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竹马

　　回去的路上，景策带顾南薇绕道去了一趟鸿胪寺。

　　谢遇欢和林挚前日找过了祠部郎中，从成堆的典籍中翻出了记录大越高僧行迹的行册。

　　大越并非举国尚佛，只是当今太后对佛学颇感兴趣，皇帝便命人将全国的高僧全都记录在册，若有高僧行至上京或者附近的各州道，必要请到宫中为太后讲佛。

　　当然，这只是祠部官方的说法，以行册限制高僧出行的真正目的，恐怕只有颁布这道法令的皇帝本人才知道了。

　　“祠部郎中说，静空大师原在西境边陲一座无名佛寺挂名，半年前入京讲学，圣上临幸红叶寺的前两日突然离去，说是在西境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向祠部要了紧急批文便走了。”

　　没有具体原因，祠部当时忙着准备桃林宴，只向红叶寺住持随意问了两句，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批了。

　　谢遇欢抿了口茶水，继续补充：“我们去红叶寺见了住持，前些日子桃林宴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有些交情，询问了一些关于静空大师的事，可不光是住持，就连寺中其他僧侣也都说，静空大师在红叶寺这半年，吃斋念佛与寻常僧人无异，像他这样的高僧也无需干活，平时连僧房的门都很少出。”

　　言下之意，就是静空大师这条线没有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僧人们没有注意到的疑点，否则图兰人为何要不远千里，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潜入上京寻找他的下落？”

　　景策说的其余三人自然也想到了，只是眼下这条线索的确断了，想要继续追查，只能去西境找到静空大师。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顾南薇轻轻开口，想要安慰众人：“虽然静空大师的线索不好继续追查，但这两天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这些藤蔓是我们从城郊的皇家林场中找到的，还有一些，多亏了将军手下的人，在上京和红叶寺附近找到了适合紫藤生长的地点，将所有能找到的藤蔓都弄来了。如果能确定其中有紫藤，也许就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蜜儿。”

　　不管是图兰人还是静空大师，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就能将图兰的阴谋知道个大概。

　　景策点了点头，将她手边的藤蔓收到自己面前：“藤蔓我带回将军府，这两天日头不错，最快明晚就能知道结果。”

　　*

　　离开鸿胪寺时已是傍晚，景策照例送顾南薇回府。

　　经过白天在皇家林场发生的事，顾南薇就算对感情问题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景策对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在意了。

　　下午在鸿胪寺时有林挚和谢遇欢在场，众人都在谈论正事，她便没有岔开话题扫兴。可等到马车的车帘落下，狭窄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顾南薇觉得也许该向他问清楚。

　　只是她还从未处理过如此棘手的情况——往常也不乏有人向她示好，但对于那些陌生男子的殷勤，她可以毫不留情地回绝，直言她对对方没有兴趣，日后也不欲来往。

　　但他不同，不是因为他是怀化大将军，是大越的英雄，单是他们仍在一同调查同一件事这一点，她就没办法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可吊着不说清楚，她又觉得以后再和他相处时都会有隔阂，心里会不舒服。

　　就这样纠结了一路，直到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恍然发现马车已经到了顾府门口。

　　景策跳下车去，掀起车帘，将手伸向她。

　　顾南薇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手搭在他手上，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慢慢往顾府门口走了两步，转身看向身后一脸茫然的景策。

　　“大将军，”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十分郑重，引得景策不由站直了身子，目光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今日在林场，多谢将军关心，我腿上的伤才未加重。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她还是觉得难以启齿，难不成要直接问人家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如果不是，她该多尴尬；如果是，她又该多尴尬。

　　“只是……”

　　“小姐！”

　　顾南薇的话终是没有问出口，夏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你可回来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夏夕背着手蹦跶着跑到她面前，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顾南薇抬眸看了景策一眼，歉意的点了下头，转向夏夕：“什么好消息，这么着急？”

　　夏夕却像是故意要让景策也听到一般，笑道：“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小姐不是要我去景府看看景小公子是不是回来了吗？昨天下午还没消息呢，今早上小姐刚走不久，景府就派人来报信了，景小公子昨天夜里，回来了！”

　　*

　　月色如水，照在顾南薇手边的玉壶上，杯中的水泛着点点亮光。

　　她不会喝酒，以前一有心事，就拿一把玉壶和一只茶杯，以水代酒，借水消愁。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过去三年，景策无声无息，就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时她想过无数次，万一有朝一日他回来了，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可能是把他臭骂一顿，然后这辈子都不搭理他，算是对他不辞而别的惩罚。

　　可傍晚时分听夏夕说景策真的回来了的时候，她竟没有冲去景府把他教训一顿。

　　当时她是什么反应来着？

　　平静地表示她知道了，但他回不回来与她无关，她也不在乎，接着转过头去和怀化大将军道别，回房，锁门，一气呵成，冷静得让她自己也有些意外。

　　她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说不清是生气、开心还是委屈，但胸口确实堵得慌，害得她连晚饭也没吃，等到家里人都睡下了，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睡的顾南薇这才蹑手蹑脚的拿着玉壶坐到了院子里的石磨上，独自对着月亮发呆。

　　墙头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发出一声“咚”的重物落地的响动。

　　那墙角她以前经常翻，墙的那边会有景策接着她，他知道那是最好爬的地方。

　　这是回来了，终于想起来找她解释了吗？

　　“大半夜爬我家墙头，不怕我报官？”她赌气没有回头看他。

　　身后没有回应。

　　“说话！”

　　顾南薇闷闷不乐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墙角下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肩披狼裘的少年，左耳挂着一个核桃大小的银环。

　　顾南薇身形一顿，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她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凉了。

　　没记错的话，这身打扮，是图兰人特有的。

　　见她半晌没有动作，少年往前两步，走出阴影的范围，顾南薇这才看清他眼下那两道血红的印记，那是图兰少年的狼印，是经历过一番历练后才配涂上去的，英勇的证明。

　　少年开口，口音艰涩难懂：“听说，你在找紫藤？”

　　他怎么会知道？莫非今天去皇家林场的事暴露了？

　　她当然不可能承认，毕竟藤蔓都在将军府，他找不出任何证据。

　　可他能找到顾府，说明他白天一定见过她，就算她不承认，只怕他也不会信。

　　见她不答，那少年蹙了下眉，快步向她走来。

　　顾南薇慌忙跳下石磨，腿上却是一痛，当即跪倒在地无法动弹。

　　眼看那少年离她只剩几步之遥，忽得，几声“嗖嗖”的破风之声传来，生生止住了那少年的脚步。

　　只见他面色阴沉的看着脚下，三颗蚕豆大小的石子深深地嵌在了坚硬的土地里。

　　一个身影从少年刚刚爬过的墙头一跃而下，在少年和顾南薇反应过来之前，闪身挡在了她跟前。

　　那人手里把玩着一颗石子，抛起又接住，歪歪头朝那少年一扬下巴：“怎么，新来的？没听说顾府的墙头，只有你景小爷爷能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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