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是夜，寒风瑟瑟。柳氏端着熬好的药汤走进了韩仟的房里。

　　掀开帘子，便见韩仟盘腿坐在炕上，身上随意裹着薄毯，炕几上铺着张宣纸，她正聚精会神地在上面写写画画，面色凝重。

　　这般场景，柳氏已经见过几次。

　　她知道韩仟做起事来，常常废寝忘食，是个极其认真的主儿。但如今人病了都还不肯放下手上的事，这般坚持的态度，和那些考科举的书生学子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柳氏看她那弱小的身子骨，不免有些心疼地唠叨道：“东家，药熬好了，趁热喝下吧。这天气这么冷，你身体又不舒服，再急的事，也应该放着明日再做。”

　　接过药碗，韩仟赶紧将双手覆了上去。

　　她抬头看着柳氏眼里的关怀，咧嘴笑着：“如今铺子已经定下来了，后面的事一堆堆的接着来。若是不赶快把思绪理清楚，就怕贻误了时机。”

　　说完，她便端起药碗，慢慢喝了起来。

　　柳氏怕她苦着，又转身将桌上的糕点端了过来：“东家办事已是疾如雷电。今日出趟门，铺子也谈好了，客栈也谈好了，甚至连书都进回来了。这些事放在平常的商贾那里，至少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

　　说至此处，柳氏又啧啧称奇地问道：“东家到底是如何与林大老爷说的。南市虽是萧条了些，但这么大的两处地儿，怎会连赁金也不要你的?”

　　韩仟从她手上接过盘子，随意放在了炕几的空处，略显疲惫地说道：“等安嬷嬷后日回来，我再同你们一起把这事说清楚吧。”

　　告诉了安嬷嬷，也就等同于老罗与钟离都会知道这事。

　　也不知他们听后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老罗可能会有的表情，韩仟不禁脸上扬起笑意。

　　柳氏见她将药喝完，赶忙接过了碗，放到桌上，才开口说起正事：“东家你让我验的那些书，已经全部验完了。容安也依着你的吩咐装扮成书商，去沁书斋其他几家店里问了那些书的价钱。”

　　谈起正事，韩仟立马来了精神，追问：“快说说结果如何。”

　　柳氏微微垂头，慢条斯理地道：“我验的那些书，拢共找出了四十二本受损的，其中有十多本还是被水浸过的，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容安回来后，又把他探听的书价与我核对。我粗粗算了下价钱，东家买回来的这些书，应该在八百四十两上下。”

　　韩仟一听，眼眸幽沉。

　　好家伙!加上那堆残次品，那恶心至极的“油腻二少”大概坑了自己将近百两。

　　其实她今日在沁书斋买书，起初的意图只是为了替常昊与赵三解围，希望给常昊留个好印象，以便后面谈判跳槽的事。

　　哪知道许二少爷将常昊喊出去后，事情就出现了诸多疑点。

　　比如，两人回来后，许二少爷突然让成德来负责自己要的那些书，而常昊的脸色非常难看。再比如，许二少爷本和自己东拉西扯，泛泛而谈，却不知为何须臾之间“油腻爆表”，同自己玩起了暧昧。

　　如此种种，让她瞬间察觉到事有蹊跷。

　　不过为了探明许二少爷到底要玩什么花招，她就陪着演戏，听对方阻扰自己验书，又将账簿写得如此凌乱，也就隐隐猜出了几分对方的把戏。加之常昊后面问的那句话，她就更加坚信自己被坑了。

　　于是一回到宅中，她就立马让柳氏与容安各自行动起来。

　　如今这一查验，果真验证了那“油腻二少”暗中给自己下了绊子。

　　韩仟心中一声冷哼：好在自己心存疑虑，提前挖好了坑。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柳氏见韩仟先发呆又是薄怒，隐隐猜出她是受了坑骗，连忙问道：“东家买这些书，大概花了多少银钱呢?”

　　“九百二十七两。”

　　“那这价格差不多就是按照常价卖予东家，根本不是书商的进价。”柳氏倒吸一口凉气，面上怒意尽显，“更何况，其中还掺杂着这么多受损的书籍。这是沁书斋哪家掌柜的做出来的事?这不是摆明在欺负东家!”

　　韩仟侧头拢了拢身上的薄毯，道：“是沁书斋东家的二公子，许什么来着……”

　　他俩交谈时，对方有提过自己的名字，但当时并未在意，根本没有记下。

　　柳氏却立马接道：“许奉山。”

　　“对对对，就是他。”韩仟不解地抬头看向柳氏：“咦?柳婶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打从东家告知我们你要做书铺的生意，我便想着能不能帮忙。但东家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忙碌，也不吩咐我们什么事情。我平时没事，就时常去京都的各大书铺外走走看看，打听些有用的消息。本想着在铺子开之前，整理出些有用的东西，可以帮到东家。”

　　柳氏边说话，边笑着抚头，眼角的皱纹成堆，看上去格外质朴又慈祥。

　　韩仟见此，不由得心中一暖，赶紧笑着向她道了谢。

　　柳氏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又将话题转了回来，义愤填膺地说道：“东家，那许奉山如此坑骗你，属实过分。东家年岁小可能拉不下脸与他们掰扯，但是我这张老脸无所谓。要不我明日就去那店里，非要他们怎么把这银钱吞下去的，就怎么把钱吐出来。”

　　“柳婶，你先坐。”韩仟指了指桌旁的椅子，见柳氏缓身坐下，才与她说到：“我也是个心疼银子的。那许奉山既然坑了我的钱，必然得受点教训，还得把他沁书斋的宝贝给交出来。”

　　“东家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婶你既然时常去五大书坊走动，那可曾听闻常昊这个名字?”

　　柳氏稍作沉思，回忆起这些日子打听的消息，有些不确定地说起：“好像是沁书斋哪家店的掌柜来着，许多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的。是京都书业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了。”

　　韩仟稍稍弯下身子，将手肘抵在大腿上，单身撑着脑袋，微微笑起，道：“我就是瞄上常掌柜了。许奉山玩阴的，我也准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点非常的方法把常掌柜弄过来。”

　　她面上笑意盎然，眼神之中十分坚定，似笃定常昊必然会过来。

　　对此，柳氏不免有些好奇：“东家为何如此断定常昊会来我们这呢?他毕竟是沁书斋的老人了，先不说他们东家愿不愿意放，就是常昊自己也不一定舍得离开。”

　　“俗语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常掌柜与许奉山的经商之道，天壤地别，但凡许老爷子仙逝，两人迟早分道扬镳。再者新旧势力交替之际，总有小人想趁此上位，于是趋炎附势，搬弄是否，于是二者矛盾也就越来越深。常掌柜如今腹背受敌，犹如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想起成德那副作态，韩仟不免露出些鄙夷的味道。

　　柳氏听得懵懵懂懂，问起：“东家是想借着他们有矛盾，拱把火?”

　　韩仟颔首，说道：“是这么打算的。”

　　闻此，柳氏好奇韩仟准备做些什么。对方也没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

　　“东家这方法确实有些……”柳氏听完，脸上有些尴尬，道：“但若明日没有一举成事又该怎么办呢?”

　　“一次不成，我们再谋二次、三次，我就不信以许奉山那性子，能再三避开这些为他备好的坑。常昊这人，我们必须拿下。”

　　柳氏听韩仟如此说，知道了她的决心，想起韩仟毕竟是个小姑娘，有很多事不方便出手，于是主动请缨：“东家，刚才说的这事交给我去办吧。你始终是个姑娘，被那些人记下了，怕惹麻烦。”

　　韩仟知道她说得在理，也未一意孤行。

　　“那就有劳柳婶出面了。”她道完谢，又从荷包取出一叠宝钞交到柳氏手上，“银钱多花点无所谓，但办事的人必须牢靠，切莫留下马脚。”

　　柳氏点点头：“姑娘放心。”

　　为保险起见，韩仟又交待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对方听得十分认真，生怕遗漏了分毫。

　　待两人将此事谈妥，韩仟又小心翼翼地向柳氏说起：“我今日一大早便出了门，回来后一直在忙手上这堆事。不知秦大叔和王婶在后院里还住得惯吗?”

　　但凡想起秦家的人所遭遇的一切，韩仟的心就慌得不行。

　　柳氏没察觉到韩仟的失态，自顾自地说起：“夫妻俩毕竟才到这宅子，多少还有些拘谨。他们俩今日见着我，便一直在问，可以帮东家做些什么。但我自己都是吃着东家的白食，自然也不知道与他们说什么，只能让他们先好生休息，等东家日后安排。但是他们没依，在后院里又是劈柴、又是挑水，忙活了整天。”

　　随即，她又想起那个满身是伤的孩子：“秦文是今日下午醒的，不过身子弱，吃了些热粥，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他们收到了闱墨和药酒，本是想着亲自来谢东家，但见你一直在屋里忙，就没好意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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