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竹马

　　在场的人谁也未曾料到，顾南薇的命运看上去已成定局的紧要关头，竟会出现这样的转机，就连顾南薇本人也愣在了当场。

　　一时间，“第一楼”上下鸦雀无声，众人似乎都被那风一般突然出现的男人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呆滞地看着这间小小的包间中央站着的两个人。

　　“没事吧？”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登场是何等高调，景策只警惕地瞪了倒地不起的无赖一眼，便立刻垂眸看向怀中的顾南薇，眼神朝她受伤的小腿飘去。

　　他脸上的青狐面具只遮到鼻尖，狡黠的狐狸笑脸下是紧紧抿成一线的薄唇，下巴偏左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柳叶形伤疤。

　　顾南薇原本盯着那道伤疤发怔，听他如此一问，忙应答：“没事。”

　　见状，景策托在她腰后的手微一使力将她扶起，待她站稳后才收回手去，动作既不仓惶亦不拖沓，快一分则显疏离，慢一分则显暧/昧。

　　“小姐！”见两人分开，夏夕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快步跑到顾南薇身边紧紧抱住了她的胳膊。

　　“我无碍，”顾南薇轻轻拍着夏夕的手背以示安抚，“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

　　夏夕方才被那无赖推到一旁，身上定有磕伤，她飞快地摇着头，嘴唇却仍是煞白煞白，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倒地不起的无赖。

　　顾南薇知道她这是受了惊吓还未平复，便不再问她话，握紧她的手给她安慰，视线向景策投去。

　　只见景策快步走到那无赖面前，一撩衣摆，蹲下身去。

　　随后跟来的谢遇欢见状，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众，将门关了起来。

　　屋中瞬间安静了许多，那无赖被他方才一脚踢飞，疼得龇牙咧嘴却爬不起来，此时见他靠近，大门又被人关上，慌忙吓得往后躲去，蜷缩着靠在那裂开了的柱子上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嘴角滴着血：“你你……你想干嘛？”

　　景策原本盯着他腰间的荷包，闻声懒懒抬眸瞥他一眼，一把将那荷包拽了下来，端详了几眼，起身丢给了和谢遇欢一起进来的林挚。

　　“交给你了。”

　　林挚一听立马把荷包抛到了一边看热闹的谢遇欢怀里，满脸抗拒地将手背到背后：“我是鸿胪寺少卿，不是大理寺少卿，这事儿不归我管。老谢……哎！你拽我干嘛？！”

　　谢遇欢无奈，扯过林挚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盯着他高声道：“甭管你是哪儿的少卿，为民除害都是你这个为官者的本分！大理寺就在鸿胪寺对门，先把人抓过去再吃饭。”

　　说罢又对着顾南薇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林挚被他弄得一脸疑惑，转过头去，瞧见角落处的顾南薇，想了一想，恍然大悟：“这不是顾家小姐……”

　　“大将军，人我们先带走了，在鸿胪寺等你。”谢遇欢打断了林挚的话，将那无赖拖出门去，丢给了随行的侍从，再一瞧林挚还没跟上，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往楼下扯去。

　　“第一楼”中，收拾了闹事之人，看热闹的人群自然也就散了。

　　周遭安静得过分，景策与顾南薇两人隔着翻倒的桌子相对而立，谁也没有先开口，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只是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顾南薇受伤的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只好给夏夕递了个眼神，让她到门外守着。夏夕抿了下唇，不情不愿地慢慢往门口挪去，关上门前还偷偷瞪了景策一眼，以示警告。

　　顾南薇捕捉到了那一瞬间景策眼中的怔然与无奈，微微福身：“管教不严，大将军见笑了。”

　　“无妨，”知道夏夕一心护主，他自然不会怪罪于她，更何况，他也不想把与她相处的时间浪费在其他人身上，“顾小姐的伤，如何了？”

　　“已经愈合了大半，不出几日便能恢复如初了，”火速寒暄一番过后，顾南薇切入了正题，“大将军可是看到了我让夏夕递到府上的请帖？”

　　“请帖？”景策一怔，随即摇头，“回京几日连夜奔忙，还未曾回府。顾小姐找我有事？”

　　“正是，”虽未见到请帖，但却阴差阳错在“第一楼”见了面，若是老顾在这里，定要感慨一番缘分匪浅。不过顾南薇没有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与他相商。

　　“大将军可还记得，那晚我们在红叶寺后山桃林中见到的，那个叫蜜儿的女子？”

　　她怎么还在追查此事？

　　景策微微蹙眉，却被青狐面具掩饰得不露分毫。

　　“……记得。”

　　“昨日回京后，我打听到蜜儿那晚所说的我听不大懂的语言，是图兰语。”

　　景策眉尖一抖。

　　蜜儿八成是图兰人这件事他在林中时便知道了，提前几日离开红叶寺回京，也是为了追查此事。可登记在册的图兰人中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么她和那个名叫亨奇的男人来到上京，目的定不简单。

　　只是顾南薇全然不知情，虽然明白这两人多有疑点，却不知危险几何。如今蜜儿他们在暗，若是让她追查下去，一旦打草惊蛇，蜜儿等人隐藏行踪再难抓到事小，她的安危事大。

　　景策知道顾南薇是明事理的，便干脆将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顾小姐应该知道图兰与大越素来不合，图兰人私自入京定有阴谋。顾小姐……还是不要卷入此事的好。”

　　以他对她的了解，他说的如此恳切，她定会同意。

　　“大将军，”顾南薇开口，声音沉静语气诚恳，“此事我已考虑了许久，明白其中利害。图兰狼子野心，入京定是有所图谋，此事不得不查。奈何朝中许有奸细暗中接应，想来将军也无法大张旗鼓去搜查。南薇即是当事之人，理应出一份力。将军放心，南薇知道自己的斤两，只是搜集消息，绝不犯险。”

　　景策心里一沉。顾南薇都这样说了，那便是非得参与进来不可了。

　　不过她说的的确有道理，左右思量片刻，还是点头默许了——只要在上京之内，他就有信心护住她，更何况她何其聪慧，说过不会犯险，就绝不会让他担心。

　　见他点头，顾南薇心中一轻，扬唇笑了一笑以示感谢。

　　沉默片刻，景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紧闭的门口瞧上一眼，试探着问顾南薇道：“桃林宴时，夏夕姑娘曾对在下说，顾小姐属意谢遇欢谢大人已久，不知……”

　　后面的话他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甚至刚一开口就开始懊悔为何提起这件事——三年前谢遇欢高中时，她就求着他带她去看新科状元郎游街，之后他亲耳听到她对谢遇欢说一直将自己当做兄长，那般缠绵悱恻的语气，加上他透过窗纸隐约瞧见的绯红耳尖……

　　他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心思了，早在三年前就肯定了，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可到底还是心有不甘，想听她亲口承认。尽管那个答案他根本不想听见，但他自欺欺人太久了，如果她说她确实心仪谢遇欢，他就……答应了圣上的赐婚，娶了昭岚郡主，也省的宫里日日派人来催，大不了此后常驻北疆不再回京便是。

　　“不是，”顾南薇无奈地笑笑，“夏夕那丫头说的玩笑话。”

　　景策立刻就信了，紧绷的神经忽得松懈下来，转眼又一紧张，赶忙为自己的反应找补：“顾小姐别误会，只是我与谢大人颇为要好，这才想着……抱歉，唐突顾小姐了。”

　　“无妨，与我婚事有关的事情早就成了全上京的谈资，将军愿意解释，已经不算唐突了。”

　　倒不是顾南薇自嘲，她说的是事实，也早就习惯旁人的议论和眼神，说起此事也落落大方，反倒让景策心中更加不忍。

　　“听说顾小姐幼时曾与景家三公子颇为亲近，为何没能……”

　　“结为连理”四字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顾南薇皱着眉头打断。

　　“景家三公子与我毫不相干。”

　　她的言语间带着隐隐怒意，景策原本只想打探一下她对谢遇欢的心思，不想却知道了她对自己的态度，就连摘下面具与她相认的念头也被一道浇灭了——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两人一时无话。正巧店里的伙计端着一盘沁过凉水的瓜果走了进来，说是金大厨听闻了方才发生的闹剧，特意送来的，这才打断了尴尬的沉默。

　　那些果子都是上京不常见到的，不知是西域还是南疆的特产，香气逼人汁水充盈。

　　顾南薇将碟子往景策跟前推了一推，想为刚才的失态道歉，却见他仍戴着那碍事的面具，不禁问道：“将军不摘下面具么？”

　　“……脸上有道伤疤，怕吓到未来夫人，故平时里从来不敢取下面具，顾小姐见谅。”

　　“未来夫人？”顾南薇听夏夕说怀化大将军冷清冷血不近女色，征战多年刚刚回京，何时有了未来夫人？

　　“此次回京，家母有意安排成婚，虽然还未定下人选，但必定是上京女子无疑。万一在外遇见，叫人家姑娘瞧见了这一脸伤疤，如何还敢嫁给我？”

　　景策开了个玩笑，想将面具一事糊弄过去。

　　顾南薇却不认同：“将军为国负伤，若因此遭未来夫人嫌弃，那想必也不是良配。”

　　景策一怔，可转念一想，这的确是她顾南薇会说的话，便笑了一笑，点头没再说话。

　　用过午饭，景策又要回鸿胪寺找谢林两人继续查找图兰人的线索，却被顾南薇知晓，提议同他一同前往，若有线索也能帮着分析一二。

　　景策沉思片刻，应了下来。

　　“不过有一个条件。”

　　“将军请讲。”

　　“还请顾小姐莫向旁人询问我的身份姓名。”

　　顾南薇怔了一下，他始终没有告诉她他的姓名，她正有意向谢遇欢或是顾青松询问一番。

　　“将军可是有什么顾虑？”

　　“……确有顾虑，其中缘由，待到时机成熟，定会亲自向顾小姐解释清楚。”

　　既然对方有难言之隐，顾南薇也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便点了点头应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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