了，我恨不得用指甲乱挠自己的胸口，不舒服，的确非常得不舒服，怎么摆脱都摆脱不了。可以用这个词儿来形容吗？系住了，紧紧被系住了。

　　憋着一口气，在胸口积蓄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以一种爆发的姿态，从唇间呐喊了出来。

　　“这算什么？就这么悲哀地坐着，开学第一天高喊‘人都是傻瓜’那股冷漠傲气到哪里去了？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不见吗？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这么颓废的精神状态，难道就真肯那么委曲求全地庸附这个腐败的现实吗？要知道我是非常讨厌这种人的，非常非常地讨厌。”

　　野明俊浑身明显地抖动了，他朝着我的方向抬起了头，杂乱额发遮挡住了的眼眸看不清，却从中透露出那惊异无比的目光。

　　我一咬唇，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石阶，一把拾起那掉落在地的那还在熠熠发光的劳力士手表，作了一个投掷实心球的手势，把这块手表顺手抛向了远方，在水泥上重重地一撞，光芒溟灭，不差分毫，正好掉落进了前方道路一侧的下水道中。

　　“看。如今还有什么可伤心的？”我转过头，如同在对着国旗宣誓般的严肃的神情，大声地说道。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谢你。”野明俊轻声地扯着唇，说了这三个字……

　　我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薄荷凉茶和一块大大的奶油蛋糕。抬头仰望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枝形吊灯，用鞋子挪挪脚下的木拼花地板，感觉熟悉之中又夹杂着些许的不习惯。我照例把那个靠着抱枕的泰迪熊揽入怀，毛绒绒的，很舒服。

　　盥洗室传来丝丝的水声，野明俊还在里面梳洗，原本他还不肯进去，是我执意让他去梳洗的，我说头发蓬乱、面容呆滞，那么萎靡的样子可不像他，应该好好清理清理，做人即使有太多的悲伤，也要打扮得干净体面，这样才不失风度，否则一直颓废地耸拉着一张臭脸，连温顺的绵羊见了都害怕，那哪像是做人，那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水声没了，盥洗室的门被打开，走出来的野明俊如同换了样子般的精神，他如同往昔般的英俊，甚至此刻更添了一种释怀了的洒脱。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香味。

　　“连香水都抹上了，看来现在好多了啊！”我笑着说道。

　　“真的没有想到会看到你，那一刻心脏都惊讶地要跳出来呢！”

　　“别这么夸张了。”

　　“我才没有夸张，其实上次在剧院里看到你时，我也一样，原本以为你会找借口不来呢！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出现在那里，就在第一排，我看见了你，而且那时的你……”野明俊忽然吞吞吐吐起来，脸也不自然地红了，垂下视线看着地板，“那时的你可真好看。”

　　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孩这么评价我吧！却是出自于他的口，心脏不禁像小鹿般地乱撞，却不免有些惭愧，毕竟自己从未对他施加过任何的称赞，即使是在他那杰出的钢琴演奏之后，我却纠结于内心的挣扎，舍不得举起手鼓个掌。

　　“好看？”我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了，哽咽不停，“我还以为你会怪我不鼓掌，对你的演奏视若无睹。”

　　“只要你能来，我就满足了。”

　　“那岂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野明俊透水的双眸蓦地炯炯有神：“这样不好吗？不需要奢求太多的东西，不用背负过多的累赘，也不会一直受‘想得到却又得不到’这种折磨人的想法所困扰，容易满足了，也不疲惫了，放松了，就更像是自我了。”

　　“也是啊！”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野明俊的话完全说到了我的要害，的确，我的思想也的确是添了过多的包袱与累赘，一直处在忿恨中，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好，内心也隐隐有了一丝想要抛弃这些包袱的想法。安庭彦怎么样是他的事，我无需为他愤怒困若，只要淡漠地接受，过好我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后来在与野明俊的谈话中，我惊讶地得知野明俊是私生子，并且有一个姐姐，他母亲生了他俩之后，某一天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父亲一直和他的正室在国外安居乐业，父子间唯一的联系便是通过银行账户汇来的钱款，那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便是野明俊的姐姐野明藻，几年前嫁给了一个□□里的老大，做了□□老大的三姨太，为此野明俊非常不满，姐弟间经常闹矛盾，那个劳力士手表便是□□老大原本打算送给他的，原本他不想发火的，只是冷淡地攥着，却没想到老头儿得寸进尺要求野明俊跪着叫他“姐夫”，野明俊气不过，才一把把手表连同盒子一同扔了出去。

　　那个□□老头儿很喜欢叫人下跪嘛！欺负了姐姐还不够，连弟弟也不放过，原本自己第一眼瞧见野明藻还嫉妒她的美貌与奢华的打扮呢！可是当自己得知她的经历时，却不禁为她牺牲自己美貌所换来的财富感到悲哀，我非常能够理解野明俊愤怒歇斯底里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有一个和自己渐行渐远的哥哥吧！

　　由于两人敞开心扉的交流，不自觉地都回想到了那不悦的成长经历，一时间双方都不说话了，沉默着、低着头，只顾用那眼眸中流露出的哀伤神色来表露出内心的彷徨与无奈。停滞的空气有些沉闷。

　　我打破僵局歪着头，对坐在对面的野明俊说道：“喂。是不是太沉闷了？”

　　他抬起头，彷徨地一笑：“是有点。”

　　“那去放点音乐如何？”

　　“音乐？什么类型的？”

　　“轻松愉快点的。”

　　“行。”

　　野明俊走到那个摆放着大金鱼缸的柜子前蹲下，在柜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盘磁带，一不小心，一本大大的册子瞬间掉落在地，他拾起册子，翻开了一眼，愣了一秒钟后，把册子夹在腋下，起身把磁带放进大金鱼缸旁边的收音机，磁带转动发出轻微“嗞嗞”声。

　　收音机放的音乐是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

　　在活泼清新的音乐节奏中，野明俊步伐轻盈地走到我身边，在我身边坐下。

　　“给你看。”

　　他说着摊开了册子，册子里夹着的是一幅幅的动漫图片。我一看，顿时和我趣味相投，便和野明俊边吃蛋糕边你一言我一言地争论起来。

　　我们看了《黑执事》的图片：里面夏尔蒙着右眼，翘起二郎腿，趾高气昂地坐在底下铺满骷髅的那张金碧堂皇的座椅上，而旁边西装笔挺地站着的便称作“恶魔”管家塞巴斯蒂安。于是像得出了感悟般相互讨论开了里夏尔与塞巴斯蒂安以灵魂为代价作的契约。看了《隐之王》的图片：在明月当空的夜晚，宵风和壬晴分别坐在长凳的两端，中间蚊香冒出的轻烟徐徐地升向那轮皎洁的月光。双方都受到了感染，开始争辩于体内隐藏着强大秘术的壬晴为了帮助实现生命即将消失殆尽的宵风的“抹杀他过去的存在”这一愿望，而竟然肯去使用危险性极高的“森罗万象”。

　　当翻到《人鱼之森》的插画时，我怔怔地用手指着图片背景衬托着那的如烈火般燃烧着的夕阳，轻声地嘀咕道：“吃了人鱼，没有生老病死的痛苦，人是永生了，但永生却不得不亲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死去，那样的痛苦更是残酷。”

　　“就是为了消除这份痛苦，他才去寻找人鱼让自己变回普通人的吧！”

　　“找到的机会大吗？若是永远没有找到，面对如此永无止境的人生，那幸福究竟在哪里？”

　　野明俊清冷的嗓音如秋风般地扬起：“只要真鱼陪伴着涌太，那就是幸福。”

　　“生命永远，那并不代表爱情永远，爱情要是到了终结的那一天，那该怎么办？”

　　“爱情不会终结。”

　　“为什么不会？”

　　野明俊低头沉吟了几分钟：“因为真鱼和涌太是一样的，孤独的情感会把他们两个牢牢地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们的爱情就如同那燃烧的夕阳，永不熄灭，永远的，就这样燃烧下去。”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既然我们的生命有限，那寻找无法终结的爱情有意义吗？”

　　“把生命比作五线谱所调和出的音符，高低音地排列下，充满了起伏波动，只有像爱情一样的乐器才能让这些不规则的音符转化为成一首顺畅的曲子，一首能够在天际奏响了美妙的空之音。”

　　我浑身一僵，愕然地转头，望着野明俊白皙柔和的侧脸，有一瞬间说不出的恍惚，继而深切感受到了在他身上流窜着的深邃高雅的气质。的确是深邃高雅，先前一两次在与他的交流中，我始终觉得他异于常人，却内心克制着对他提防认为他是故意为了想得到别人的关注而作出的特立独行，而如今的我，似乎不自禁地已经分享了他的孤独，准确地说来，是那相似的孤独。

　　在《蓝色的多瑙河》悠扬旋律中，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西沉，从高大的落地窗里射进了夕阳那橘黄色的光芒，渲染上了这房中的一切，使我怀中一直紧揣着的泰迪熊变成了颜色，把我和野明俊面颊渲染得如花似的娇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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