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坠海

　　“日月星辰，四时更替，万物生发，国家兴亡，…”
　　我想了片刻，才开口道：“无不是各循规则，安于天道，…所谓皇族，只不过是比普通百姓多了些权力，多了份责任，…”端起手中茶杯，嗅了嗅，微微一笑，“并非可以随心所欲，任意破坏礼法道德的，…否则，必招天罚。”把杯子放在一边案上，微微福身，“打扰七皇姐久了，灵柯告退。”
　　灵宝象是被我这一番话说得怔住了，待我转身要走时才惊道：“你…站住。”
　　我停下脚步，淡笑着问，“皇姐还有何吩咐？”
　　灵宝身子微抬，目光现出一抹厉色，却是笑容深深仍挂在唇边，我自小生长在宫中，每年见她也不过一两面而已，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心中立时一凛。
　　“高灵柯，你开口天道，闭口修行，难道你还是生来即知天数的仙人不成？你费尽心机要进正一宫，究竟是何企图！”
　　这段话说得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名的狠意，我心跳得快了几拍，望着对面似乎有些狰狞的丽容，禁不住向后退了半步，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皇姐这话，恕灵柯鲁钝未能理解。”
　　灵宝突然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面上涌起阵阵红潮，呼吸骤然加快，发出急促地喘声。

　　见势不妙，我急向后退，边大声说着，“皇姐你身子不好，我这便唤…”
　　话音未落，一个物体劈面砸来，阻住了我的去路，我向侧面一偏，那东西贴着我的脸飞了出去，却是灵宝猝然发难，抄起那几上我用过的杯子，朝我打过来，却是一边高声尖叫着，“灵柯你敢…快来人…”
　　最怪异而可恶的事发生了。就在我眼睁睁瞧着的当儿，好象有人大力地推她一般，灵宝身子居然猛地向后撞去，亭子栏杆发出轰然断裂的声音，灵宝随着断掉的栏杆齐齐掉入水中。
　　我还在目瞪口呆，那亭外侍立的四女慌急地跑进来，正好目睹了灵宝落水的后半段。
　　看到投向我的强烈敌视目光，我忍不住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原来我被陷害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灵宝这位尊贵的金枝玉叶自然是被迅速地救起送回宫内请太医，而我则是被禁闭了，呵，这次是真的冷宫了。
　　比邻而居住了多年，这回倒是有幸成了里面的居民，还真是托灵宝的福。

　　被关的几天里，我也尝到了冷宫的饭菜，是何味道就不必细述了，总之给我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我每次一听到冷字宫字就顿失胃口。

　　这天正蹲在窗角下数蚂蚁，却听门外开锁声，进来的却是四忠仆之一绣玉。
　　这回面上表情可不似先头湖边寻人时恭敬，倒活似冰做的脸蛋上下过了几层隔夜霜，那眉眼的角度也有些竖立。

　　张口便是，“八公主下得好狠手，我家公主如今又是大病一场，成日神智未清，只是说着胡话…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八公主你这条命只怕也是不长了吧。”
　　我瞧了她一眼，低下眼去观赏地板的裂纹，实在无话可说。
　　“哟，八公主这是不屑于和我们奴侍们说话呐？我这儿可还是替八公主带了酒菜呢。”
　　清亮的嗓音中偏带着尖刺，那白玉般的双手执着托盘朝我面前送过来。果然正是一个食盘，一壶小酒。

　　食盘中不知炖的什么，在我这被饿了很多天的人闻来，更是肉香扑鼻，酒香醉人。
　　这二者与绣玉冷笑中的表情合起来，难免令人有不妙的联想。
　　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宫中是非多，多言多失，我如今深受其害，自然要更加留心，有劳绣玉姑娘酒菜相赠。这冷宫不祥之地，绣玉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看这绣玉如此热切地盯着我，难道还以为我傻子般见饭便吃，全不相疑？

　　绣玉发出一声笑，眼角斜了我一眼，道：“我等着八公主用完。”
　　我淡然回了一句，“现下倒也不饿。”
　　绣玉冷冷接了一句，“不饿，也得饿。”说完，视线看向房门外。果然，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儿，想必是这位宫中红人带来的爪牙。听得绣玉拍拍手，立时从门外刷刷地走进来一排人。

　　我瞄了一眼，嗯，两个中年妇人，两名公公，看上去都是体格强健，表情阴沉。
　　绣玉冷笑道：“八公主胃口不佳，你们还不上前去伺候。”
　　言罢，那四人果然便身形欲动，我暗自叹了一声。反是笑了起来，“既然我皇姐盛情相待，我也不驳她的面子。”
　　伸手取箸，各样都挟了，放入口中。一边听得绣玉反驳说这不是七公主的意思。
　　“呵，绣玉姑娘送饭劳累，要不要也坐下来尝尝，似乎味道不错呢。”

　　要不是事先猜出这都是加料的东西，平心而论，倒真是滋味不错。
　　“不必。”绣玉冷哼一声，“总算八公主识得时务，没有象那些无知蠢妇一般，偏要撕拉提打一番，可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她挥挥手，那四人便又退下。
　　看她这模样，似乎还有话要对我说。
　　我静坐不动，倒还没觉得身体有何异样，“你支开他们，是想说什么？如今我已服下这些东西，倒不知我何处惹到了你家七公主，要这般致我于死地？绣玉不妨给我说个明白，免得本公主到了地府还糊涂着。”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这个排名老八的公主跟她一点也沾不上边儿，地位更是云泥之别，何以她非要陷害我的性命，这确是个问题。

　　绣玉面上闪过一丝迷茫，却仍旧冷着脸道：“我家公主姻缘不顺，偏又有你唆使任道士在其中作乱，公主怎么不恼你，莫说公主，便是我们这些婢子，又何尝不是看你不惯？”
　　我不由得叫起冤屈，“怎么成了唆使作乱，难道不是皇后娘娘着人要我们入宫来作法？才救得七公主回宫么？”
　　绣玉哼了一声，“你以为说的是上回？哼，听说自从你们去见洛探花之后，洛探花府里闹了一场，洛探花没多久就失了踪，难道不是你们作了什么好事？”
　　洛探花失踪？我的头突然开始隐隐晕眩，在进宫的第一夜，好象迷糊中听到谁和小道士说起，找我们进宫也正是要小道士去帮忙找人，可怎么就把这个罪名按到了我头上？

　　我好笑又好气，“上次见洛探花是因为在酒楼偶遇，他请我们去作客而已，怎么就成了我们的罪名？我已经出了宫，都快成了世外之人，七公主嫁谁，又与我有何关系，…小道…任道长呢，你们把他关哪儿了？”
　　如果是小道士和自己关一起就好了，小道士好象智计百出，法术无穷一般，想必我也不至于被迫服毒…说起服毒，晕眩阵阵袭来，想是发作了。
　　晃了一下，双手忙撑在面前的桌案上，勉力支着身子，没想到我今生不到二十就要红颜早逝，香销玉碎啊…

　　“哼，任道士能找回洛探花便罢，找不到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怜你落至这般地步，那小道士还茫然不知地设法找洛探花呢。”
　　头脑昏昏，如同变成了铅块，在趴上桌面之前，我还是强自说出一句话，“杀害正一门下，…也是…大罪…”
　　意识完全失去之前，耳边似听到几声诡笑。
　　“谁说要你的命来着，…这回，八公主，你可猜不着了。”

　　* * * *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个光环，浮在浑然未知的世界，我本来昏昏无所觉，不知此身何在，此时却突然精神一振，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挣扎起来向光环而去。
　　但见光环之中，倚坐着一位女郎，衣着雪色轻纱，面有绝世之容，身具无双之态。淡淡的光在她身侧晕开，更显得玲珑体态如透明发光的一般。
　　就那般随意坐着，衣摆轻纱映着微光，在空中无风飘动，似有风华无限，裙下一双赤足雪白如玉，踏在黑暗的虚空之中，更增了几分如梦如幻。

　　我走上前去，开口发问：“你好，请问…”
　　这一问不要紧，那女郎忽地转回头来，眸光回转，笑容初绽，如夏花盛开般灿烂，而整个世界忽然大放光明，黑暗潮水般退去，露出了被遮掩着的四面景色。
　　原来这里竟是一个山谷，谷中一片绿草如茵，鲜花点点，云雾飘飘，几棵如人怀抱粗的苍葱老树枝杈横生，恰围成一个似座椅的所在，那仙人般的女子便闲坐其上，双目盈盈，含笑看着我，却说出几句话来。

　　“我是碧霜。此处是沉天谷。你今日来到此地，也算有缘，”说着随手一指树间，“那里挂着些物件，你便挑一样带走吧。”
　　我微微一滞，要问的话还没说便有了答案，…这碧霜，听着怎么这般耳熟呢？
　　边嘀咕着边走到树下，垂下的枝条几乎快要拖到了地面，几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挂在上面，有圆有方，有长有短。

　　先看到的是一个白玉的圆牌，大小如手掌，上面刻有铭文：再入轮回红尘间。
　　手指摸上去，白玉微凉，便放了手，看那第二个物件。
　　紫灿灿的晶石成薄薄的四方一片，铭文却是：且看两肋生双翼。
　　我只是看了看，连摸也没摸，再去看那第三样。
　　这第三样非金非玉，通体墨黑，被制成长条状，有些象牙板，写着：终是旧梦难抛却。
　　把玩着这小东西，眼角扫到那第四样物件，小木牌上是：雪落江上静无声

　　碧霜清泉般声音带着笑意，“可是挑好了？”
　　我忽然福至心灵，猛然想起，“碧霜？您…是碧霜娘娘？”
　　碧霜淡雅的笑意不起丝毫变化，“凡人倒确是如此称呼过我。”
　　那仙家传说中掌管姻缘的神仙，此时就活生生地在眼前，…那我，难道是已经魂归天外了吗？
　　“原来我已经死了？”
　　我呐呐地念着，那灵宝派人送来的果然是毒药啊，没想到她一个不满十八的女子，也有这般狠辣。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你既然来到这里，就有选择的机缘。”
　　碧霜笑着冲我一拂手指，但见我手上握着的玄黑牌子应指而落，把在心中是微微的沉重和冰凉。而天地，骤然变换。
　　一切又沉入黑暗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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