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作者:五十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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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相亦无相


      租一个解说还要一百块呢,姜让免费不说,他还长得这么赏心悦目。
      兰晏一口答应了。
      而姜让说自己什么博古通今的话还真不是吹牛的,他的出发角度和林寄竹不同,林寄竹是以艺术观赏者的视角去分析,而姜让更像是个叙事者。
      他漫长的生命给予了他丰厚的阅历,那些历朝历代的传奇故事在他的描述之下宛如亲历一般真实。

      兰晏很快被他低缓的声音代入了进去,把林寄竹这个人是谁完全忘在了脑后。

      姜让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看见她饶有兴趣地盯着眼前一幅长卷。
      “姜让你看,这边简介上说这是古姜国的舆图,疆域好广啊,大半个燕州市当年都是姜国的国土。诶?这么说来,你在当时还是国姓呢。”

      姜让侧头瞥了舆图一眼,沉声道:“姜国国姓并非是姜,而是宗政。”
      兰晏本就不富裕的文化水平一句话被掏了个老底,忙尴尬地为自己辩解,“好吧好吧,我对这个朝代没什么了解,历史书上记载不多。”

      姜让表示理解:“很多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与其流传一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倒不如让它们消失在过去。”
      兰晏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轻蔑,上次起了一半被当头浇灭的好奇心又卷土重来了。
      “老板,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也是犯了什么过错,才被罚下人间‘劳改’的吗?”
      就在她以为姜让不会为此做出解答时,她听到姜让很轻地笑了一声。
      “对我而言,来到人间更像是奖赏。”
      “什么?”

      姜让的指尖落在舆图旁简介铜牌上的“姜”字上,“妖亦有族、有家,许多妖在修炼过程中习惯了故地,哪怕日后成仙成神也不会轻易远离,而是选择终生守护于此。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故乡还是一片叫做阴山的废土。如今的燕州市那时叫幽州,我游历人间时一直待在这里,比起阴山,这里倒更像是我的家。幽州几经沧海桑田,才变成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凹进去的笔画纹路一路抚摸,居然流淌出一种深情眷恋的味道。

      “我得以留在人间,守在此地,其实很高兴。”

      兰晏头一次听姜让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只是有些不理解他的想法。
      他嘴上说着妖有族有家,言语间却完全是漠然,好像这有族有家的妖里不包括他似的。千年的生命,从寂静走到繁华,不知道要一个人看多少次的花开花落,一切都不长久,唯有孤独才是永恒。

      永生不死其实并非一种恩泽,永生不死相对的恰是无数次的分离与驻守,注定要在漂泊和幽寂中踽踽独行。尤其是在与寿数短暂,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人类一同生活时,这一点尤其清晰地显露。

      哪怕是妖是魔,七情六欲不绝,都不能打包票说自己完全不会受影响。

      他竟全不在意一般。

      至于其他轻描淡写无由无终的话,姜让的言辞间也没带上什么特殊的感情色彩,偏偏让兰晏突然觉得胸膛滚烫,好似窜起了火。
      不痛但痒,一下一下在她的心口上挠,恍如有澎湃的情意被强行压抑着,明明用尽力气去阻止,但总抵不过翻涌的洪流。

      姜让似有所感,仔细端详了一番兰晏皱眉忍耐的样子,食指尖上亮起一簇火苗,轻轻点上她的眉心。

      兰晏听到他很低地说了一声“抱歉”,也不知道在抱歉个什么东西。意识清明之后她还想追问,姜让已经果断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他继续说:“我们几个人中间,只有朱翊离开过燕州市,他见闻更广。”
      兰晏心里的难受被驱散,知道他这是要转移话题了,非常识相地配合着老板莫测的情绪,摆出敬业的吃瓜精神探听起朱翊的八卦:“他还去过哪里?”

      “大概在一百多年以前。”姜让回忆起来,“他那时在人间犯下过错受了天罚,心高气傲不愿服刑,就藏身在了一卷画中。恰好那年外敌入侵燕州市——这你应当在历史书上学过,他们打进皇城,烧杀抢掠,卷了无数珍贵宝藏远渡重洋带回他们的国家,朱翊藏身的那幅画也在此行列。”

      兰晏“哦”了一声,“朱翊原来还是个‘海归’。”
      见多识广的姜老板不止会汉语拼音,还懂得什么叫海归,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后来战争止息国家复兴,那幅画就是在一次拍卖中被一位收藏家拍下带回国内的。”

      兰晏睁大眼睛,“这个收藏家该不会就是……”
      “正是占向荣。”

      “难怪林师兄说朱翊和占先生交情很好。”
      姜让短促地皱了一下眉:“你和你这个林师兄关系很好吗?”

      “那当然啦。”兰晏扬起眉,“我们从大学的时候起关系就不错,他帮了我很多忙呢。糟了!差点忘了,我得打个电话问问他车子情况怎么样,稍等啊!”

      姜让还没说话,兰晏就匆匆忙忙掏出手机拨通了林寄竹的号码——

      “真着了?人没事儿吧?”
      “扑不灭……怎么会扑不灭呢,报警了没?你等等我这就来帮你。”

      “灭了?灭了就行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去吧。”
      “突发状况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们下次还有机会再见。”
      “那拜拜啦。”

      兰晏挂断电话,姜让侧头看她像是很担心的样子:“没事吧?”
      “没事。”兰晏摆摆手,“好像是油路出现了问题导致了车身自燃,那些乱七八糟的术语我也不懂,总之师兄已经让保险公司的人来处理了。”
      姜让点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入夜了。

      展馆内灯火通明,隔着玻璃窗才看到外头早就黑了下来。
      兰晏揉了揉腰,望向展馆中间的主席台,主人公占向荣还没有出场,那幅神秘的画作更是没个影儿。

      姜让原本一直在她三步之侧,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兰晏偏头一看,看到他站在一幅画面前不动了。
      她好奇地凑过去,抬头望着这幅硕大的画像,意外地发现画中是个没有五官的女子。

      单看身形和着装,可以看出这女子身份的华贵,起码不是平民。画工也很精细,发丝都是寸寸细摹的,不知画师耗费了多少心力。
      也不知道这样一幅精美的作品,为何独独缺失了主人公的五官。

      姜让目光灼灼地望着画中人,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

      兰晏悄声问道:“老板,你认识画里的人吗?”
      这幅画没有几句详细介绍,铭牌上只列出了朝代和被发掘时间。

      姜让却摇摇头,抬脚走到另一边去了。

      兰晏摸不着头脑,只好跟上前去。不甘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对上那张平白空泛的人脸时,心头很深地荡了一下。

      两人沿着长廊漫步,一时间相顾无言。
      兰晏其实有点意外姜让也会来看画展,毕竟除去那几次“落下神坛”的失误,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庄严敬业,逮着祸害就一顿锤的无情大佬。
      而遇到她之后,他自然而然地陪在了她身边,许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兰晏于是问道:“老板,你也是在等那幅‘特别展出’的?”
      姜让微滞,随即迟疑着点了点头。
      兰晏露出个了然的笑,心想原来大佬也爱跟风,怪可爱的。

      由于兰晏感兴趣的大部分藏画都在姜让细致的讲述下被她挨个儿看完了,她索性也拉着姜让想找了个座位等占向荣出场。正要走向休息区,姜让步子一顿。

      “怎么了?”
      姜让长睫微垂,眼底闪过一丝朱红色的暗光,“有外人进了历山局。”
      兰晏没反应过来:“外人?是……人还是妖?”
      “人类。”

      姜让的神色说不上紧张,但兰晏光听他那一句话就敏锐地判断出这不是件小事,忙问道:“要不然回去看看吧。”

      姜让反问:“不是要看画?”
      “画能有历山局重要?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我饭碗不保,那才叫大事儿。”

      姜让像是被她逗笑了,说了声“好”,就牵住她一片衣角。
      一道红焰拔地而起,将两人笼罩在当中,眨眼就消失在了原地。兰晏早就习惯了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传输方式”,也不担心会被展馆内的人发现,悠闲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然到了历山局办公大厅。

      姜让说的没有错,历山局确实进了外人,但和兰晏想象的不一样——是个瘦弱的小男孩。
      他有些畏人,被几个奇怪的大哥哥大姐姐围着看,吓得直往朱翊身后躲。

      朱翊叫骂咧咧地赶走眼前的好奇宝宝们,“都来干嘛?没见过人怎么的。大惊小怪。”

      兰晏远远地看了一眼,先是看到明显底气不足的朱翊龇牙咧嘴地和李盛宇相互打闹,而后就感觉有一道视线黏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意外地垂眸,对上一双葡萄粒儿似的圆溜溜的眼珠。

      小男孩穿着件破洞“乞丐装”,像披了件大出他好几倍的旧布毯子,瘦瘦小小的骨架撑不开这件oversize的设计,显得他像棵飘摇的小白菜。
      他从朱翊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兰晏接收到他投来的视线——他在冲自己笑。

      姜让大步走到前边,一手提一个把俩大炮分开,皱眉扫了一眼小男孩:“怎么回事?”
      李盛宇抢先回答:“朱翊和人类有私生子了,还明晃晃带回局里,我看他是要把牢底坐穿呢。”

      “放你爹的屁!”朱翊风尘仆仆,像是刚从虬山回来,“这小子是我捡的!你梦里的私生子!”
      “不是私生子你对他这么好,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就差亲手把尿了。咱俩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体贴过。”
      朱翊一脸不可思议:“你和孩子比什么比?你是嘴瓢了吃不进饭还是尿急了拉不下裤链啊。要不然下次你解决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端你?”

      “行了,要给你俩开场辩论会吗?”姜让不耐烦地抬高了点声音,两人立马顿住,纷纷缩起脖子,再不敢大小声了。
      姜让对朱翊道:“外人不得进历山局,你应该清楚。”

      “乌闲是我在虬山捡到的,他当时受了伤,我一时可怜就救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住在山里的一户人家的孩子,父母前几天在封……在围谷寺坍塌的时候遇难了,就剩他一个。我不救他,难道放任他一个人待在山上吗?更何况他家房子在我们和重夔打斗的时候也被震塌了,无论如何都有我们的过错在。”

      李盛宇纠正:“是你的过错——虬山的山石土木当时可都是你一个人控制的。”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朱翊难得没和他对抗,“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回来,也算是补偿。”

      姜让定定地审视着他,须臾说道:“你跟我来。”
      朱翊活像个挨了教导主任点名的问题少年,鹌鹑似的跟在姜让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

      落地大玻璃门把两人的声音完全隔绝,外头偷摸看热闹的众人只能看见朱翊孙子似的束手束脚乖乖站着,身影被层层兰花遮挡住,并不能听到他们说话,于是只好放弃探究的心思,扭头逗孩子去了。

      姜让背对着朱翊站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慢悠悠地问道:“那孩子叫乌闲?”
      朱翊“嗯”了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灵犀子的俗家姓名,就是乌闲?”

      朱翊猛地抬头,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眼圈倏地变红,手械光芒大涨,边缘竟生出了尖利的刺,直直扎进了他的皮肉。

      姜让掌心扬起一团火,分成四股朝朱翊身上打去,手械遇上火光,顷刻被压制得暗淡无光。利刺骤收,化为无形重新隐进了朱翊的身体。
      “谢了……”朱翊抽了一口凉气,哑着嗓子说道,“原来你知道。”

      姜让缓缓朝他体内输送着灵力,语气平淡:“虬山正值多事之秋,跑了的那个魔头还不知道流散到了哪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那孩子的来历验证了吗?”

      朱翊点点头:“老田查过了,封山之前是我的疏忽,本来以为这种景区无论如何不会有人住的,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例外。”

      “我刚才看过,他确实是个普通人。”姜让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朱翊,“你觉得是巧合,想要留着他,我不反对。可是朱翊,就算是梦也有该醒的那一刻,执念太深的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姜让鲜少和他们推心置腹地交谈,大多时候都是保持着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他的脾气说好不好,觉得烦的时候也会一簇指尖焰直接烧过来,更多时候是无所谓的态度,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和他相处时没大没小的原因。

      朱翊心头一动,恍然惊梦般抬起头。
      姜让说完回过身,随手拿起湿巾,擦拭起最近一侧那盆兰花的叶子。本来以为朱翊想通了自己就会离开,没过多久就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你呢?”

      姜让手上动作一顿。

      朱翊语中带笑:“我和乌闲,你和兰晏。我们本来就是同病相怜的一路人,只是你要比我幸运一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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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兰晏:“老板,你也来看那个神秘的画呀?”
    姜让:“嗯嗯是的。”
    姜让心里:她在说什么?什么画?哪幅画?我要怎么回答?我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显得不刻意?可不能被她知道我是来看她的不是看画的啊!(惊恐.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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