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竹马

　　“皇家林场？”

　　顾南薇闻言也皱起了眉。

　　皇家林场中种着番邦进献而来的珍奇草木，由司农司派专人打理，等到树木长成时，在开花前几日移入宫中以供观赏。林场中的每一株草都有专人记录，生长所需的养分和水量也都专门计算过，就算紫藤与寻常藤蔓长相相似，不在记载之中的植物也会被清除掉。

　　“难不成是柳大人……？”顾南薇心中一紧，“那我们昨天找他询问紫藤的事，岂不是打草惊蛇？”

　　不过她只怀疑了柳汝钧片刻，便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想，“不对，皇家林场虽然隶属于司农司，却并非柳大人直接管辖。更何况，如果真是他，一定不会选择这么容易引人怀疑的地方种植紫藤。”

　　顾南薇思考问题时总是喜欢自言自语，马车里如此安静，景策将她的蚊喃尽数入耳，认同道：“昨天查到皇家林场时，我便让人盯着司农司的动静。应该不是他。”

　　“若非司农司行此方便之举，倘若等下当真在皇家林场中找到紫藤……又会是谁种下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的忧虑，愈发凝重。

　　先是红叶寺，又是皇家林场，朝中若真有人与图兰人勾结，那地位定然不低，若没有，那图兰人能将手伸到这些皇家场所，才更可怕。

　　但在皇家林场找到紫藤之前，他们得不出任何结论，也只能默默祈祷林场之中并无紫藤。

　　*

　　皇家林场距离上京城并不远，马车晃晃悠悠出城后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停下了。

　　车夫将在东市买的吃食交给景策，目送着他们二人下车，沿着一条小路往林场的方向走去。

　　景策一手挎着篮子，一手轻轻握住顾南薇的手臂，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解释：“找人打听过，每年这个季节林场里只有一个姓陈的老人看守，上京城里若有人想要在林场中观赏，只要给他些银子即可。等下我们就这样进去。”

　　顾南薇“嗯”了一声，拎着裙摆紧跟在景策身边。

　　许是他们来得早了，守林人还未醒，两人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便直接往林中走去，穿过还未发芽的枯枝，寻找着紫藤的踪迹。

　　只不过书上记载紫藤与寻常藤蔓无甚区别，两人找了半天，也未找到可疑的藤蔓，便干脆将能找到的藤蔓全都割下一小截来，准备带回去晒干后磨成粉末，看看颜色——只要有紫色的晶莹粉末，便能确认是紫藤无疑。

　　因着景策又要扶着顾南薇又要拎着吃食装作踏青的样子，不好腾出手去割藤蔓，这事便只能落到顾南薇头上。

　　又走过一片嫩草地，两人眼前忽得出现了一颗佝偻的老树，被一条细长的翠绿色藤蔓绞得极紧，甚至有些部分都勒进了树干里，像是要把老树活活勒死一般。

　　顾南薇弯了下嘴角，伸出手去准备从藤蔓上割一小段分枝下来，可刚刚将藤捏住，肩膀就突然被人一把握住，用力将她转了过去，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微压下来，一手仍拖着她的手肘，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探上了她的耳畔。

　　顾南薇脸色蓦地一红，不可抑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景策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

　　“叶子落到头上了。”

　　嗓音低醇带着浅浅笑意，哼笑的温热鼻息激得她耳畔发痒。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冷香，顾南薇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春初清寒的晨风带给她的错觉。

　　她被他圈在臂弯里，脸红的发烫，只好撇开头去，却刚好看到不远处正朝他们两人赶来的守林人。

　　难怪他突然表现得这么奇怪，从守林人的角度看，他们两人此刻正像是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的样子，而不是偷偷摸摸来林场里找藤蔓的小贼。

　　“哎，你们两个！”还没走到跟前，守林人便吆喝了一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皇家林场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地儿？”

　　听到声音，景策才从顾南薇身前挪开，转过身去往那守林人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守林人那张如同枯树皮般的老脸立刻展开了笑容，擦了擦银子塞进胸口，换了副脸色：“唉，不是老头子赶你们走，这皇家林场一般是不容外人进来的，万一丢了点花花草草，你们是要掉脑袋的！老头子也是为你们好，要是看完了风景，就早点离开吧，啊。”

　　景策回头看顾南薇，只见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快步往前迈了两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脚下蜿蜒的藤蔓。

　　“小心！”

　　饶是景策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顾南薇，却还是被她倒下来的力量连带着一起摔在了地上。身后的藤蔓“哗啦啦”被从树上扯了下来，凌乱地落在了地上，被人踩了好几脚，卷曲的分枝碎了一地。

　　“没事吧？！”

　　待藤蔓彻底落地，景策忙扶着顾南薇坐起身来，手却仍揽在她腰后、脑后，帮她挡掉了许多飞溅起来的泥土和碎叶。

　　“没事。”顾南薇摇摇头，一手撑在地上，不着痕迹地将一截藤蔓抓在掌心，倚着景策站了起来，朝着守林人歉意的笑了一笑，正要离开，却腿下一软，沾了泥土的裙上似乎染上了些殷红。

　　她的腿伤本就未愈，行走是没什么问题，可刚才那一下摔得可不轻，景策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问那守林人道：“可否借您住所一用，让我夫人稍歇片刻？”

　　守林人也被吓了一跳，让景策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忙点点头：“哎哎，这边走。”说完便走在前面引路。

　　景策抱着顾南薇，步伐也丝毫没有慢下半分。

　　窝在景策怀里，顾南薇望向守林人，满怀歉意道：“方才那条青藤被我弄断了，这可怎么办呀？”

　　守林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小娘子一脸担忧，赶忙安慰道：“夫人不用担心，那藤蔓本也不是宫里要的，断就断了吧。”

　　不是宫里要的？景策与顾南薇对视一眼，皆感意外。

　　“不是宫里要的，为何会出现在皇家林场？”

　　“害，前些日子我见林子里多出不少藤蔓，就想去摘了。结果前一天夜里，有人让我别管那些藤蔓，容着他们长就是。”

　　“什么人？”

　　守林人奇怪的看了景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答道：“谁知道呢？我也没瞧见人脸，就站在我那窗户外头说的，还丢进来一大袋银子。我寻思这季节还不到种什么东西的时候，有人要那藤蔓就留着吧。”

　　既然守林人没有看清来人的样貌，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景策便也不再问了，而是低下头去瞧了瞧顾南薇的腿。

　　顾南薇见他当真担心她的伤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小声道：“我没事，都是演的。”

　　他却丝毫没有被她的解释安抚到，甚至连看都没低头看她一眼，薄唇紧闭，像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顾南薇见状只好闭了嘴，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守林人把两人带到了小屋里，说是自己屋后种了些草药，可以止血止痛，说罢便跑去采药，剩下景策和顾南薇在屋中。

　　景策把顾南薇放到椅子上，蹲下身去便要检查她的伤势，却被她轻轻柔柔地按住了手背。

　　“我真的没事，刚才摔的地方脚下都是软泥，更何况还有将军接着我，”说完，像是献宝一般摊开手掌心，把那一小截藤蔓递到他眼前，半是炫耀，又像是讨好道，“你看，拿到了。”

　　可眼前人的脸色却丝毫没有变轻松，反倒皱了眉头，看也没看那截藤蔓，执意握住了她的脚踝，仰头看着她，问了句：“介意么？”

　　顾南薇只好闭上嘴，摇了摇头。

　　她的腿伤都是景策第一个包扎的，要介意早就介意了。

　　景策小心翼翼地揭开她伤口处的纱布，虽然伤势愈合的慢了些，但好在并未撕裂，他这才总算放下心来，将纱布包好，保持着蹲在她身前的姿势，抬头看她。

　　“我都说了没事……”

　　“不管有没有事，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没有什么事值得你以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去做，明白吗？”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但顾南薇知道他并非在责怪她，心头莫名涌起一股暖意。

　　“好，我知道了。”

　　等到守林人将药采回来，顾南薇借口家中还有事，拉着景策匆匆离开——只是走出两步便被景策抱了起来，她拗不过，只好被他一路抱着走回到马车上。

　　车夫见到两人如此亲密的动作，却没有半点意外，反倒是让顾南薇觉得有些奇怪。

　　守林人老陈将两人送走后，哼着小曲蹲在地上，把屋里蹭上泥土的地方擦拭一新，正要起身，却突然发现地面上映出一道人影。

　　“什么人？！”他慌忙转身去看，可门外太阳正好从那人背后照下来，他的脸却刚巧被淹没在了阴影里，左耳垂上挂着一个核桃大小的圆环，一晃一晃闪着银光。

　　“刚才那两个，是什么人？”听口音不是大越人。

　　“不，不知道……”老陈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掌劈晕了过去。

　　那人抬脚迈过老陈瘫倒在地的身体，将桌上剩余的伤药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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