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许二少爷见她果真是个书商，又不与自己计较，不禁喜上眉梢。正想刨根问底，却见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碎银，皱眉喃喃道：“既是给出来的赏钱，自然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说完，她环视众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赵三身上。

　　她又转回头看着许二少爷，和善地说起：“我瞧这人有些可怜。就用这银子抵了他的书钱吧。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卖我这个面子，将他给放了。”

　　许二少爷虽怀疑赵三与铺中书籍失窃有关，但那点小钱当然不能同大生意相提并论。

　　他笑得谄媚：“既然姑娘发了话，哪能不答应?”其后，转身向两个小厮使了眼色，两人会意，让出一条路来。

　　与对韩仟的温言细语不同，许二少爷狠戾地对赵三教训道：“今日依着这位姑娘的面子，我就放过你。但丑话先说到前面，若你下次再敢进我的书铺，那就老账、新账一起算清楚。”

　　赵三死里逃生，泪眼婆娑，连连向韩仟作揖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韩仟未置一词，而是几步绕过许二少爷，弯身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那本书，用手掸去上面的灰尘之后，走至赵三面前，将他身子扶直，把书递了过去，徐徐道：“赵老伯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若老伯喜欢这书，还望你不弃，将它收下。”

　　已经几十年未被人正眼瞧过的赵三，被这突来的礼待弄得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他又听韩仟说道：“冒昧地问下，赵老伯可否留个家址予我?后面待我的书铺开张，我着人上门请老伯来店里观书。或者平时有折损的书籍，亦可给老伯送上门去，以供消遣。”

　　众人闻言，再次瞠目结舌，纷纷认定了一件事——

　　这小姑娘是个初出茅庐却腰缠万贯的大傻子!

　　与几家书坊没有关系，就敢来京都开书铺。不了解行市，亦不问清价格，就直接让掌柜帮忙选书。还是个乐善好施的热心肠，请鲸刑之人去铺中白看书……

　　这姑娘，往后怕是栽得深，也不知她的家底够不够败。

　　而这话落在许二少爷的耳里，却尤为刺耳。他并不相信，韩仟真会请一个鲸刑之人去店里观书。自己前面才说不准此人进店，而她立马就对其相邀，这么做，多半只是想借此讽刺自己罢了。

　　差一点就真以为这小姑娘心胸宽广，有着非凡的家世或是什么特殊的手段。如此种种看来，对方多半就是手上有几个闲钱，爱装腔作势罢了。

　　京都书业对新商而言，向来都是有去无回的乱葬岗，已然许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冤、大、头!

　　如今这天降的馅饼，既然砸到了自己头上，不狠狠宰她一顿，岂不是浪费了这个机会。

　　他见赵三期期艾艾不敢与之回话，当即就失了耐心，插嘴说道：“姑娘是个仁厚之人。但这人一紧张，是说不出话的。眼瞅着崇明书院就要散学，他继续留在店中属实不便。我家掌柜与其为邻，等下我让他将家址写予姑娘便是。”

　　韩仟点头同意，与赵三客气几句后，便恭敬地将他送出了店铺。

　　“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呆站着。查账的事暂且先放下，你们帮将姑娘要的书整理出来。”许二少爷吩咐完众人干活，让韩仟在店中稍等片刻，又将常昊叫去了店外。

　　两人行至一处人少的背街胡同。

　　常昊以为许二少爷是要继续责骂赵三之事，于是诚然道歉：“二少爷，今日我……”

　　许二少爷抬手，示意他闭嘴。然后异常认真地嘱咐他：“前事暂且不提。你若想将功补过，现在就得听我的。”

　　常昊万万没想到，难缠的二少爷居然会如此轻易地放下此事，连忙感谢：“多谢少爷宽恕。少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那女的既然信你，必然不会挨个儿去查验书籍。等下你帮她备书的时候，库里若是有折损的存本，一并掺杂进去，放在最下层。还有，所有书价按照常价来算，不用书商进货的价钱。可懂?”

　　做了这么多年掌柜，常昊从未做过如此败德之事，他不由愕然而急切地与许二少爷说起：“二少爷，生意之道，诚信为本!怎么能背着人做这种事?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姑娘，这不是要砸了沁书斋的招牌吗?”

　　许二少爷见他大义凛然地教训起自己，怒斥：“常昊!不要给脸不要脸。我问就问你，如今这店里，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爹是让你来协助我，而不是让你骑在我的头上，替我拿主意!”

　　这混账话，将常昊气得够呛。

　　还不待其出言争论，许二少爷又从从鼻里呛出声讥笑，不屑地说道：“难怪这些日子铺子的利润越来越薄，就是因为你这种老古董不知变通。与她讲诚信，难不成你还指望着她能长期来铺子里进书?这人显然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憨货，她这性子去经营书铺，不出半年必然关门歇业。既然不会长期与她打交道，当然挣一笔是一笔。”

　　他稍作停顿后，再次逼问常昊：“我就问你一句，这事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常昊脸色煞白，甚至没有半分犹豫，扭过头直言：“不做。”

　　许二少爷被常昊决绝的态度气得不轻，连道了几声好字，甩手离开了胡同。

　　待两人先后回到铺中，许二少爷再未与常昊多置言辞，而是与成德私语几句后，回到韩仟身旁，与之天南地北一顿胡吹。

　　常昊明白，许二少爷这是有意转移姑娘的注意力，好让下面的人动手脚。他于心有愧，不敢再看向韩仟，只得一个人在边上独自整理凌乱的书架。

　　然而，许二少爷随后的心思，比常昊推测的还要龌龊许多。

　　许二少爷起初确实只是想转移韩仟的关注，所以随意找了些话题与她说起，但对方始终不咸不淡，对待自己的态度，竟然不如赵三那样的杂碎。

　　他越发觉得韩仟这人装模作样，压抑的怒火越拱越深。

　　突然，他见韩仟打着哈欠将散落的鬓发挽于耳后，心中闪过一条毒计。

　　女人嘛，总是耳根子软。

　　许二少爷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认为对女人的心思了如指掌。

　　长相出众的，就夸容貌;其貌不扬的，就夸才情。在此基础上，添几句德行上的称颂，再施以小恩小惠，然后言辞殷切地表示出关心、爱护之意，一套下来，必然能逗得小姑娘心花怒放。

　　他曾经利用这个路数惹得不少美人垂爱，其中不乏有些清高的主儿。

　　像韩仟这样的丑姑娘，肯定不会有俊美之人青睐讨好。如果自己将这套撩姑娘的法宝用到她身上，对方还会如此装腔作势?若动动嘴皮子，就能使得对方心生爱慕，让她多花点钱在铺子里进书，不就是顺理成章。

　　虽然人是丑了些，但银子漂亮啊!

　　思及此，许二少爷整理好衣袍，一改刚才的态度，拱手作揖，诚意满满地为起先的事情道歉。对方虽有片刻愣神，但是很快就表示原谅了自己。

　　此后，他夸赞韩仟仁义、巾帼不让须眉。随之两人聊及奇闻趣事、风花雪月，或言语温柔体贴，或眉目深情款款，将自己撩拨姑娘的十八般武艺，统统使了出来。

　　正如他所料，韩仟渐渐地没有了最初的爱答不理，而是渐渐与自己熟络起来，言谈之间多了笑意，甚至称呼都已经改为了“二公子”，哪里还有刚才那副端着的作态。

　　于此，许二少爷心中好不得意——

　　女人，不过如此。

　　“二公子，你这人好生有趣，前面险些因为误会错怪了你。”韩仟笑得十分“真诚”，又稍显乖巧地说道：“我年岁尚小，又无经营书铺的经验。我那店铺今日才定下，还需修造，所以最近比较空闲。沁书斋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家，二公子又执掌如此多的店铺，想来于书铺经营之事，非常老练。趁着这几天无事，我可以时常来这店里向你请教吗?”

　　这是找着借口要与自己见面吧!

　　许二少见她如此主动，显然是入了自己的相思局。

　　于是他假意照顾地说道：“韩姑娘若是想请教书铺经营之事，一时半会儿肯定也说不清楚。这书铺又没点心，也无茶水，不是个适合详谈的地儿。到时候，我领你去茶肆的雅间，烹上一壶好茶，与你慢慢道来，也无人会打扰到我们。”

　　韩仟面露感慨，轻声说道：“二公子好生温柔体贴。”

　　许二少爷正想说两句谦辞，却又听韩仟有些为难地说起：“但是二公子，雅间虽好，却不方便我挑书。今日买的这些书，肯定是不够的，我这几天还得进一大批。所以，还是在书店相见更好。”

　　听闻此言，许二少爷大喜过望，自己都还没全力出手，这人就已经要把银子双手奉上了!

　　常昊在旁边将二人所言都听得详尽，不免担心地看了韩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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