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崽崽今天也不想登基

　　楚荣点点头，对女子说：“若有一天我要你为此事出来指证，你可愿意？”

　　女子脚下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少年，他说这话倒是轻易，可不知道她和相公可能要为此搭上命，因此震惊之余，她再次快速推动小车向太医院赶去，口中却不知如何委婉拒绝。

　　楚荣看出了她的心思，宽慰道：“方才那人我很相熟，也再清楚不过，他给你一些金银，不会将此事一笔勾销。别忘了万湖园中如今住着什么样的人，谁也不敢在自毁身份的大事上掉以轻心，你和你相公手中捏着他的把柄，我想他并不肯善罢甘休，暂时离去，给你们一些喘息的机会，并不代表日后他反应过来后不会再找上门。”

　　女子仍旧沉默，脑中飞速闪过方才楚威对自己说的话，再看看眼前的少年，她在衡量这两个人说话究竟谁更真实一些，但显然少年无害的面容更打动人，况且他没什么恶意，而是在救自己，但一切祸事却是起始于马背上的那个男人。

　　女子深切地明白这一点，简单思考过后终于动了动嘴唇：“你怎么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少年轻笑一声：“你们说话时我就在附近，说来也巧，上次他调戏一位舞女时，我也不小心看到了。当然，今日之事更巧，我看外头阳光正好，特地选了一处偏僻之地，背了几篇书，不想却无意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女子听楚威方才的话，本以为他是不慎纵马伤了相公，之前没做过主动伤人的事，可怎么听眼前少年的说法，马上的男人还调戏过园中的良家女子。她眉头皱了皱，感到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得复杂，于是问道：“那人向来如此？”

　　少年默然一阵，似乎是不愿承认，但迫于现实情况，还是点了点头。

　　女子听了这话，似是有些犹豫，想了一阵，抬起目光看向少年：“我早知道这种贵人我们惹不得，即便不是我们主动冲撞，也已经招致了这样的祸患，躲是躲不开的。奴家心里清楚，我们平头百姓又能与贵人抗衡几分？公子说的对，他若要反悔，简直易如反掌。只是公子，当真愿意帮我们避开这次灾祸？”

　　少年目光坚定：“那是自然，这不只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拯救那人，他本就性情暴戾顽劣不堪，若是无人管束，恐怕将要酿成大祸。”

　　女子原本打算开口，可想到已经收了大皇子锦袋中数目不菲的金瓜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心中又开始犹豫起来。

　　楚威猜测着她的心思，想到既然她已经松口，唯一担心的就是钱了，于是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锦袋，递给女子：“不要有压力，我的锦袋你拿着。但你要记住，我给你的，是需要你替我作证的定金，若你愿意帮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那人的罪过，我代为赎过，未来你相公若是无法劳作，我愿意养他终老。”

　　这话实在太有诱惑力，女子摇摆的心思瞬间敛了回去，她最担心的就是相公被踩断肋骨后，无法再从事劳动，不能养家，他膝下还有一子，但年纪尚小，家中突然断了收入，将来上学都成困难，别说养育成才了，可若是自己出来作证，就能得眼前的少年相助，自然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女子深觉得这样的恩情自己无力偿，但很快意识到，这般贵人的财富并不是自己可以想见的，或许对他而言那只是三瓜两枣，算不得什么，然而他也完全可以不帮自己。因此可贵的是，只他这份心，就够自己感激一辈子。

　　于是，女子接过他的锦袋，一眨眼，两行清泪淌了出来，她眼圈泛红，喉头有些哽咽地说：“多谢公子相救，奴家和相公感激不尽，将来当牛做马一定报答！”

　　她如今推着男人不便跪下，可见她情绪激动哽咽得厉害，楚荣已知她的心意，便说：“不必谢我。”

　　不多时，三人行至太医院门前，楚荣叩门进入，扫视四周并没有闲杂人等，这才将女子和伤重的男人抬入太医的房间。

　　太医解开男人衣衫，简单查看外伤后，发现他三条肋骨已被踩断，鲜血从外衣渗出，伤势严重，不由拧了眉头，“啧”了一声，显然是有些难处理。

　　楚荣见这一幕便知道情况不算太好，连忙拉了女子出去，随即安抚女子说：“你相公的伤的确严重，恐怕一时半会儿离不开太医院，只能留在这儿几天，由太医慢慢调养。不过你放心，太医医术了得，应是有办法救他。”

　　说完，他不忘依次交代院中宫女太监，吩咐此事切勿对任何人讲。

　　楚荣毕竟是皇后之子，深得太后皇后喜爱，皇帝对他诗学才艺也是赞不绝口，自己争气，上头又有人护着，谁人也不敢不听他的吩咐，何况他平日待身边人甚好，常来太医院看望曾救治过自己的太医，并带些好礼给其中的宫女太监，人人皆受过恩惠，自然感恩在怀。

　　楚荣找太医院的太监找了处隐蔽的房间，让女子住进去，方便陪护她男人。

　　走之前，他没忘告诉女子：“若有任何大事小情，就来找我。”

　　楚荣告知寻找自己的地址和方法，随即独自离去。女子站在门口，看着门扇缓缓关闭，少年的挺拔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顿时涌上一阵感激的心酸，她跪倒在地，远远叩了个头。

　　万湖园内，各宫事务繁多，人人皆有自己的一摊难做的事，为此费尽心力不已，因此被踩断肋骨的男人，就像在湖面激出的一个漩涡，一会儿工夫就变得平静无波，没有人将这档事放在心里，除了当事的几个人。

　　而到了晚上，连当事人都恢复了平静。

　　楚威像从没发生过这种事般，与环儿在隐蔽处私下约会；楚荣则回宫念书，由皇后照例验收自己今日的课业。

　　云央宫内的楚霄依旧吃吃睡睡，赵蒙回去后，他就一个人去花园里玩，没事就盯着土壤，看自己的苗苗有没有发芽。

　　夜深一些，楚威心中愈发平静下来。他没把这事告诉静嫔，一来二人还在生气，再说恐怕静嫔就要炸了；二来静嫔替他摆平了太多事，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之前的事涉及你情我愿的私情，还好收场，可这一次那男人若真有什么好歹，要想堵住女子的口，恐怕只有灭口更干脆一些。

　　他虽嘴上不饶人，可仍不愿静嫔为自己抹掉罪名，而背上杀人的名头，因此选择不说。想着若实在隐藏不住，自己再出手，但基于静嫔掩盖了那样多事情都没被捅出来的情况，他心中稍微坦然。

　　楚威笃定，人人都是拿了钱就闭嘴的货色，就算那女子的男人真的因此死去，自己给她了价值不菲的金瓜子，还向她承诺可以再要钱，所有这些，足够她后半生吃香喝辣的了，女子不会这样不识抬举，自己给的脸还偏不要，偏想要触霉头。他冷笑一声，谁不会被金钱俘获呢？

　　这样思索着，楚威大半夜悄悄回了静嫔宫中，踏实睡去；楚荣一贯稳重踏实，布好了局，心中没什么可惦念的，睡得也香。

　　翌日一早，两人仍旧去往万湖园的静心斋念书。

　　所有皇子每日都需早早起床赶赴这里，除进入万湖园的第一天破例放假一天，剩余时间都需聚集于此跟着老师学习两堂课，接下来是自行习读，晌午之后才是自己的时间。

　　皇子们跟随前来，本就是避暑度假，楚穆安不愿苛责，因此课业并不紧凑繁多，在万湖园中安排垂钓、划船、骑马、射箭等诸多活动，叫皇子们趁此机会多掌握几门技能，也算是皇帝的良苦用心。

　　只是今日自行习读之时，静心斋有了一位不同寻常的来客，此人正是楚霄。

　　赵蒙走后，楚霄在念书上又开始不专心起来，稍微读点什么就按捺不住东看西看，完全坐定不了。宁贵妃担心他心思始终不在学习上，将来开蒙会成问题，因此才想了这个办法，希望诸位皇兄的读书氛围能将他熏陶熏陶，或许回来后，他对待念书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因此，宁贵妃将楚霄放于学堂靠后的课桌前，看着楚霄好好坐进椅子，旁听皇兄们的集体朗诵。

　　楚荣此刻正带领众皇子念书，室内书声朗朗，很有几分昂然向上的氛围，宁贵妃在外听着，心中燃起几分激动，这学堂之内坐的都是未来朝廷的栋梁，每个人都需勤学刻苦，方能学业有成，将来独挑大梁。

　　读书气氛的确很好，楚霄似乎也深受影响，看着各个态度认真的皇兄，不禁陶醉其中，不停转着眼珠盯着他们看，在书声之下坐稳了片刻。

　　宁贵妃刚松一口气，下一瞬，却见楚霄钻进了桌下。从桌下钻出钻进一会儿后，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柄小锤头。

　　这柄小锤头不大，是赵蒙走时送给楚霄的礼物，被抱出云央宫前往静心斋时，被楚霄提前抓在了手中，放进怀里，连宁贵妃都没发现。

　　拿起小锤的楚霄再次钻入桌下，在昂扬的朗读声中，叮叮咣咣一阵，再从桌子里钻出来时，用小锤狠狠敲了敲桌面的四个角，“咔嚓”一下，桌面就被卸了下来。这响动极大，惊动了门外正昏昏欲睡的宁贵妃。

　　她定睛一看，这可是静心斋，怎么楚霄手中拿了把小锤，还把课桌给卸了？

　　坐在他身前的众皇子们，有一些已经暂停了读书，满脸惊讶地看了过来，而楚霄玩得正开心，不光卸掉了桌面，现在又开始将四只桌腿拆得零散，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几下功夫就将课桌完全拆卸下来，一块一块的碎木板堆叠在地上，垒放得整整齐齐。

　　楚霄似乎十分满意手中的这件玩具，用木板拼凑出不同的形状。

　　众皇子见他只是玩闹，这才扭转目光继续回去读书，宁贵妃则冲进来，将那只小锤头拿走，担心伤到楚霄。可楚霄不愿，死死抓着那只小锤，放声大哭起来，宁贵妃只好将他带出学堂。

　　学堂内领读的楚荣看似心无旁骛，却不知第几次瞥向楚霄所在的位置，看着被他大卸八块的课桌和凳子的一角，兀自轻笑了一声。

　　楚霄能有几分本事？注意力都在这毫无用处的事情上，对读书反而一点儿不感兴趣，看来将来也会如同楚威一样，是个没用的蠢货。

　　他的微笑一触即收，旋即恢复了冷静自若的表情，仿佛刚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静心斋外，宁贵妃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楚霄，更多的还是感到头疼，身为太子却不喜欢读书，在皇子们读书的场合捣乱，这不是个好的兆头。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次不行就只能再试一次，在楚霄读书这件事上，决不能轻易放弃。因此她好好劝慰一番，瞧着他似乎听了进去，便再次将他领入学堂。

　　这一次因为没收了他的工具，楚霄终于消停多了。他安静地看着面前宁贵妃给的画本，画本中都是黑白的小人，连起来恰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皇子们读的则是史书策论。

　　宁贵妃看他状态不错，总算松了口气，默默守在门外。

　　片刻后，休息时间到了，皇子们纷纷离开座位，在学堂内相互说话打闹，楚霄也站起身，一会儿蹲在地上研究着什么，一会儿拉住那个皇兄叽叽咕咕说话。

　　宁贵妃坐在后门处，看着学堂内的一切。只是她瞧得没那么清楚，皇子们来回走动，总遮挡住她的视线，因此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楚荣以极快的速度，在楚霄的座椅处放上了一枚钉子。

　　再次开课时，多数皇子已经回到学堂坐了下来，楚霄也找到自己位置，要坐下来时，他撅了下屁股，一阵凉风莫名顺着裤腿灌入。他直觉哪里不对劲，刚想转过头看上一眼，却被赶来的大皇子摁在了座位上，楚威口中说道：“太子，快坐下，所有人都要准备读书了。”

　　这一摁不要紧，楚霄疼得“啊”的一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要掀翻整间屋顶。

　　宁贵妃离得远，没看清椅子上放着的小钉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楚霄如此撕心裂肺的响动，吓得腿一软，连忙走进课堂将楚霄抱起来查看。

　　大皇子看向椅面后，脸色煞白，楚霄座位上赫然放着一枚沾了血的钉子，可他方才并不知道。

　　如今竟闯下如此大祸，他有些说不清了，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贵妃娘娘，这事真不是我干的！”

　　宁贵妃此刻顾不得搞清这枚钉子怎么会跑到椅子上，到底是楚霄拆了桌子，不小心将其中的钉子放了上去，还是哪位皇子从中作梗，也无从考究了，当务之急是赶快带着楚霄去太医院包扎。

　　于是她面对大皇子的不断解释并未理睬，转身抱着楚霄就跑。

　　楚荣早料到这个结果，对太子的表现并不意外，只是刚才他心提得大高，楚霄想要坐下去时，怎么还下意识往凳子上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可他怎么会有这么准的直觉？如果不是蠢货楚威上前帮忙，恐怕这事儿就不能成了。不过好在，楚霄最终还是被尖钉扎中屁股，尖锐的哭喊听得他一阵狂喜。

　　这小家伙不读书，在学堂里没什么用，索性想个办法将他赶出去。

　　见到课桌前没有了楚霄的身影，楚荣暗暗勾起唇角，表面却不动声色，只安慰大皇子道：“这事怨不得大哥，不必自责。想来是太子方才拆散桌面，掉落的钉子被自己不小心放在了屁股底下。”

　　楚威何尝没想到这一点，但如果他不按那一下，也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因此心里多少有些自责。虽然因为静嫔的缘故，他并不喜欢楚霄，但要说讨厌，仔细想一想也实在谈不上。

　　楚霄还没到开蒙时期，前往读书的时候几乎没有，平时都在云央宫呆着，自己很少见到，偶尔几次遇到，也感觉到这位皇弟并不招人讨厌。

　　因此他厌恶的，只是出现在静嫔言语中屡被夸赞的楚霄，但对于楚霄本人，并没有那样敌对的利益关系，毕竟自己对于权势之争确实没有兴趣。

　　发生了这样的事，楚威连书都有些念不下去，翻了几页，看见楚荣仍能集中精力背书，实在有一些烦躁。于是二话不说，踢开凳子，离开了静心斋。

　　等习读完毕，众皇子依次离开，楚荣依然多留了一会儿。

　　他收整好了书册，动身离开房间时，忽然被匆匆赶来的一个人叫住。这人正是他此前在太医院交代女子有事可以来找的小太监。

　　见到这张太监的面孔，楚荣知道有事发生，忙跟着太监走入静心斋外的密林，确认四下无人，小太监才叫出了那名女子。

　　太监只负责传话，因此楚荣见女子到了，便吩咐太监可以离开。等人走远后，楚荣问神情慌乱的女子：“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子原本憋了许久的情绪，在看到楚荣的瞬间彻底绷不住了，她早前不知哭了多久，眼睛已经肿得像核桃般，扑通一声跪下，再次涕泗横流起来，用手背抹着眼睛，声音哽咽不已，说话都断断续续：“公子，我相公……没能救活，太医说他伤势太重，实在无能为力。今天一早，他连最后一口气都没了，奴家、奴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楚荣瞳孔微微震惊，片刻后，蹲下身拿出怀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原以为男子也可以帮忙作证，可如今男人已经离世，可用之人，就只剩眼前的女子了，但他仍然要交代在前头，于是对女子说：“你相公尸身应当还在太医院吧？”

　　女子点点头：“过几天，奴家就得为他操办后事了。”

　　楚荣怕的就是这个，连忙劝道：“你且再等几天，你相公不能白死，如果你草草下葬，便是纵容了那为恶之人。”

　　女子哭得厉害，腰背都挺不直，只用手撑着，身子都发抖：“原本奴家还愿意替他隐瞒真相，毕竟为我们留下田地、给予帮扶的都是贵人家所为，但现在奴家想明白了，贵人家也不全是好人。只是没想到，如此恶人竟将奴家碰上了，他还想用钱堵住奴家的嘴……可我相公已然殁去，又岂是金钱可以弥补的？奴家失去终身凭靠，未来日子会过成什么样，真是不堪设想。奴家不愿再为他包庇，公子说需要什么，奴家有能帮得上的，定当尽心竭力。若是这样的恶人能被严惩，奴家心中的郁结也能稍解一些。”

　　楚荣点点头，继续问：“这几日你们在太医院，可有其他人发现了什么？”

　　女人不假思索地摇头：“多亏公子提前交代，太医院后院以前的屋子的确隐蔽，我和相公住在里头，这几日前院来往一些人，都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太医也如公子所说，守口如瓶。”

　　楚容知道会是如此，太医院的人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况且再有几天他们就要打道回宫，离开这万湖园了。

　　楚荣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心头浮上的不是心疼，而是想到可以更好利用她打掉楚威，因此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放在女子手上，说道：“这金锭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好。”

　　女子被硕大的金光璀璨的金子震撼，流着泪的眼睛微微睁大，感激道：“公子如此大手笔，奴家该如何报答啊！”

　　说罢，她跪在地上叩了几个头，这才抬起目光看向楚荣。楚荣扶她起来，说道：“我答应要让你和你儿子过好后半生，就一定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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