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衣而终

　　“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知晓了。”

　　谢晀一叹：“罢了，我去瞧瞧吧。”

　　他刚想出去，又驻足：“刘媪的长寿面可曾送了过去？”

　　“尚未。”

　　“命人送过去吧。”

　　又觉得空手去不太好，便又着人去私库挑了两件礼物，当作生辰礼。

　　谢晀走后，书房只剩下青竹青簪两人。

　　沉默了会儿，还是青簪先开了口：“那我先走了。”

　　青竹轻轻点头，直到她转身，走出书房，视线还凝在她身上。

　　谢晀站在东小院外，难得犹豫了。

　　但他性子不是优柔寡断的，便推门进去了。

　　东小院确实是在规整行囊了。

　　她二人进来，原就没带多少东西，此时离开，也不过是将谢晀着人送来的东西收拾一下，方便王府的人清点。

　　谢晀进来时，燕南熙换了身简单的衣裳，首饰等尽数褪了下来。正站在桂树前，仰头看着星星点点的桂子。

　　谢晀不知怎么想到今日在书房，嗅到了她身上隐隐的桂花香，原来是源于此处啊。

　　她身侧的女子恰恰转过头来，喝了一声：“是谁？瞧什么呢？”

　　瞧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小七。”燕南熙跟着看了过来，轻声喊住了她。

　　“不知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称呼已然变了。

　　“我...”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南洛嘀咕。

　　谢晀何等耳力，自然是听得到的，但不管听不听得到，此时此刻都要装作听不到。

　　燕南熙指使她去做旁的：“去再检查检查。”

　　南洛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谢晀只觉得她活泼，对她笑了笑。

　　“小妹顽劣，世子勿怪。”

　　谢晀上前了两步：“今日是我错了，对你不住。”

　　燕南熙诧异地瞧着他，很快又客气道：“与世子无关。”

　　“不，是我说带你去赏景，却又放任人羞辱你而不顾，怎能说是与我无关？”

　　燕南熙看向他，见他神情格外认真，想来不是因着她貌美才敷衍她所说，便也不想继续和他这样无聊的拉扯下去，只淡淡一笑。

　　“我与小七虽是贫苦人家出身，但自小父母长辈皆教导，切勿成了那任人轻贱之辈。被卖属实是难以预料之事，原本便想着自赎自身，好过些安生日子，没奈何如入了秦王府，虽世子善待，府上友善，却不能忘了故去父母叮嘱。”

　　她顿了顿：“此番着实与世子无关，世子好心揽了罪责，我已感激不尽。还请世子好心，放我姐妹二人离去，万不敢污了秦王府的清名。”

　　时人重孝，她这般说，想来秦王世子不会再多说什么。

　　复而从怀中取出那只典当了玉镯换来的玉簪，成色稍差些，但是亦足以抵得上她二人的卖身钱了。

　　“这是阿娘留给我的，这次便抵了我二人身契，世子以为如何？”

　　其实不管她话说得多漂亮，一旦求去，便是拂了谢晀的面子。

　　但谢晀又不是强人所难的，他是风流纨绔，却不是街头恶霸。

　　如若不然，传出来的便不仅仅是风流的名声了，更有骂名。

　　燕南熙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行事的。

　　谢晀面色微沉，带着些不悦：“你决意求去？”

　　燕南熙垂眸行礼：“还望世子成全则个。”

　　双手奉上玉簪。

　　谢晀没接，冷哼一声：“你想清楚了便好！”

　　拂袖而去。

　　燕南熙保持着这个姿势，直至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才站直身子，唇角隐约带着丝笑意。

　　“走了？”小七探了个脑袋出来。

　　“走了。”

　　她眨巴眨巴眼，笑意染了满面，小跑着到了燕南熙身边：“可算是走了。”

　　又摇头晃脑道：“咱们也算是得了自由。”

　　燕南熙：“谁敢给你不自由了？”

　　“看你这样，总不舒服嘛。”

　　南洛挽上了她的肩膀，将头靠了上去。

　　燕南熙笑笑。

　　确实，她们一离开，最开心的是南洛了。

　　燕南熙正待和她说些曹老六的事情，院门外却有人小声道：“青衣娘子，小七娘子，可在院中？刘媪派我来送东西了。”

　　燕南熙应了一声，才想起来今日是她们的生辰，刘媪派人送来的，自然是她先前托刘媪做的的长寿面。

　　“怎地能忘了这件事？”忙去开了门。

　　直至她提了食盒进来，南洛仍旧不知是何事。

　　燕南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今日何日？”

　　“九月十五。”说完才反应过来，“瞧我这记性！”

　　“瞧什么瞧！小呆瓜！”

　　燕南熙打开食盒，将里边半点没洒的两碗长寿面端了出来，一碗放在小七面前，一碗则是她的。

　　“现而今条件不好，今年生辰只能将就了。待到明年你我及笄之时，想来也已回了燕王府，届时必然不会委屈你了。”

　　“阿姐都不觉委屈，我怎会？”她眼中带了点水光，“阿姐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燕南熙揽住她，故意促狭道：“谁说我是记住你的了？我分明是记着自己的了。”

　　“阿姐！”南洛不依，水光消失，带了点儿这个年纪女儿家独有的娇。

　　“快吃吧，再不吃，长寿面都坨了。”

　　两人执箸，过了一个简单的生辰。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便要向戚媪及青簪告辞。

　　她二人入府时日短，一应手续尚未走完，这时离府，倒也便宜。

　　戚媪没见着，青簪却是提着个两个包袱来了。

　　她柔美的脸上带着歉意，“是我疏忽了，本应昨日便送过去，不料临时出了点岔子，忙活到现在，好在不晚。”

　　“却是先要请两位娘子莫怪了，我昨日去大厨房取夕食，正瞧见刘媪煮着长寿面，多问了两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是些女儿家的东西，两位娘子莫嫌弃。”

　　青簪推了个素净的包袱过来。

　　又指着另一个道：“依着王府惯例，大丫鬟生辰时，郎君会添个彩头。青衣娘子虽然来的时日短，却也是一等丫鬟，这是郎君的一点心意。且两位娘子既要出府，还是留着吧。”

　　燕南熙本想拒绝，但青簪已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便收下了。

　　青簪瞧了眼外边，“青...瞧我这嘴！小娘子，来之前郎君叮嘱过我，让我带几句话。说的是冀州最近不大太平，波及到了雍州，还请两位娘子务必小心。”

　　燕南熙一怔，想来这个不大太平，就是她们来时所遇到的了。

　　只是怎会到了雍州？

　　“多谢告知了。”

　　青簪面露担忧：“我多嘴两句，还请娘子勿怪。”

　　“自然不会。”

　　“青环家里有个哥哥，惯是走南闯北的，曾说外边乱得很，两位不如留在雍王府？”

　　燕南熙谢过她，“来到王府本就非我所愿，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但两个小娘子独身在外边，总是......”

　　“还请娘子放心，我二人在雍州耽搁一段时日，便找个来往商队，南下寻亲去了。”

　　“那便好。”

　　见她们已有打算，青簪便歇了劝说她的心思。

　　“多多保重，若是遇上难事......”她压低了声音：“或许可以扯一扯秦王府的大旗。”

　　“多谢娘子了。”

　　青簪能说出这番话，是极有心了。

　　两人走的悄然，青簪将二人送到了东院下人常出入的小门，才离去了。

　　燕南熙二人同她告辞之后，走出了这待了数天的秦王府。

　　燕南熙朝西南向深深望了一眼，那里是秦王府马厩所在。

　　曹老六这条线，到底能不能用上，只看天意了。

　　二人先去了当铺，玉簪子留在身上，没什么用，不如换点儿东西，暂且在雍州待上一阵，一来试着联系曹老六，一来若真如青簪转告那样不太安宁的话，不如呆在秦王府边。

　　因此，南洛手上的包裹一个没拿稳，露出了一角。

　　“小心一点儿，这可是......”

　　燕南熙话未说完，特意瞧了一眼掌柜，忙忙收了话头。

　　果真掌柜面上笑意更深。

　　这玉簪子当了个好价钱，两人转头去了侩人处，侩人姓胡，人称胡三。脚上黑白履，头顶白巾，极好辨认①。

　　胡三长着一双吊梢眼，瞧着一副精明模样。

　　“二位小娘子是想在秦王府附近，赁上一间一处小院落？”

　　“正是。”

　　“不知两位想赁多久？可有旁的要求？”

　　“半年三月都成，院落清净即可。”南洛在一旁补充。

　　胡三招呼来打下手的徒弟，低语了几声，小徒弟点着头跑进了后院。

　　小徒弟很快回来了，手上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布包，放在了案上。

　　胡三净了手，才揭开布包，里边整整齐齐卷着一卷纸。

　　时下用纸流传极广，贵是贵了些，但是方便了许多。

　　他手中的这一卷，纸质泛黄粗糙，算不得上乘，但已不便宜了。

　　胡三展开了纸，上边大致画着凤翔的布局。

　　他指着正中的小方块道：“这便是王府所在，现而今王府北边的槐花巷、东边的和泉巷尚有空余。只是槐花巷清净归清净，住的多是各府下人。”

　　“和泉巷多是读书人，这价格自然是要贵上许多的。”

　　这图画的粗糙，但偏偏能让人一眼看出何处是何处，也是能耐。

　　“这图不错。”

　　胡三得意道：“我胡三能在凤翔城闯出名声，哪能没有些自己的能耐？”

　　“非我自夸，连王府的管事都时时找我帮忙掌眼哩！”

　　“竟如此厉害？连王府的人都认识，当真是不得了。”燕南熙顺着他的话夸赞，又问：“我听闻世子有一名马，唤惊雪，您可知？”

　　“凤翔城谁人不知？”胡三收了他的宝贝纸，用布小心包起来，“只不过，我与旁人不同，我还认识照料它的人呢？”

　　南洛：“曹老六？”

　　胡三讶然：“小娘子怎知？”

　　“长辈们有些来往，您可知他住在何处？”

　　胡三顿了下，一双吊梢眼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知？”

　　“只是听长辈提起过，想着拜见一二。”

　　燕南熙言语真挚，神情不似作伪。

　　胡三才松了警惕，“说来也巧，他早几年在槐花巷置了个小院子，附近正有一处院子想赁出去，不如二位娘子随我去瞧瞧院子？”

　　“如此劳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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