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就他这破落的样子以前居然是京中大户。”听八卦那妇人一脸惊诧，随之又连忙问起：“那他是犯了什么事?怎就变成这般鬼样子了。”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左邻右舍都觉得这人是蒙了冤。”她说到此处，环顾四周，刻意压低声音：“你别看他现在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平日里在家敢说得狠哩。我路过他家时，时常都听到他在大骂‘阉狗爪牙，祸国殃民，屠杀明臣，人人得以诛之’。”

　　“那这赵三肯定是被阉党祸害的。又黥刑又断指的，只有他们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罗刹鬼才干得出来。”

　　“……”

　　韩仟将二人的话一字不差地听在耳里，心中不禁汗颜，她俩的逻辑支撑明明就是全靠想象得出，偏偏还说得这么信誓旦旦。

　　她深感帮老罗他们洗白这事，任重而道远。

　　无奈摇摇头，韩仟回头看了眼守在药铺外畏畏缩缩的赵三。

　　如此胆小的一个人，却敢大声辱骂锦衣卫，这是有多恨老罗他们。莫不是也和陈灵山父子一样，同戡河贪腐案有什么关系?

　　韩仟心中有疑，但深知眼前还有许多迫在眉睫的事需要打理。这人特征如此明显，等以后得了空，再慢慢来探索。

　　只见学徒把赵三的药抓齐后，胡乱塞到他手中，斥令对方快些离开。见人走远，才回身药柜，继续为韩仟抓药。

　　韩仟向他问起：“小郎中，刚才听你们说起，是沁书斋的掌柜有意帮持那人。这掌柜应该是个好心肠吧?”

　　学徒一边包药，一边点头：“常掌柜名唤常昊，是这东市里出了名的大好人。整个东市，沁书斋下设的铺子有八家，他那里的生意向来最好。这人平日里常做好事，人缘自是没话说。街坊们要买书，首先就是想着去他那。”

　　这回答倒吻合韩仟刚才的猜测，她又借机抛下了第二个问题：“小郎中知道常掌柜今年多少年岁吗?”

　　韩仟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对方年龄能偏年轻些，因为对方若是年龄大了，普遍都会求个安稳，况且在同一处工作久了，或多或少都会有感情，自己再想劝服对方跳槽，难度就噌噌噌地升高几度。

　　然，学徒的回答终是让她略微失望，“常掌柜五十有六咯。对了，姑娘你问这些干什么?”

　　韩仟随口笑答：“家中有个弟弟，马上就要正准备参加春闱。想着让掌柜推荐几本闱墨，我怕年岁太小的掌柜推荐的书不好使。”

　　学徒听了韩仟意图，连忙又将常昊吹捧一番，直说这掌柜在沁书斋做了三十多年，十分了解什么人该看什么书。言罢，他也将药物包好，害怕韩仟走出铺子，还专门将人送至门外，指明了书铺的位置。

　　韩仟谢过，提着药包朝目的地踱步而去。

　　常昊管理的这家铺子，在京都的书铺之中也属大店。

　　铺子里横竖摆放着二十来个书架，外面又侵街摆出两个摊子，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最受普通百姓青睐的话本、阴阳之类的杂书。

　　里面的伙计共有四个，除一人坐在小凳背靠着柱子打瞌睡以外，其余三人都在跟随常昊拿着店簿清点、整理铺中书籍。

　　韩仟往里走点，发现赵三居然正站在店铺深处认认真真地看书，时而皱眉咧嘴。整个人没有了在药铺中的窝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老学究特有的读书劲。

　　此情此景，她不禁想到自己今日与林渊说的那种“二十文都没有，却要坚持看书”的种子选手。

　　凭借多年的观影经验，韩仟有理由怀疑这人是个隐藏的大佬。

　　她一边打量赵三，一边朝铺里走去，却因为过道较窄，鞋面不小心碰到那正坐着休息的伙计。

　　伙计被惊醒后先是惶恐，但抬头看见来人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不像个能有钱买书的主儿。于是，语气不善地说道：“怎么走路的，眼睛长天上的?”

　　“不好意思。没注意。”韩仟笑着赔了个不是，心里却有些疑惑。

　　按刚才那个学徒所说，常昊应该是个擅长经营之道的老手。若是如此，就不应该会放任这么一个懒散而蛮横的伙计在店里。

　　正在此时，常掌柜听到这边的响动，连忙放下手中的店簿朝韩仟走来。

　　他并未出口教训失礼的伙计，倒是非常有礼貌地与韩仟说起：“姑娘，抱歉。店里书架放得挤，挡了你的去路。你是要找什么书?我帮你看看。”

　　韩仟直言：“要一些近几年春闱的闱墨。”

　　常掌柜闻声颔首，比了个请的姿势，与韩仟说道：“姑娘你且随我来。你要的闱墨在这边。”

　　显然，常掌柜非常熟悉各类书籍的摆放位置。

　　他利索地将韩仟带至书架前，又非常贴心地问道：“姑娘是准备自己选，还是让我来介绍呢?”

　　瞧瞧!这服务意识。

　　韩仟越发觉得这常掌柜是个香饽饽，但是也不可能在此公然挖墙脚，于是准备先行观察下这书铺有没有“松土”，好让自己下锄头。

　　想到此处，她不免又回头看了那个坐着休息且拽上天的伙计。

　　韩仟笑了笑，转过头与常掌柜轻声说道：“多谢掌柜。你去忙便是，我先自己选，遇到不明白的再向你请教。”

　　常掌柜道了声“好”，又拿起刚才放下的店簿，回去继续忙碌。

　　店中伙计见常昊回来，问道：“掌柜的，真不将这赵三赶走吗?眼看崇明书院就要散学了。等下那些学子来店里，看着他那张脸，多半会被吓得不敢进来。”

　　韩仟见两人聊天，为了听得更确切些，轻步向他们移近了距离。

　　常昊望了眼赵三，朝伙计小声说道：“没事。让他先看着吧，等时辰差不多了，再请他出去便是。”

　　伙计摇摇头，叹道：“掌柜你就是太仁厚。不过就是与他住得近些，平日里又送米又送菜的，还允许他这种人进来只看不买。”

　　“我媳妇、阿母觉得他家可怜，平日里嘱咐我多帮扶他。”常昊笑说，“赵三这人也没什么爱好，就是个书痴。平日里他难得出门，反正今日生意不好，让他进来躲在深处看书，也没什么影响。”

　　听闻此处，伙计蹙眉，看了眼那个坐着休息的人，压低声量说道：“掌柜的。今日不同往时了，以前这个店里都是听你的，但如今不好说了。若是被他向二少爷说了小话，难免……”

　　常昊摆手：“没事。就他那好吃懒做的性子，哪像是个能记事的人。就算他存心想挑事，要想见到二少爷也是猴年马月了。二少爷平时就来店少，转眼就到元宵，酒席应酬更是多得很，近期是来不了铺子的。”

　　“不来最好。二少爷每次过来，都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的。明明就不懂书铺的经营之道，偏偏喜欢装老练，胡乱地指手画脚。眼看东家的身体越发虚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家是想把家业传给能说会道的二少爷。只有我们这些在店里真正做事的才知道，这二少爷除了溜须拍马，一无是处。”

　　见伙计满腹牢骚，常昊霎时收起和善的面孔，正声呵斥道：“这话不是你我该说的。既然此时此刻我们还拿着东家给的工钱，就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管东家最后做什么安排，我们只管听从便是了。”

　　眼见常昊有些生气，伙计不敢再说话，只得继续埋头整理书籍。

　　两人一番交谈，倒让韩仟找到了挖墙脚的机会。

　　俗语有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话放在家族生意上同样适用。虽然常昊是个有能力的，从他的表态之中也能听出一股“愚忠”的意味，但就算他有心继续为沁书斋殚精竭虑，但他们口中的二少爷却不一定会领情。

　　韩仟正盘算着该如何利用时局把常昊给引到自己这来，却在此时，安静的书铺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杨贤弟，店里的书你看上哪本直接拿去便是，莫与我这当哥哥的客气。”

　　闻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二十出头，一身锦衣玉冠，身后跟着两个伺候的小厮，派头十足。而被他称为“杨贤弟”那人，同样也是绮绣披身，腰间配有白玉环，显然也是个身价不菲的公子哥。

　　“许二哥耿直呀!不过那些普通的书，我哪里看得进去。二哥知晓我是好哪口的。若是有我喜欢的那些书，也不用二哥送，我在你这多买几本，明日趁着酒宴，偷偷送予几个弟兄。”

　　许二哥?

　　韩仟猜想来人应该就是常昊口中的二少爷。

　　二少爷露出一副“我懂的”的神情，与杨公子勾肩搭背，道：“我岂会不懂兄弟的心思，前几日我就令人去了遂远搞了些‘好书’回来。你先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钱不钱什么的，不要和我谈，伤了兄弟的情面。”

　　原本在休息的那伙计见到他们，瞬间来了精神，立马迎了上去：“二少爷，可把你盼来了!”

　　与那兴高采烈的伙计不同，此时的常昊脸色骤变，朝赵三的位置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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