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作者:五十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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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屋不见人


      占向荣身份特殊,因此出事之后并没有像林寄竹以为的那样住进医院,而是待在他郊外的一座庄园内休养。
      事发突然,又是夜里,庄园久违地迎来了鲜少光顾的主人,一时间灯火大亮。

      兰晏跟在朱翊身后,四面打量着主宅楼。
      富贵人家置办宅院最讲究风水,这座庄园自然建得无可挑剔。一般情况下在他们这种能力不同寻常之人眼中,是萦绕着常人所无法肉眼看出的勃勃生气的。

      而眼前的楼宇,地理排布格局走向都规整讲究,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死气,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在睡梦中一点点被抽干呼吸一样,无声无息地陨落着。

      兰晏和朱翊一对视,发现对方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两人态度都严肃了不少。

      朱翊怀里头还抱着乌闲,小朋友好奇心重,趴在他肩上也不安分,扭动着身子到处张望,被朱翊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才安静下来。

      进门的走廊很长,兰晏收回打量的目光,和乌闲面面相觑,觉得自己和小朋友这种生物还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问朱翊:“老板和我说过你和占先生的交情,那占先生知道你的身份吗?”

      朱翊摇摇头:“我藏身画中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后来流落海外,元气迟迟难以得到恢复,真身也就此被锁在了画里,回国之后才得以重获自由。占向荣并不知道自己高价拍回的古董里头有一个我存在,我却不能忘记他的相救之恩,我在业内闻名后便时常和他有交往,一来二去建立了不错的友谊。”

      原来外国的风水养育不了国产的妖怪吗?

      兰晏:“那你在国外那些年都做什么了?一直待在画里头吗?”

      “那倒不是。”朱翊粗略回忆了一番,“我被陈列在了国家博物馆,与我相邻的许多珍贵古董都是战乱时被掠夺至海外的那一批,大家乡里乡亲还挺和睦,经常一块儿教训那群外国鬼。”

      兰晏:“……”
      不愧是你。

      乌闲搂着他的脖子冒出头,闻声问道:“师父,你是什么画呀?”
      朱翊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耐心道:“师父不是画,师父只是住在画里。”
      乌闲歪了歪脑袋,天真不解:“师父住在什么样的画里呢?”
      朱翊耐心解释:“师父住在师祖画的画里。师祖就是师父的师父,阿闲懂不懂?”

      小朋友的理解能力还不足以搞明白他这段绕口令似的解释中的人物关系,转着圆溜溜的眼珠想了半天,害羞地笑了一下,把头重新靠在了他的怀里。
      朱翊大笑,拍了拍他的脊背:“小笨蛋。”

      兰晏只知道朱翊藏身画中的事,并不知道原来这幅画是朱翊的师父所作,更不知道朱翊还有一位师父。她自己也从小跟着姜焱,姜焱虽然为人不甚靠谱,但也基本维持了传道受业解惑的底线,哪怕后来行踪不定,也没忘记给她留一方保命的法印。
      兰晏尽管口头上和姜焱没大没小,心里说到底还是惦记着他的。
      师父师父,如师也如父。

      只是不知道朱翊和他这位师父关系如何,看他提起时的模样,分明很平静,但兰晏也没错过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正想着,蓦地和乌闲眼神撞上,兰晏心中倏地一紧。

      对了,还有一点。
      朱翊没有在乌闲面前刻意掩饰他们一行人的异人之处,乌闲年纪小,对世界的认知并不全面,因此也算好骗。
      但朱翊说到自己住在画中时,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问“为什么”,乌闲却绕了两圈,问他“住在什么画里”。

      兰晏屈指挠了挠头,就见乌闲冲她甜甜地笑了一下。
      有姜让兜底,她不会怀疑乌闲人类的身份,但是这孩子就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甚至隐隐有危险的气息。

      兰晏收回目光,安慰自己这应该只是她和人类幼崽不对付而产生的幻觉。

      和朱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也走了主宅大门前。守在门口的管家显然与朱翊颇为熟稔,亲自下了台阶来迎接。

      朱翊和他寒暄两句,又十分自豪地炫耀了一下自己新收的徒弟,刚想把兰晏介绍给对方,就见管家亲亲热热地和兰晏说起话来。
      “张仙姑,好久不见!”

      朱翊:?什么玩意儿?

      兰晏微讶,然后笑眯眯地问了个好:“刘先生,原来你之前说自己工作地方远,就是在这啊。”

      管家叫刘仲延,看见兰晏像是看见自个儿亲姑奶奶,四五十岁的人了对着一个和他闺女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是啊,没想到还能见上您一面,那回您给画的镇宅符可解决了我们家的大麻烦了!您的平安福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戴在身上呢!”

      朱翊在识海给兰晏传话:张仙姑是谁?
      兰晏面上客客气气和刘仲延聊着,抽空回他:当然是我行走江湖的艺名,张仙姑张德美是也。

      朱翊一脸无言:那你和刘管家是怎么认识的?
      兰晏回道:大学那会儿做的研究项目缺钱,正好在路上碰到他太太,我看她阴气缠身运势低沉,像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闹鬼。

      朱翊:你可别说你这大学兼职就是给人家家里头驱鬼。
      兰晏:诶?被你说中了。
      朱翊:你真会相鬼?
      兰晏:那倒也没有很精通,不过我会画的符还挺多的,每种都来一张,总有一张能贴对吧?

      画灵符驱邪也是有讲究的,一笔一式都需要画符者强大的心神与能力,且玄门中人一般都需“对症下药”,即应对不同的妖邪应用不同的符笔。
      兰晏瞎子过河碰运气的一出,居然还让她碰准了。
      朱翊心中暗暗感叹,一开始李盛宇说起那天见到她拿草稿纸画符的事儿时,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如今看来她还是个老江湖了。

      有道是“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与朱”,但多的是穷尽一生也没能够悟出这一点灵光的,这就是普通人修行艰难之所在。

      刘仲延看到兰晏随着朱翊一起来,一时激动把朱翊都遗忘了,仿佛兰晏的出现就是一剂定心丸,跟在她后头嘘寒问暖,虔诚得不得了。

      兰晏见机会正好,压低了嗓子对刘仲延道:“这次听说占先生身体抱恙,朱先生正好和我有些交情,就请我过来看一看。”

      “您是说占先生他……”刘仲延睁大眼睛,见兰晏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忙把声音压下来:“那待会儿就麻烦仙姑您了。”

      朱翊清了清嗓子,“占先生人现在在哪里?”
      刘仲延这才反应过来今天的贵客是谁,忙应道:“占先生在画展结束后一睡不起,中途清醒过几次,说了几句胡话,之后又不省人事。家庭医生说不出病灶,只是让我们把先生的好友亲朋都叫来,说是可能……哎。”

      说着已经到了客厅前,边侧就是占向荣的卧房。

      刘仲延“诶”了一声,面露诧异,朱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刘仲延指着空空如也的会客大厅奇道:“刚才有很多贵客在的,这是上哪儿去了?”

      不等两人细想,他已经给了自己和洽的解释:“可能是下人怕打扰占先生休息,带他们去别的房间了。”

      兰晏四下望了一圈,给朱翊传音:不对,这里并没有留下人的生气。
      朱翊回道:刘仲延没必要撒谎,所以刚才这里应当是有人在的。生气散失,只有一种可能……

      兰晏心头一震,又是失魂!

      朱翊把乌闲放下来,拍拍他的头,对刘仲延说:“我和兰……张仙姑,我俩先去看看老占,麻烦你帮我看下孩子。”
      刘仲延伸手过来要牵乌闲,却被乌闲躲开了。

      朱翊蹙眉:“怎么了?”
      乌闲哭闹起来:“我不要和他走,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乌闲是个腼腆的小孩儿,不知道是不是刚经历过父母双亡的原因,他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像个乖巧沉默的背景板,在历山局被兰晏和白星星怎么逗都不哭不闹,尤其在朱翊这个师父面前格外乖巧,像是怕自己不听话就会被抛弃似的,行止都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这是他头一回大声说话。

      朱翊在他面前蹲下,“阿闲听话,师父和姐姐有事要忙,你先跟着刘伯伯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乌闲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小嘴一撇,泪珠啪嗒啪嗒地掉。

      朱翊是只单身妖,压根儿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应付乌闲的几句话翻过来倒过去不过是那几句,自认已经是用全身鸡皮疙瘩换来的,再肉麻都不行了。

      他和一脸委屈的乌闲相视一番,在心里考虑起把孩子揍服的可能性。
      兰晏的目光在刘仲延和乌闲身上来回扫了一眼,随即说道:“要不你还是带着他吧,总归是要跟着你学的。”

      朱翊没法,只好妥协,假意恶狠狠地给乌闲来了个脑瓜崩:“老子回去再收拾你。”
      乌闲无辜地摸摸头,泪水还漫在眼眶里,傻乎乎地冲他一笑。

      刘仲延推开病房,一股沉重的病气朝众人袭来,正中间的大床上被子隆起。刘仲延是凡人,感觉不到什么,朱翊和兰晏却是明明白白看到弥散的黑气以床为圆心四周扩散。

      占向荣的房间是个套间,面积很大,除了卧房区域还有书房和会客区。兰晏和朱翊兵分两路,一个观察屋子,一个看人。

      朱翊走到床近前,占向荣病颓的脸也逐渐清晰。
      他年过古稀,不过因为保养得当,精神又好,每次在公开场合露面都是容光焕发的模样,一点也不显年老。这时躺在床上的老人头发灰白掺半,覆面全是皱纹与斑点,眼窝深深陷进眼眶,整个人像一把久经暴晒的柴禾。

      乌闲像是被吓到了,挣扎着从朱翊怀里跳下来,一个人跑到了门边缩起来。
      朱翊只当他胆小,没多在意,凑上前去喊了几声:“老占?我是朱翊。”

      占向荣杂乱的白眉皱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像是认出了来人想要醒来看,却死活挣扎不出来似的。

      朱翊屈指在他额间一点,占向荣猛地睁开烂红的一双眼,气息突然找到了畅通渠道似的一股喷薄,长长地咯了出来。

      占向荣道:“是谁啊?”
      朱翊俯身在他耳边说:“是我,朱翊。”
      占向荣滚动着浑浊的眼珠,“是朱翊啊。”

      他伸出柴枝一样的手指,推开覆在身上的被子。朱翊想伸手搀扶他,却被他阻止了。
      除却刚清醒时的滞瑟,他的行动看起来并不像个病笃的老人,反而利落得很,在他这样外表的对照下,显得颇为诡异。

      朱翊是看着他从一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青年一步步到今天的,尽管他的那张脸已经揉皱得再看不出一丝俊朗的影子,他闪烁着的眼眸里依然跃动着一如往昔的矜傲风姿。

      只是占向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神色了。

      他这一生无妻无子,满心只有自己珍贵的藏品,顾虑的也是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宝贝,年岁越长,就越忧愁,年轻时候的张扬热血早就烟消云散了。

      朱翊心里头满不是滋味,“你的身体还好吗?”
      占向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好?我的身体太好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有精神过。”
      他坐在桌前,拉开木质嵌柜上的一层,里头露出面方正的镜子。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老的容颜,居然笑起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五十年前,那会儿我刚留学回来,那么年轻……”

      占向荣抚摸着自己的镜像,轻快地笑着:“就像这样。”

      朱翊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镜子,瞳孔骤然一缩。

      “我有很多的钱,这有什么用?钱也不能带我回到从前,我只能一天一天的、每日每夜的,看着自己变老、变丑,我甚至……还会死!我不想……”
      占向荣还在说着,情绪愈发激动。朱翊随手拿起桌边的剪刀,用尖端狠狠插进镜子中央。

      “咔嚓——”
      镜面应声破碎。

      占向荣倏地站起身,抱住镜子惊恐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立马就要找罪魁祸首问罪,朱翊却比他更快一步地钳制住那只伸来的手。

      “——你看到的是什么?”

      占向荣张了张嘴,另一个声音在房间一侧的书房响起。

      兰晏喊道:“朱翊!”

      占向荣闻声看过去,确定声音的方位之后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把将朱翊推开,极迅捷地往书房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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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内容提要出自《论语·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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