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就在此时，成德从后面走了过来，一改他最先蛮横无礼的态度，见到韩仟后先是鞠了躬，然后极为客气地说道：“姑娘要的那些书已经全部备好了。小的，现在就领着姑娘去后库验书。”

　　从韩仟先前种种行为看来，许二少爷并不觉得她会是个谨慎小心的性格。他令成德将那些折损的存本置于所有书的最下方，对方应该不会查验出来。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又想探探韩仟对自己所言到底能有几分遵从，他又祭出了温柔政策，眼神之中充满了关爱之色。

　　“平日里，后库都是门窗锁着不通风。韩姑娘，我见你拿着药来，想来身体有不适之处，若是在那里面站着查验这么多书籍，又闷又累，只怕会更伤身子。”

　　他边说，边宠溺地看向韩仟，情意满满地强调道：“姑娘若是为此伤了身子，我会过意不去的。”

　　韩仟触碰到他的眼神，立马“娇羞”地低下头，看不清她到底是何表情。

　　旁边立着的成德，满面惊讶地来回看着许二少爷与韩仟。

　　自己不过是出去忙活了会，这两人的关系怎就突飞猛进了这么大截。还有，自家少爷一向眼光高，怎么可能会与这样长相的姑娘眉来眼去?

　　正在成德满心疑惑之际，许二少爷再度开口，给韩仟提了这事的解决办法：“韩姑娘，既然你那铺子距离开张还有些日子，这验书之事，也不必慌于一时。到时候等铺中书架置好，你于上书时再慢慢查验，既省时又省力。”

　　成德听闻此言，瞬间明白了二少爷的打算——

　　这是用上了“美男计”。

　　我滴个乖乖，若这姑娘真的听了二少爷刚才这番话，等她发现那些受损的存本之后，就只有乖乖认栽了，绝无伸冤叫屈之门。毕竟时日过了这么久，到时候就以受潮、虫蛀、保管不当为借口，统统都能搪塞过去。

　　“韩姑娘，你说呢?是现在去后库里查验，还是准备后面再看呢?”

　　“那就依二公子所言，今日我就不验这些新书了。二公子与常掌柜都是难得的好人，沁书斋又是京都中数一数二的大招牌，想来肯定不会出现滥竽充数那些事。”

　　此言一出，许二少爷与成德的脸上不约而同浮上笑意。

　　而常昊则是心中愧疚难挡，失神地晃了晃身子，不敢再面对一切，埋头走向了旁处。

　　许二少爷见韩仟如此听话，自认为吃定了她，心中极为畅快，于是趁热打铁，又唤成德将做好的账目单子呈了上来。

　　单子上面的字迹非常凌乱不说，各项书目与价钱又做得极为笼统，整张纸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最后那比总账，共计九百二十七两。

　　许二少爷接过单子稍稍过目之后，故作生气的斥责成德：“你怎么写得如此粗糙，这等鬼画符，让韩姑娘怎么看得清楚?”

　　成德立马讨好地朝二人笑笑：“姑娘要的书多，一时半会儿写得急，于是就潦草了些。但是书价我核对了三次，肯定没算错，拢共是九百二十七两。”

　　许二少爷将单子递交到韩仟手上，道：“韩姑娘你看看吧，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逐一为你解惑。”

　　他们本备好一套说辞糊弄韩仟，但令他们意外的是，韩仟同刚才一般，直说信得过大家，于是接过单子后根本没有详看，而是直接取出一叠宝钞，二话不说便将钱款付清。

　　成德看着对方手上那叠宝钞，眼睛不由发出精光。

　　纵然是大手大脚惯了的许二少爷，也不禁多看了几眼。他有些懊恼自己低估了韩仟的家财，早知对方憨傻如此，就该再狠些才是。

　　思及此，他无比期待韩仟第二次登门进书。

　　许二少爷为了突显自己对韩仟的关怀，本想令成德几人用平日里运货的板车，帮韩仟把所有的书运回去，却没想到对方格外体贴地说道：“没事。二公子让他们去帮我赁个车便是。眼看书院就要散学了，你们等会儿还有得忙的。赁个车也花不了多少钱，两头都方便。”

　　他未曾多想，直夸韩仟善解人意。

　　“二公子，我们接着起先被打断的那个事儿聊。我还想上门向你请教书铺经营之事，这几日你都在这铺子的吗?”

　　许二少爷正愁怎么诓韩仟第二次来进书，却没想到她自己提起这事，连忙点头应是，又问道：“韩姑娘下次准备什么时候过来呢?既然姑娘不愿意去茶肆，我就着人将这里收拾个坐的地儿出来，以免怠慢了姑娘。”

　　“明日我要去确定铺子修造之事，到时候忙完了便过来。”韩仟微微抬头，似“害羞”地问起：“二公子，会在此等我的吧。”

　　许二少爷将她那小女儿的姿态看在眼里，心中哂笑不已，面上却格外温柔：“既然姑娘说了话，必然会在店中一直等着。姑娘喜欢什么糕点?到时候我让他们去买来备着。”

　　韩仟笑答：“那就有劳二公子等候了。糕点什么的，但凭公子喜欢便是。”

　　许二少爷见此事谈妥，心中的石头也就放下。

　　不多时，便见一群书生熙熙攘攘行于店外，嬉笑谈天十分热闹，店中来人越发增多，伙计们纷纷迎了上去招呼客人。

　　韩仟与许二少爷说道：“二公子，我瞧着成德不多时也要回来了。我还有些事要去问常掌柜，就先不与公子多聊了。后面的话，就留着明日再说。”

　　听到韩仟提起常昊，许二少爷先是一楞，然后假装随意地问起：“韩姑娘找他有什么好说的?与我说便是了。”

　　韩仟睁大了眼，一副疑问地笑问道：“二公子忘了，前面你不是让他将赵老伯的家址写予我吗?”

　　闻听是此事，许二少爷便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将正在招呼客人的常昊唤了过来，令其将赵三的家址写下给韩仟。

　　韩仟跟着常昊走到书铺靠里的那张案桌，见常昊提笔，她开口问道：“常掌柜与赵老伯家离得很近吧?”

　　常昊未抬头，低声答曰：“是的，姑娘。都住一条巷子里，只隔了两三户。”

　　稍稍沉默之后，韩仟突然漫不经心地抛出一句话：“常掌柜，你对赵老伯如此之好，也是因为觉得他是个奇人吗?”

　　常昊顿笔，抬头望向韩仟，眼神中有些疑惑不解：“姑娘如何得出这样的言论?”

　　韩仟缓声答道：“我刚才替赵老伯捡书的时候，发现那书名，我竟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上面全是小篆。”

　　说到此，她又指了指放赵三那本书的架子，继续说道;“店里这么多来往的书生，只有那个架子上的书籍，鲜少有人去碰，唯有个老夫子在上挑了一本书。我猜想那架子上放的书，多半是艰涩难啃。书生文人尚且读不通顺，但赵老伯拿着上面的书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囫囵吞枣的意思，应该是看懂了的。”

　　听完韩仟所言，常昊不免有些吃惊。

　　他将赵三放进来过多次，铺中伙计从未注意这些细节，即使注意到赵三看得书不一般，也多是嘲笑其不懂装懂。自己也是观察过赵三许久，才隐隐发现对方是真正地再读书。但是这个小姑娘，不过与赵三一面之缘，就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刚才与许二少爷交谈时的憨傻模样?

　　还不待常昊理清情绪，却见韩仟扫了眼铺子，见无人注意他们，她脸色忽地认真起来，礼貌地问道：“常掌柜，你愿意到我的书铺来帮忙吗?”

　　常昊没想到韩仟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突然有些懵。

　　今日二少爷做的那些事，确实将他气得七窍生烟，尤其是见到对方在韩仟身上下烂招的时候，他几次三番想撂挑子走人。二少爷虽是个混账，但许家老爷却于他有知遇之恩。况且自己对这姑娘的来历一无所知，属实也不敢轻易答应。

　　权衡种种，他婉拒了韩仟的好意：“多谢韩姑娘高看，只是……”

　　韩仟含笑打断了他，轻声说道：“常掌柜，刚才这话是我冒昧了。不过，也先不用忙着拒绝。毕竟往后之事还有许多变数。今日我们也无机会详谈，或许在你得知道我具体要做什么后，会改变了主意呢？”

　　常昊点点头，略带敷衍地说起：“那就有机会再详谈吧。”

　　言罢，他将写有赵三家址的信笺交到韩仟手上，见对方给自己道谢行礼，终是有些含糊其辞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既然如此善于观察细枝末节，为何于生意之事反倒雾里看花呢?”

　　韩仟将信笺收好后，抬头含笑地看了常昊，答道：“这事的道理简单得狠，别人看着我碗里的，我盯着别人锅里的。”

　　常昊正欲问个所以然，却见成德过来说脚夫已经在门外等候。

　　韩仟不再多说，提着药包踱步朝外行去，走了起步，又回头与常昊笑着道别：“常掌柜，以后有得麻烦你了。”

　　常昊目送韩仟离开，回味着她最后那句话，心中满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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