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兰晏和白星星正一左一右蹲在乌闲旁边看他。

　　因为之前有过神识通讯的经验，两个人已经能自如地在识海对话。当着孩子的面她俩沉默无言，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围着这小孩八卦了好几轮了。

　　兰晏问道：你不是能回溯过去吗？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异常，一看不就知道了。
　　白星星长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可是“影像回溯”需要耗费大量的心血，用一次虚一个多月。
　　兰晏颇为遗憾：原来妖怪本怪的大招CD时间也这么长啊。

　　白星星说：不过近三天的小事我还是能感知到的。比如这小孩确实是被压在了石头底下让朱翊哥哥救出来了，再比如你昨天早饭吃的是韭菜馅儿的锅贴。

　　兰晏猛地捂住嘴巴，简直可以说是惊恐：我牙上沾韭菜叶子了？我今天还出门见人了！
　　白星星：那倒没有，我在回溯里看见你和早点摊老板娘说话了。
　　兰晏默默放下手：……您说话能别大喘气不。

　　乌闲歪着脑袋看着俩人挤眉弄眼，不知道大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看了半天，两个人也没研究出什么特别，又都不会带孩子，幸好乌闲还算乖，不哭又不闹，白星星索性给他开了投影，放起了动画片。

　　徐玉回到局里，乍看见个人类小鬼头晃着腿坐在大厅里看动画片，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等看到熟悉的同事们的脸时，才堪堪反应过来，立马就厉声道：“局里怎么会有人类？”

　　兰晏最不爱听他言语间对人类的轻鄙，皱眉看过去，就看见徐玉捏着鼻子站在老远处，好像眼前人不是个豆丁大点儿的小毛孩，而是什么威力巨大的定时丨炸弹。

　　朱翊和姜让还在玻璃房里没出来，李盛宇等着看朱翊的笑话，使劲儿把耳朵往玻璃房的门上贴，里面的人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指尖轻轻一动。
　　严实的玻璃门上扭转出一个孔洞，最靠近门边的一盆兰花里铺着的冷杉屑在半空凝成箭矢状，钻过孔洞飞擦出来灌了李盛宇一耳朵。

　　李盛宇忙倒着脑袋拍土，骂道：“朱翊你发什么神经！”
　　朱翊还没开口，隔断效果极强的门内总算传出了声音。
　　姜让冷冰冰地开口：“赔。”
　　“赔赔赔！一盆花而已又不是你媳妇儿，瞧你抠搜的。”朱翊连声糊弄，转头把门上孔洞封了起来，隔着透明的玻璃冲李盛宇做了个鬼脸。

　　李盛宇哼了声，看到徐玉回来，忙不迭地告状：“老徐……朱翊又欺负我！”
　　徐玉没搭理，指着乌闲问道：“他是谁？”
　　李盛宇：“朱翊在我们上次围剿蛇妖那座山上捡回来的。”

　　徐玉脸色极臭：“什么脏东西都捡回来，我们是搞慈善的吗？”
　　“喂我说，”兰晏站起身，语气懒懒，“这小鬼虽然灰头土脸的，但怎么也不能用‘脏东西’来代称吧。人家又没得罪你，说话讲点文明。”

　　徐玉平时嚣张惯了，没想到会被人驳斥，阴沉着一张脸望向兰晏，刻薄道：“我说是谁在给同类说好话，原来是咱们的‘人类员工’啊。怎么，这小孩难不成是你生的？瞧把你心疼的。”

　　兰晏气性不大，但向来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怂包脾气，被徐玉这番明显带着侮辱的话一下子挑起了怒火。

　　她走近： “怎么，听这意思，你是没被人心疼过吗？”
　　见徐玉噎住，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说你没有同类？”

　　这句说出口，徐玉的面色一瞬间变得铁青，灿金的眸子倏然暗尽，流淌过一丝凌厉的杀意。
　　李盛宇见状不对，立马冲到两人中间，好声好气地劝徐玉：“别动气别动气，她不知道的嘛！”
　　徐玉却没有听进他的话，阴沉沉地俯视。

　　兰晏不受控制的与他那双眼睛相对视，脑子里冷不防响起一阵嗡鸣，而后她发现自己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了。
　　在此之前她得知众人的真身，也差不多见识过他们的不同能力，却唯独没看到过徐玉的。

　　耳边响起他带着怒意的低斥——
　　“磕头，说你知错了。”

　　兰晏先是想否定，话没说出口却蓦地感觉膝盖一软，原本脑海中的措辞也空白了，随之被替换成饱含卑怯的愧疚之语。

　　徐玉能够控制别人的精神力。

　　意识到这点之后，兰晏即刻逼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李盛宇还在劝着架，听到动静之后白星星和老田都放下手里的事情赶了过来。

　　不过片时，兰晏手中骤然出现一把长锏，锏身缭绕着朱红色的火焰，随着她挥动的姿势被气流推向正对徐玉的方向：“你看不惯我尽管光明正大和我打！”

　　徐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道：“凭你也配？凡人，你对自己的能力到底有什么误解，以为学会几个微末的小技法就一步登天了？”

　　“兰小姐！小——心——别——”老田没想到两人三言两语闹到了这么个拔刀相向的地步，手里装点心的托盘“哐当”落地，东西洒得到处都是，同时还激发了他“和兰晏说话必结结巴巴综合征”，一个箭步飞跨过来，嘴里劝着兰晏，实际上整个人拦在兰晏身前，虎视眈眈地盯着徐玉。

　　“田大叔你不用拦我，文明社会里这种搞种族歧视的坏妖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兰晏雷声大雨点小，心里边庆幸幸好老田出来打圆场，这该死的天狼锏怎么这么重，别说让她举着和徐玉对打，光是刚才充面子一只手提着，就已经快让她那条细胳膊抖成筛子了，但她嘴上还不服输。

　　“闹什么？”
　　正僵持着，姜让的声音传过来，徐玉原本已经凝在手心准备打过来的一团灵力倏地散灭，兰晏奋力拎着勉强保持脱离地面的长锏“锵”的一声钉进了脚下的地板——

　　真的是太重了！她从来没觉得姜让出现得这么是时候过。

　　姜让扫了一眼天狼锏，沉声对徐玉说：“我有没有说过，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滚出去。”
　　徐玉拧着眉，笑得无比鄙薄：“是你家那位关系户不知死活要和我打一架，我只是满足她的要求。”

　　“这么看不起人类，你让姜让把我开了啊。”兰晏忍不住呛了声，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明明徐玉和姜让共事那么久，关系怎么也比她这个新来的更亲近。但她说这话时完全没过脑子，就好像笃定了姜让会袒护她一样。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更改方才的措辞，姜让已经对徐玉继续说：“你伤还没好全，在没弄清楚那天灵力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之前，你先回建木疗伤吧。”

　　“姜让，你就这么偏心！”
　　徐玉几乎气笑了，指着兰晏和一旁什么都不懂的乌闲，“好好好，你们……你们早晚会知道我才是对的！”

　　他一个转身，身后就亮起一道卷着白漩的门，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李盛宇叫了他一声，姜让看过来：“你去跟着，别让他惹事。”
　　“好咧。”李盛宇急匆匆地重新开了传送通道，也跟了过去。

　　老田从姜让出现的时候起，就开始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兰晏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蹲下身想要和他一起收拾，被他连忙阻止住了：“您——休——息——”

　　兰晏被他撇开，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站在原地，脚尖轻轻踢着天狼锏的一节，偷偷抬头看姜让的神情。

　　姜让的目光扫过乌闲，最后落回到兰晏身上。
　　兰晏一看到他就心虚地转移视线，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让叹了口气，把天狼锏捡起来递给她：“还难受吗？”
　　兰晏一愣，立马摇头：“我没事。”
　　她皱了皱眉：“徐玉他……”
　　姜让目光一沉：“不用管他。”

　　“他有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未来都不一定能好好和人类相处，你习惯习惯吧，尽量少搭理他就行。”朱翊把乌闲抱过来，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兰晏想通了，“他是不是受过什么情伤啊？”
　　朱翊乐了：“你瞅他那个臭德行，搁谁那受情伤去。”
　　那倒也不一定，徐玉姿色放在那儿，指不定就有吃他这套的呢。兰晏想着，也就没再多计较。

　　朱翊把乌闲全身上下好好捯饬了一番，小白菜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根干净的白萝卜，众人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虽然骨架的瘦小是先天营养不良造成的，短期无法改变，但乌闲的五官生得漂亮，长相依然可以称得上机灵可爱，尤其是这双眼睛，带着孩童特有的干净清澈，十分讨喜。

　　朱翊牵着他，对姜让道：“我既然救了他，就会对他的人生负责。以后他就是我徒弟，无论如何，我会看顾好他。”
　　姜让没什么表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白萝卜头顶的发旋，“随你。”

　　小乌闲眼神懵懂地抬头盯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看了又看，被姜让垂下的视线扫得浑身一颤，立马又抱着朱翊的胳膊缩回了他的身后。

　　朱翊笑着捏捏他的脖子：“胆子这么小怎么当我的徒弟？”
　　乌闲脸红到了脖子根，气势弱弱地给自己辩驳：“我胆子才不小呢。”

　　朱翊一把把他抱起来，“好，我们阿闲胆子最大了。来，师父带你认认人。这个大冰块是姜叔叔，那是白阿姨，田爷爷。”
　　他转向兰晏，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这个是兰姐姐。”

　　兰晏被点到，下意识看了姜让一眼，心说不对吧，差辈儿了不是。
　　姜让对此没多大反应，像是为了表示作为“姜叔叔”的亲切，伸手摸了摸乌闲的头顶。

　　兰晏觉得被这么叫像是被全局的人占了大便宜，但又不太乐意让一半大孩子喊自己阿姨，正纠结着，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林师兄”，姜让眼力好，一瞥就看见了。兰晏走开几步点了接通，那厢朱翊突然嚷嚷起来：“揉两下得了你什么毛病啊把我徒弟发型都造乱了。”

　　林寄竹声音带着急切，一经接通便急忙道：“你没事儿吧？”
　　兰晏不明所以：“啊？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林寄竹松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白天的时候我有几个认识的朋友也在画展上，刚才展会结束，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生了怪病，连占先生都听说进了医院。一经打听，展会上大部分人都出现了身体不适的情况，我还以为你也……幸好。”

　　“怪病？”

　　“对，他们回来的时候精神萎靡，看上去甚至老了很多，到家倒头就睡，这一睡着竟然叫不醒了。”

　　兰晏心里觉得不对劲，抬眼正好和姜让对视上，后者扬声：“阿晏，怎么了？”
　　林寄竹一愣，磕磕巴巴道：“师妹，你和你那个朋友……还在一起？”
　　已经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一起呢？

　　兰晏：“对啊，他就在我身边呢。”
　　“哦……好的。你没事就好，我，我先挂了。”

　　电话忙音响起来，兰晏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还以为林寄竹是被画展上的异常情况吓到了，也没深思。

　　姜让已经到了她面前，温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兰晏三言两语把林寄竹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说道：“我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会那么巧得了怪病的人都是从画展上回来的人？而且这个病症的描述，也不像是一般疾病，倒像是……”
　　“失魂。”

　　正说着，那边朱翊的电话也响了。他在人间有社会身份，名声又大，所以日常多有社交需求，联系他的不外乎是同行和朋友。

　　朱翊和对面通话时间不长，聊完之后眉宇间就有点急切，把乌闲放了下来疾步走到姜让面前，还没等他开口，兰晏就问道：“占先生出事了，你也得到消息了吧？”
　　朱翊有些意外，随后点了点头：“我得去看看，这事儿有古怪。”

　　兰晏皱起眉：“他今天开画展，展会上有一幅神神秘秘的画，我们俩急着回来没看到，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朱翊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他的藏品有些什么我都知道，尤其是藏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兰晏：“事出反常必有妖，走！”
　　朱翊：“走什么？”
　　兰晏：“去看看啊。”

　　朱翊忙看向姜让，姜让没有反对意见：“你带她一起去。”
　　朱翊犹豫地看着已经在施术收锏的兰晏，下一秒就见她把遁化为虚形的长锏尖头对准脑门太阳穴塞了进去，场面十分令人震撼。
　　朱翊咽了口唾沫：“这不太好吧？”

　　姜让捏了捏眉心：“她的实战经验少，不历练，如何进步？”
　　“行吧。”朱翊心说反正已经有了小徒弟，再多教一个也不费劲，便蹲下抱起乌闲，对兰晏道：“我们现在过去。”

　　兰晏：“你要带乌闲去？”
　　“啊，”朱翊一本正色，“有个名人曾经说过，‘不历练怎么进步’，我觉得很有道理啊，所以教导徒弟要从娃娃抓起。”
　　兰晏皱起眉：“哪个名人？”
　　朱翊侧了侧身：“喏，就刚才老板说的。”
　　兰晏：“……”
　　姜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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