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兰晏面前是一幅半人高的古画。

　　画就挂在书房桌面正对的墙上，是幅人像。看包装和画布颜色，这画已然年代久远。
　　画里是个漆发玄衣的男人，他生着一双丹凤眼，高鼻薄唇，容色昳丽。玄色衣袍的领口用金线绣着龙纹，背坐着的也是一方龙椅，画像落款处写的是“蜀灵王祁离字从明”。

　　“蜀灵王？”兰晏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也没想出半点和这人有关的内容，这时候才开始后悔没好好学历史。

　　于是她喊了朱翊一声，谁知道下一刻冲到她面前的居然是个老头。
　　占向荣用身体挡在画像前面，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兰晏顿了顿，猜到了老人的身份，忙解释：“占先生？我是朱翊的朋友，和他一起来看您的。”

　　朱翊紧随其后过来，也附和道：“对对，她是我朋友。”

　　或许是看兰晏表情过分真诚，也可能是给朱翊面子，占向荣的敌意总算少了一点。但他依然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揽臂挡着身后的画不肯移动。

　　朱翊走到兰晏身边，“这就是你打算在画展上放出来的那幅画？”
　　听到他问，占向荣有些骄傲起来：“怎么样，他是不是很漂亮？”

　　他的眼神过于热忱，以至于兰晏也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动着又仔细打量起了画中的人。
　　这幅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并不是画中人眼熟，而是质感与笔触都仿佛似曾相识……

　　对了！是画展上那幅无脸女人像！

　　两幅画，好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兰晏没有忘记当时姜让看画中人时异常的神色，也因此多看了两眼，所以她不会记错。
　　于是她问道：“占先生，这幅画是什么来历？画里的人又是谁？”

　　说到这里，占向荣刚才还无端暴怒的情绪突然平息了，他温和地抚摸着画轴边缘，喃喃道：“他能够实现我的心愿，他是……”
　　说着他又开始笑。

　　兰晏歪了歪头，问朱翊：“他怎么了？”
　　朱翊道：“我刚才和他交流的时候注意到他行动的异端，后来发现他的镜子上被施了障眼法，所以他看到的自己越来越年轻。与之相反，我们看到他变得更加苍老、生机流逝，才是他真正经历着的。”

　　兰晏：“是谁干的？”
　　朱翊：“我哪知道？”
　　他摸着下巴，又听兰晏道：“古姜国的画，看起来还挺新的。”
　　朱翊心念一动：“这幅画是姜国的？”

　　“对啊，”兰晏说了自己的猜测，又道，“刚才占向荣没来，我离得近看到了画上的落款——蜀灵王祁离字从明，不知道是画中人，还是作画人。”
　　朱翊脸色变得阴沉了许多：“蜀灵王……是古蜀国末代君主，听说他在位时穷兵黩武残暴不仁，后来蜀国就被姜国灭国了。”

　　兰晏不知道蜀国，但知道姜国——姜让才和她提过。

　　刘仲延方才在外面泡茶，端着茶具进来，惊道：“先生，您怎么起来了？”
　　占向荣还在痴迷地仰头看画，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兰晏朝刘仲延招招手，问道：“这幅画是哪来的？”
　　刘仲延解释道：“先生一生最爱收藏文玩字画，平时隔三差五就会去古董摊逛，说是放松心情顺便淘淘宝，这幅画就是一周之前先生出门带回来的。”

　　兰晏仰头看着画像里的人，不得不说这位叫祁离的君王单看相貌非常出挑，简直像个风流贵公子，只是眉眼轻佻，隐隐透出几丝戾气，印证他暴君的身份。

　　兰晏托着下巴，“古姜国距今怎么着也一千多年了。这画要是真古董，怎么做到千年不腐，仅仅是画纸有点黄的。”

　　刘仲延声音倏然压低了：“真是怪事儿了，不瞒仙姑您说，被先生带回来的时候这画还没那么新，卷在一个木头画轴里，边边角角都是积灰，画纸也破，几乎看不出上面的人像。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再被先生拿出来已经能清楚地看出画里的人形。我虽然跟着先生许多年，但对这些事情了解一直不多，还当是先生用什么特殊方法把它修复了。”

　　刘仲延眉头一皱，“这么看来，这幅画好似又变新了。”

　　兰晏笑呵呵地冲刘仲延道：“待会儿本仙姑需要施法探查占先生的情况，身边不宜有人，麻烦你在外面稍等，也别让其他人进来。”

　　“应该的。”刘仲延一回生二回熟，想起当年兰晏给自己家驱鬼时也说过一样的话，便乖乖离开了，走时还不忘体贴地带上门。

　　朱翊望了眼缩在门口的乌闲，扬了扬脖子：“臭小子，你是留在师父这还是跟刘伯伯出去？”
　　乌闲的目光犹犹豫豫地在两边逡巡，最终不情不愿地跟着刘仲延出去了。

　　门一关好，朱翊在整个室内拉起结界，兰晏伸了个懒腰，“原因就出在这幅画上。”

　　朱翊点头：“古董文玩本身有一定的历史积淀，又受人气滋养，长久便会生出灵窍。人物画更是因为有人有形，极易成灵。”

　　他掌中蕴出一团灵气，从占向荣脑后开始灌输，直至脚下方停：“占向荣既然是被摄魂操纵，他一个人当然不能满足画灵的需求，所以展会上和刚才大厅里消失不见的那些人，该是画灵驱使占向荣召集过来，以供它摄取精魂的。”

　　兰晏手心凝出焰火：“好说，等我把这糟心玩意儿烧了了事。”

　　兰晏对火势的把控还在初级阶段，属于时灵时不灵的状态，发挥得好就控制自如，偶尔也会出现火势过盛的情况，比如现在。

　　朱红色的火光几乎窜上房梁，把她自己都给烧怕了。正想着直接打到画像上一了百了之际，占向荣脑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来，直直挡在了那团火柱跟前。

　　兰晏一个急刹车，火势没来得及收回，拼命扭转后擦着占向荣的睡衣边“砰”地砸向了地面，烧出个半人大的窟窿。

　　“你不要命了？！”
　　兰晏咳出一口血，气急败坏地看向占向荣。

　　占向荣浑然不知自己刚刚死里逃生，整个人“大”字伏在画像上，呢喃道：“别伤害他，别伤害他！”

　　“没事吧。”朱翊迅速把兰晏扶起来，搀着她远离占向荣，抬头骂道：“老占，你吃错什么药了，画里画的是你亲爹用得着你这么拼老命去护着？”

　　“他是神仙啊！他是来救我的命的呀！”占向荣根本没理会朱翊，依然自顾自地抱着画低语。
　　朱翊翻了个白眼：“它是来取你狗命的。”
　　兰晏看占向荣眼眸一片灰暗，行止癫狂，眉头越蹙越紧：“奇怪，都到这一步了，画灵怎么还没现身？”

　　朱翊正要接话，灵台一阵轻响——刚才传回历山局的线索得到了老田和白星星的反馈。

　　就在此时，画像泛起黑雾，占向荣贴着画幅的身躯一寸一寸被吸紧，竟是被拉进了画里。兰晏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间占向荣就整个被画像吞噬。黑气大涨，散过之后那个叫祁离的画中人嘴角一扬，活了似的笑起来！

　　兰晏猛地站起身，“你看没看见——”

　　朱翊打断她：“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我有读取画中人记忆，并在画中任意穿行的能力，换言之，我可以带你入画。”
　　“那还等什么呢，赶紧的救人啊。”兰晏拉着他就要走，朱翊却半步没挪动。

　　“没说完呢。坏消息是，这幅画是真的，而且是祁离的陪葬，就挂在他棺椁前的石壁上。”

　　兰晏呼吸渐轻，就听朱翊道：“祁离，就是围谷寺下被封印的那座墓群的墓主人。”

　　这是白星星刚刚跟着老田去围谷寺勘察之后得知的。
　　兰晏看到的那个不同寻常的墓碑，上面刻的就是祁离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们所有人都只是知道围谷寺下镇压着个魔头，至于魔头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一概不知。

　　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朱翊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穿行入画会面对两种施法者自己都无法预知的可能，一是进入后出现在画幅所展示的情景中，另一种，也就是面对这种无情景的人物画像，入画者便会被随机传送到画中人记忆的一个角落。

　　兰晏人菜胆大，听到围谷寺这个消息之后更加跃跃欲试，加上占向荣生死未卜，营救时间拖沓不得，忙对朱翊道：“事不宜迟，救人要紧。”

　　朱翊点头，又嘱咐道：“虽然在画里死不了，但你也注意点别受伤。”
　　兰晏心中一阵温暖：“不用担心我，我会注意的。”

　　朱翊脸色古怪：“我可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自己。”
　　你出了事，我就完蛋了，毕竟我打不过姜让。

　　朱翊咬破食指在画像面前画下血字传送阵法，光芒大开之际与兰晏一起走进了画幅之中。
　　一阵天翻地覆的光焰闪过，兰晏睁眼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道路曲折，树叶葱茏，既然是在祁离的记忆中，这里应当是一千多年前蜀国的某一处地方。

　　“朱翊？”兰晏喊了几声，沿途走了好久都没见到人烟，识海通讯也连接不上，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日头昏昏，光晕照得人难睁眼。
　　兰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心说祁离这当大王的一天到晚不好好待在皇宫里吃喝玩乐，跑到这山沟沟里瞎晃悠什么。

　　念头刚升起没多久，地面开始有一些细微的颤动，耳畔马蹄声渐行渐近，远方地平线上已有被卷起的尘灰扬起。
　　兰晏闪身躲进树丛中，就见一队官兵模样打扮的人押送着一辆囚车过来。人数众多，个个执刀带枪。

　　“诶？”
　　兰晏眉梢一扬，终于感觉出不对劲来。这些人的打扮确为古人，但并非是千年前的古人。看官服制式与兵器品种，距今不过三四百年。祁离生于一千七百四十年前，除非他是头老鳖，否则绝不可能有这个时期的记忆。

　　难道是朱翊这人不靠谱的法力失灵了？

　　正想着，那一队押送兵马也在她面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像是打算原地休整。

　　兰晏扒开眼前的树叶偷偷看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围梏之下，是一辆蒙着黑布的囚车。囚车只有四个轮子暴露在外，包裹着的那张黑布上贴满了血字黄符。

　　兰晏眯起眼睛默念符上咒语，“镇……邪？”
　　上上下下贴了将近百十来张，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兰晏一样信手胡画也能画出正形的，有效的符纸价格不菲，且对于画符者本人也消耗巨大，等闲无法画成。这么多张加起来哪怕是在现代，起码能换十辆跑车了。

　　这里头关的得是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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