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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
鸿胪寺——
眼下刚刚开春，不是番邦使团进京的季节，鸿胪寺中甚是清闲。林挚屏退仆役后，带着景策三人进了后堂。
“景山桃花林发现未曾登记在册的图兰人一事，只有我们四人知道。如今尚不清楚朝中是否有人与之方便，因此万不可将此消息泄露出去。日后若有什么发现，便到鸿胪寺中会面。”
这话景策已经叮嘱了十来遍，林挚笑他：“知道知道，一旦泄露我们都有性命之忧。”
“……好，那我先把与此事有关的信息说一下。第一，”景策指尖沾上一点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目前已知的私自入京的图兰人共两个，一个女子名叫蜜儿，一个男子名叫亨奇，但除他们二人外定然还有其他人在暗中配合。
“第二，蜜儿在红叶寺使用紫藤粉迷惑的僧人法号净空，醒来以后说记不清当天发生了什么，我的随行军医已经诊治过，没受伤也没生病，具体是紫藤粉的影响还是说谎，眼下无法确定。为了以防万一，我已把人带回京中，暂住在将军府上。
“第三，蜜儿去红叶寺是为了找静空大师。我听说过静空大师其人，却想不通图兰人找一个大和尚有何目的，以及他为何突然离开红叶寺，离开之后又去了何处，这些都需要查证。
“最后一点，紫藤。蜜儿使用的紫藤粉明显是某种植物经过秘法调配制成的，我打算去问问司农寺卿柳大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关于图兰人的事他们目前已知的信息和线索都被景策总结了一遍，顾南薇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补充的。
“这样看来，我们目前能追查的线索只有两条，静空大师和紫藤，”谢遇欢看了顾南薇一眼，安排道，“像静空大师这样的佛学大家，不管去哪里都需要祠部批文，我和林大人与祠部郎中还算有些交情，去打听打听应该不难。至于紫藤……”
说着，谢遇欢给景策递了个眼神，景策心领神会，接过他的话来：“司农寺那边我来问。”
“好，那我们兵分两路，”谢遇欢看向顾南薇，“辛苦顾小姐和我们大将军一道去查查紫藤了。他刚回京，不熟悉京中情况，劳烦顾小姐多提点着他些。“
谢遇欢这一顶高帽戴下来，算是把顾南薇和景策绑死了。
景策看了谢遇欢一眼，什么也没说，转头等着顾南薇表态，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谢大人说笑了，大将军不嫌我累赘就好。“
林挚在一旁憋笑不说话，谢遇欢瞟了景策一眼，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
林挚跟着他一同起了身，顾南薇见状赶忙站了起来，搭在桌沿上的手却被景策一把按住。
他的手很宽大，轻轻松松就将她的手完全扣在了掌心里。
粗粝温热的大手覆上她带着寒意的手背，顾南薇一时不解：“将军还有话要说？”
景策咳了一声，把手松开，撇了一眼桌下，道：“伤口该换药了。我在门外等你，不急。”说罢转身出门。
谢遇欢和林挚愣了一下，冲着顾南薇笑了笑，也紧随景策身后溜了出去。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顾南薇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一瞬，不禁勾勾嘴唇笑了一笑。
许多人都说怀化大将军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看来当不得真。她自己都快忘了换药的时间，他竟记得比她还牢。如此心细如发，倒是让她有几分意外。
顾南薇一边想着，一边挽起裤脚来，将前一天换过的旧纱布取了下来，随机眉头一紧。
“奇怪……怎么还没愈合？”
门外天井里，景策被谢遇欢和林挚二人围着，笑话了半天。
“好小子，要不是刚才回来的路上老谢跟我说，你对顾小姐图谋不轨，我还真当你小时候让我别和顾小姐走太近是为我好呢。”
一侧的谢遇欢笑而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从没见过这小子对哪家姑娘这么上心过呢，连他自己受了伤都不一定记得何时换药，倒是把人家顾小姐换药的时间记得比什么都牢。啧，看来，景大将军是真的栽在弟媳手里了。”
“说什么呢？”
景策丢来一记眼刀，吓得林挚一哆嗦——从小被景策揍到大，心里多少会留下些阴影。
“我我我说错了，不是弟媳，不是弟媳……”
“你管谁叫弟弟呢？”
林挚一愣：“好小子，合着不是怕叫弟媳，是不满意当我弟？你本来就比我小，小时候我打不过你只能喊你哥，现在你再打一个试试？殴打朝廷命官，小心我告诉你娘！”
景策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谁看见了？”
林挚忙看向谢遇欢。
谢遇欢抬头望天。
仆役是被他自己屏退的，院子里眼下除了他们三个，半个人影也没有。
林挚憋屈——认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要被欺负一辈子？是可忍，熟不可忍！
“景策我告诉你！我……“
景策活动了一下脖子。
熟不可忍，他林挚可忍。
“……我祝哥哥和嫂子百年好合！”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被打开，换好伤药出来的顾南薇刚巧听到了他们的话，好奇道：“林大人的哥哥要成亲了？“
“呃……”林挚一噎，“是，是吧……”
“恭喜恭喜，祝他们百年好合。”
一旁的景策云淡风轻地跟上：“嗯，祝他们百年好合。”
林挚背过身去朝向景策，狠狠翻了个白眼。
*
鸿胪寺外停了两辆马车，四人分头上车，各奔一方。
马车内狭窄拥挤，景策怕挤着顾南薇的伤腿，一直靠坐在门口，稍一颠簸身子便会闪出马车。顾南薇看不过去，又往床边靠了靠，让他坐了进来。
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坐着。鸿胪寺去往司农寺的路并不远，只是司农寺卿柳汝钧今日休沐，两人只好绕道去他府上拜访，这样一来路上便多花了些时间，加上去柳府的路多是狭窄不平的小道，顾南薇一次次被甩到景策怀里，不免有些尴尬。
第不知多少次从景策怀里爬起来时，顾南薇都要怀疑车夫是故意选了这样一条路了，可见景策身子紧绷，似乎也尴尬得很，顾南薇开玩笑道：“没想到柳大人家如此难走，要不是我腿上有伤，真该骑马来。话说回来，鸿胪寺到祠部乘车需要绕道，骑马走小道会快上许多，谢大人他们为何不骑马过去？”
说着，顾南薇抬头看向景策，却发现身边这人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即使戴着面具也难掩背后的不悦。
她说错什么了吗？
还未等她开口，只听景策幽幽回道：
“谢遇欢，晕马。”
*
见到柳汝钧后，两人不敢直接询问紫藤，顾南薇借口景策刚刚回京，想在府中种些稀罕玩意儿，这才捧着一卷记录了诸多珍奇植物的书卷来问他。两人旁敲侧击，总算了解到了一些关于紫藤的信息。
离开柳汝钧家时已近傍晚，景策上车前叮嘱了车夫走得慢些，省得路面过于颠簸再伤到顾南薇的腿。
一钻进马车，见顾南薇已经乖巧地靠着一侧坐好，景策一顿，默契地坐到了她身边。
“方才柳大人说，紫藤与普通的藤蔓长相相似，唯有晒干后磨成粉才会呈现紫色，不是大越的藤种，而是源自西域，许多年前曾有图兰人把种子混在一堆其他种子中带到上京，但很快就被圣上下旨烧掉了。而且紫藤就算晒干磨成粉，也无法长时间保存。那晚蜜儿撒紫藤粉的时候可没见她心疼，想必附近定有新鲜的紫藤。”
马车慢悠悠启程，顾南薇将柳汝钧说过的与紫藤有关的信息总结了一遍，仍觉得头疼：“可会种在哪里呢？”
景策侧目看着她皱眉沉思的模样，安慰她道：“番邦进贡的东西鸿胪寺都有记录，当年那些种子的去向、栽种地、经手人，回鸿胪寺一查便知。更何况大越与西域气候完全不同，适合西域藤种生长的地方不多，围绕景山附近搜索，应该不难找。”
景策言之有理，顾南薇应了一声，便低下头去翻看起柳汝钧送给她的一本册子来。
景策见她书看得认真，便偷偷打量起她来。
只是那道目光实在有些灼人，顾南薇就算再被那册子中的内容吸引，也感知到了他一直在看她，于是将册子卷起，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将军这样盯着我看，是想到了什么吗？”
景策慌忙移开视线，辩解道：“本想问顾小姐腿伤如何了，但见顾小姐十分认真，不忍打扰……唐突了。”
顾南薇失笑。自从红叶寺中遇见，他已经对她说过不知多少次唐突了。
“这话将军已经说过许多次了，”景策听了忙想解释，却被顾南薇打断，“我若是介意，定会直接告诉将军的。”
景策知道顾南薇打小就是这种不拘小节的性子，说不介意也是真的不介意。
可他介意。
一想到旁人这样对她，她也是全然不介意的样子，他就觉得心中有火，烧得他难受。
两人半晌无话，车外马蹄哒哒，很快到了顾府门外。
景策将顾南薇送下马车，一直送到顾府门前的石阶前。
“顾小姐。”
顾南薇回眸看他。
“……顾小姐若是不介意，明日我来府上接你，”说完又忙补充，“去找紫藤。”
顾南薇莞尔：“好。”
目送景策的马车走远，顾南薇转身进门，刚一抬头，就看见院子里顾青松满面笑容地看着她，两眼放光，活像一头饿了二十年终于见到肉的老狼：“囡囡，刚才那是哪家公子？多大啦？成家没？考虑成婚不？二十岁的大姑娘考虑不？”
“……”顾南薇扶额，“娘，你管管我爹。”
顾府外，马车上的景策看到府门合上，直至马车拐了弯，才放下窗帘。
“将军，回哪？”车夫在外问道。
景策沉吟片刻，撩起窗帘瞧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前方。
“回景府。”
*
景府离顾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景策走下马车的时候，已是深夜。
站在门口，他踌躇着，半晌未敢进门，还是前来关门的老管家瞧见了门前的阴影下站了个人，这才把他迎了进去，欢天喜地地往后堂奔去，边跑边喊“公子回来了”。
景策站在前厅，听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就见一柄钢刀迎面飞来，幸亏他身手不凡侧身躲了过去，钢刀擦肩而过，扎进了身后地墙上，几个小厮合力都拔不出来。
“娘……”景策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您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
“有还不如没有！”
来不及更衣的薛姈披着一条红色披风，站在距离景策四五步的地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啊？！”
景策向前挪了挪，凑到薛姈身边：“娘，儿知错了。”
薛姈“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理他。
“娘……”
“别叫我娘！”
“薛将军，别生气了，大晚上的生气，会变丑的，”景策一边央求着，一边掏出一个小瓷瓶举到薛姈眼前晃了一晃，“呐，北疆的香玉膏，您当年和我爹驻守北疆的时候最喜欢的东西，上京找不着这玩意儿，我给您带回来了。”
薛姈瞟了一眼，鼻子哼了一声，一把抓过那瓷瓶：“晃晃晃，晃得我眼晕。”
景策知道她这气算是消了，嘿嘿一笑，揽着他娘的胳膊往后堂走去。
“你说说你，都回京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回家里瞧瞧，要不是宫里来人，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宫里来人？找我何事？”
“你不知道？”薛姈奇怪的看向景策，“昭岚郡主下个月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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