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崽崽今天也不想登基

　　宁贵妃听着粉匠的夸奖，上前将楚霄搂在怀里，揉了把他的发顶，以作赞赏。

　　粉匠这会儿涂抹着马匹，目光却忍不住往楚霄身上飘，暗暗称叹，太子此人真是富贵不凡啊，即便穿着的是浅绿色的衣裳，仍然气势夺人，挡不住的丰神气韵，怪不得外头有传言说太子非寻常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粉匠分神想着，干起活来仍一丝不苟，很快就将汗血宝马全身涂上了深棕的色泽，四处转着看看，没有任何一处缺漏。晾干之后，又用干净的刷子刮扫一遍，确认颜色不会脱落，粉匠这才将手里的刷子扔进了桶，起身对宁贵妃道：“娘娘，大功告成了，这马如今出了宫门，恐怕连皇后都认不出这是她曾买下的汗血宝马。”

　　楚霄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有些不放心，开口说道：“荣哥哥能认得出来，马的颜色变了，可是身形没有变化，行走姿势也很难完全改掉。”

　　宁贵妃听了这话，颇觉有些道理，思索片刻后，说道：“楚荣驯养了这马那么久，对它的熟悉程度无人能及，或许他光是瞧一眼高矮胖瘦，就能判断出它是那匹汗血宝马。”顿了一下，她想起了什么，又说，“不过，据说楚荣如今在皇后宫中闭门不出，咱们偷偷运送它出去，应该还算安全。”

　　粉匠听这两人的话，心中有了判断，脑中灵光一闪，道：“其实从云央宫突兀地牵出一匹马去，即便和那匹汗血宝马不同，也很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娘娘想，太子并不骑马，可宫中却忽然多出了一匹马，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不会引人遐想？”

　　宁贵妃眉心拧起，意识到自己因为担心楚穆安回来发现，着急把马送出去，竟一时乱了方寸，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好在略想一想，她很快有了好主意：“本宫可以找来几辆马车，运送些货物出去进来，就说云央宫要添置东西，没人会有所怀疑。这样来来回回可以准备许多匹马，藏木于林，汗血宝马在其中也就变得极不显眼，而且当马车出现时，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不在被套住的马匹上，而在马后拉着的庞大车厢，好奇里头是什么东西，就更不会去查看马匹了。”

　　粉匠点点头，赞道：“娘娘，这样好！”

　　这件事耽搁不得，说干就干，等到夜间去做，马车往返的动静太大，且专选晚上刻意隐蔽，反而叫人起疑。所以宁贵妃选了天色稍暗的时间，光明正大地调了十几辆马车进来出去的，拉了鸭绒鹅绒棉花等一大堆重量极轻又占地方的东西回来，那匹汗血宝马就这么悄悄地被送出了万湖园，过程十分顺利，丝毫没有引人怀疑。

　　宁贵妃料想得不错，楚穆安这几日比较忙，要么不来云央宫，要么总是天擦黑了才过来。果然，他晚些时候仍然赶来了，只是进宫门的时候，最后一辆马车刚出云央宫，楚穆安站在原地定定看了一会儿，疑惑道：“贵妃这是……”

　　一转头，看见云央宫地面上铺满了纸张布匹，上面满满堆着山一般的棉花和各种动物的绒毛，楚穆安震惊片刻，问一旁蹲在地上玩棉花的楚霄：“霄儿，你母妃这是在做什么？”

　　楚霄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即站起身来，扑到楚穆安身上，牢牢抱住了他的腿：“父皇来啦！”

　　楚穆安原本的好奇几乎被这一句话抵消了，此刻他满脑袋想的都是，楚霄竟然叫了自己父皇，而不是父汪！他兴奋得将楚霄猛地抱进怀里，亲着他软乎乎的脸蛋，笑道：“霄儿终于叫朕父皇了！”

　　楚霄短暂迷惑了他的心智后，知道接下来的事好办了，于是看了眼在远处冲自己眨眼的宁贵妃，说道：“父皇，天气就要凉了，儿臣想要做好多好多被子，送给宫里的哥哥姐姐。”

　　楚穆安皱了下眉头，感到不可思议，问：“做被子？霄儿，做锦被可是个大工程，不是你能做得成的。”

　　宁贵妃听了这话，忙命人搬出了宫里的几床缝制好的被单，呈给楚穆安看：“皇上，缝制被单自然是绣衣局的活儿，臣妾和霄儿只负责在被单里填入这些东西。”

　　她指了指棉花和各式绒毛，挤出一个笑——其实这是不得已，做被子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谁叫那马车来回那么多趟，不多运点东西也太容易被看穿破绽了，因此有了计划后，她就连忙拿出了云央宫中还未填制内物的被单，其中一些是做给自己和楚霄的新被单，剩下一些则是粉匠走后她立刻派人去绣衣局，叫人快速赶制的。

　　楚霄现在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一会儿想做这个，一会儿想做那个，楚穆安不是没有见识过，况且楚霄的理由很合理：“儿臣听说，棉花做出来的杯子，像鸭毛鹅毛做出来的被子一样暖和！”

　　宁贵妃见他点到为止，立刻帮忙解释：“霄儿对这些很好奇，想自己做了试一试，如今宫中用的都是鸭绒鹅绒被，但霄儿说，用棉花也能达到一样的保暖效果，本宫也好奇是否的确如此。现在外头的贫苦人家多用柳絮和麻料填充被单，冷冬一来，身子弱的人恐怕很难扛过去，如果棉花真能达到鸭绒鹅绒的同样效果，又比鸭绒鹅绒便宜。臣妾斗胆提议，将来可以在全大凌大幅推广棉花种植，叫更多人都能盖上棉花被。”

　　楚穆安一听，眼眸深处升起光亮，他此前总是对大臣说要为百姓生计造福，主意想了不少，大臣们也落实了不少，可总觉得还有欠缺。如今楚霄竟能从民生疾苦出发，想出这样好而具体的主意，楚穆安感到分外高兴。

　　棉花此时在大凌还不普及，提及棉被许多人并不知晓，此事太小，大臣们不会上报，楚穆安每日处理的政事都以大事急事居多，因此也从未想过这方面。可宁贵妃这么一解释，他立刻明白了，棉被这可不是件小事，就算蓬松上等的鸭绒鹅绒用不起，可若是百姓们都能用上棉被，人们过冬便有了保障，体弱者便不至于受冻而死。

　　楚穆安于是兴奋异常，拊掌笑道：“这主意好，既然霄儿想试，就叫他到时对比瞧瞧，这棉花被是否真有那么好！若真的好，霄儿可就立了大功，朕要重重地赏！”

　　楚穆安显然没有对马车频繁出入云央宫一事起疑，宁贵妃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一晚，楚穆安不仅因为楚霄叫了自己父皇开心，还隐约察觉到了楚霄具有体察民心的明君潜质，因此格外开心，连晚茶都多喝了许多，甚至还叫人传上夜宵，简直是胃口大开。

　　吃完后，他带着楚霄在院子里散步，顺便和他一起在缝制好的被单中填入了一床棉花。棉被做好后，由宫人收好了口，呈给楚穆安。

　　楚穆安上手摸了摸手感，棉被似乎的确和鸭绒鹅绒灌入的差别不大，棉花蓬松暄软，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棉脂香气。只是现在的天气还用不上这样的棉被，再冷一些就可以找人试试，这样的棉被是不是真能保证一个冬天都不受冻。

　　楚穆安此刻看着这床棉被，不由泛上欣喜，隐约觉得楚霄或许说得有理，棉花此物应该是个好东西。

　　等宫女要把这床棉被拿走时，楚穆安忽然想到什么，叫宫女将棉被重新拿回来，宫女退下后，楚穆安径直把棉被递给了胡有得，胡有得抱着偌大一只被子，一时不知要做什么，于是犹豫片刻，忍不住道：“皇上，这被子应该怎么处理？”

　　楚穆安看一眼他，拉过正在嘴里塞着点心的楚霄，将他抱在腿上，这才说道：“被子给朕保留好了，朕冷些时候要用。”

　　胡有得听得心里一惊，立即说道：“皇上，这棉花被到底能不能保暖，还需再试。您龙体为紧，还是要用上好的鸭绒锦被保暖才是。”

　　楚穆安觑他一眼，冷声道：“朕的龙体要紧还是百姓的安危要紧？何况朕方才已经用手试过，这东西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不能保暖，立刻换上原来的被子就是，你未免过度紧张了。”

　　胡有得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噤了声，扛着被子交给门外的小太监，叫他将被子抱去皇帝的瑶华殿，收好了等回宫时带着。

　　楚穆安收起这床被子，自然不只是自己说的那个原因，他唇角泛起笑容，这床棉被中的棉花是自己和楚霄两人一起填的，颇有纪念价值，就算盖起来不舒适，放在宫殿里留着也未尝不可。

　　这一晚，楚穆安睡在了云央宫，第二日清晨，他早早出门议事，楚霄见父皇走了，忙拉着宁贵妃要出去玩。

　　宁贵妃没有阻拦，毕竟距离回宫的时间很近了，在万湖园待不了几天。自从此前楚霄被推下水后，她一直戒备森严，不敢再轻易带她出门，但这样也不是办法，一年只能出宫一次避暑，还是要在万湖园好好转上一转。

　　只是这次她多带了些人手，抱着楚霄坐乘舆寻了一处人迹罕至却风景秀致的地方，特意避开了湖边，而找了一片相对平整的草坪，四周林木环绕，繁花盛开，不知哪里的果香气隐约飘来。

　　宁贵妃叫人环绕一周守住，才放任楚霄跑去玩耍。楚霄一会儿在泥地里打滚，一会儿趴在地面上观察蚂蚁进洞，滚得浑身脏泥宁贵妃也没说什么。她时刻记得楚穆安的话，未来楚霄肩负重任，再想这般无忧无虑的玩耍，可就太难了。

　　因此，楚霄想做什么就叫他做什么，她不希望从现在起就约束他的天性。若她上前，那就和在云央宫中没什么两样了，因此她只默默坐在旁边的一处大石头上，看着楚霄的一举一动。

　　玩闹一阵，耳畔忽然传来悠扬笛声，和着拂面的微风和簌簌作响的林叶，此时的乐声竟叫人无比陶醉。

　　原本趴在地上的楚霄也忍不住抬起了头，朝乐声奏响的地方看过去，一时入了迷，连眼睛都半晌没眨。

　　片刻后，他忽然从草坪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到宁贵妃身边，指着远处的丛林道：“母妃，儿臣要进去看看！”

　　宁贵妃知道他的用意，是要去寻那个吹笛子的人，她看了看带着的身强体壮的侍卫们，点了点头，尽管是密林深处，但这次有这么多人护卫，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何况她觉得这乐声悠扬颇为熟悉，十分好奇吹奏者是谁，于是决定带着楚霄前往。

　　一行人很快接近了乐声传来的位置，远远看去，那人长身玉立，穿着玉白色绣祥云纹锦袍，长发以青玉冠束起，显得十分干净利落，腰间别着一柄箫。箫的末端栓系着白色流苏，在这若有似无萦绕着雾气的林间站定，仿佛超然世外，背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那人即便听见了身后有人，笛声仍旧极稳，完全不受干扰般，全神贯注地沉浸于乐声之中。

　　这一幕看得宁贵妃和楚霄皆愣住，楚霄生怕破坏了眼前的一幕，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直到那人一曲完毕，放下手中竹笛，回头看见了自己，楚霄才认出了不远处的的人，兴奋地扬声大喊：“三哥哥！”

　　楚逸见是楚霄，亦是唇角一弯，向他走过来，随即蹲下身，平视着他道：“原来是太子。”

　　眼前的太子其实哪里有个太子的模样，穿着的不是明黄衣裳，而是由楚霄为自己争取来的绿色衣袍，颜色竟能很好地融入这片林子，而衣裳前襟竟然毫无整洁模样，满是泥土，一看就是方才在地上滚爬了。

　　宁贵妃对太子这番模样似乎也习以为常，并没有因为他弄脏了衣服而斥责，反而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

　　楚逸很快意识到，太子大概也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不像楚荣，什么时候看见都是板板正正，做出一副乖顺模样，虽然表面上挑不出错来，但楚逸总是对他没什么好感。眼前的楚霄更像是个无拘无束的孩童模样，令人看了心生欢喜。

　　他余光看向楚霄衣袍，虽然骑马那日之后，楚霄换过了衣服，可自己送他的那枚玉坠还挂在他腰间，旁边栓系着的金质环佩，应当就是楚霄诞生之日口中衔着的那块。

　　楚霄对自己的东西如此珍视，楚逸自然感到欢喜，他看向宁贵妃，向她征求意见：“贵妃娘娘，前面有片桃林……”

　　宁贵妃明白楚逸的意思，他是想带着楚霄过去摘桃子，于是点了点头：“好啊，霄儿还没摘过桃子。”

　　只是几人一走动，旁边埋伏着的侍卫们悉数出现，个个人高马大，穿着胄甲，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宁贵妃担心楚逸误会，忙解释说：“太子刚来万湖园时，在湖畔被人推下了水，因此皇上交代，每次出来必得带上这些侍卫。”

　　楚逸知道这些侍卫不是针对自己，莞尔一笑，表示太子本就应该守护严备，随即带着楚霄一齐朝林子深处走去。

　　走了好一阵，一片桃林终于映入众人眼帘，枝头上果然结了满满的桃子，粉红色泽异常好看，显然是已经熟透了。

　　楚霄心头欢喜，兀自跑到一棵树下，抬手去摘桃子，可怎么踮脚也够不着，只好回身求助楚逸，伸出胳膊示意他抱。

　　楚逸走近，将他抱起来举高，楚霄伸手用力，在枝头捡着样子最漂亮的摘下了一只，将那只毛绒绒圆滚滚的桃子捧在手心。他兴奋得合不拢嘴，一直咯咯地笑，翻来覆去地在手间看，简直爱不释手。

　　楚逸愿意让楚霄多玩会儿，于是说道：“太子，把桃子给贵妃娘娘吧，那边还有更大的桃子，咱们去摘那些。”

　　楚霄于是唤来了宁贵妃，将那颗桃子递给她，随即由楚逸抱着穿梭在桃林间，摘了一只又一只。楚逸的胳膊就没放下来过，直到宁贵妃有些看不下去，关切道：“三皇子，你胳膊应该酸了，换本宫来抱他吧！”

　　楚逸却回头笑道：“没事，太子这样轻，我抱得动。倒是娘娘可以试着摘些回去，这些桃子味道极好，可以叫皇上尝尝。”

　　宁贵妃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想着自己亲手摘下的皇上定会欣喜，于是转身也去摘桃子了。

　　楚霄人小，力气却不小，一会儿一只桃子，摘得飞快，没多久，就盛满了一名侍卫脱下来的外袍，将桃子用外袍包住后，打了个结，就形成了一个小包袱。

　　楚霄回头看看，桃子摘得不少了，于是在另一名侍卫将外袍脱下递过来时，忽然说了句：“没关系，这些就够啦！”

　　楚逸将高处的楚霄放下来，看见他把衣服递了回去，并说道：“摘得太多，吃不完就会放坏的。”

　　宁贵妃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原本她看楚霄在林间摘得那样开心，不忍心打断，想着实在摘得多了，就做什么桃子粥桃子饼，总之要想办法把这些吃完，不要浪费。

　　谁知楚霄竟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云央宫的宫人哪里吃得完那么多桃子，放久了就坏掉了，反而十分浪费，还不如就让桃子长在这林子里，叫其他人摘了吃。

　　楚逸在一旁听着，暗暗感叹太子果然心性纯良，若是楚威那样的性子，发现这片桃林，若是要摘，定会竭尽全力把桃树薅秃，哪怕是在宫里放坏了也不肯叫旁人染指。

　　想到楚威，楚逸回忆起那日赛马，仍然感到奇怪，他自从赛马之后状态就很不对劲，不像之前那般喜欢到处骑着马横冲直撞，反而上午在园中见到他，颇有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可楚威究竟为什么在赛场上状态突变，从而错失第一的原因，外人很难知晓，楚逸跑神片刻，敛了心思，重新看回桃树。

　　将桃子打包好后，楚霄又发现了其他好玩的玩意儿，他指着楚逸腰间的竹箫问道：“三哥哥，我想学吹这个！”

　　楚逸颇感意外，从腰间取出那只竹箫，笑道：“真的想学？”

　　楚霄点点头，楚逸于是将竹箫递给他：“太子试试。”

　　楚霄接过竹箫，颇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看了一番，随即模仿着刚才楚逸吹笛子时的姿势，将竹箫抵在唇边，轻轻呼气，吹出“呜呜”的两声。

　　楚逸目光中包含赞赏，示意他继续，楚霄挪动竹箫的气孔，吹出了几个不同的声音来。宁贵妃在一旁看着，询问楚逸：“依三皇子看，霄儿有没有学习乐器的天赋？”

　　楚逸肯定地回答道：“贵妃娘娘，寻常人第一次吹奏竹箫，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很有能无法吹响。竹箫必须吹进一半的气，另一半气在箫筒之外才行，而且上下唇不能盖住吹气孔，否则就只会吹出虚音，却发不出乐声。方才太子在远处看我吹奏，虽然见到我如何执笛，猜测到执箫的方法，可那样的距离并不能看到我的吹气方法。太子自己尝试，竟能一次成功，的确是有潜质的。”

　　宁贵妃不由感到吃惊，若说楚逸是遗传了如妃的天赋，算不得稀奇，可自己和楚穆安都没什么声乐上的天赋，楚霄又是从哪里来的这本事呢？难道楚霄和万物都能同频，连竹箫这样的物件也是？

　　楚霄自己其实也不清楚，他脑海中有时会涌出片段化的模糊场景，因此当他上手去吹时，竟有种异常的感觉，似乎自己对乐器异常熟悉——此时的他还并没有完全意识到，神农大帝上千年前，曾发明创造了人类最早的乐器之一五弦琴，许多乐器，本就是由自己发扬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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