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有女待出嫁

　　韩仟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第一个来问自己商业模式的会是林渊。

　　她在心里权衡一番，自己这生意明面上肯定会亏本，同时又耗时耗力，即使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人来与自己打对台戏。

　　思及此，她便打好腹稿，与林渊介绍大概：“回禀大人，民女筹划的书铺，卖书为次，更多的是想给寒门学子提供个借阅、誊抄的地方。之所以赁下大人家那三层楼的铺子，就是筹划着一、二楼用于陈列售书，而三楼则是准备置办了些案椅，专供贫苦学子来店中借阅誊抄。”

　　时至今日，于贫苦学子而言，他们依然面临着书价贵、看书难这两个大难题。此事不局限于偏远州县，放在京都学子身上亦是如此。

　　甚至，京都中的贫苦学子对此事感触更深。

　　偏远州县的藏书大户往往都是隐居或致仕的乡绅名流，他们或因生性豁达，或因想帮扶县学照料后生晚辈，大多数都愿意让贫困学子来家中借书以观。

　　然而在京都之中，藏书大户虽远多于州县，但他们多是名门望族，普遍看重门庭来往，根本不愿与位卑贫寒之人多做结交，若非经人推荐，普通百姓休想踏进他们门槛。

　　说完私家藏书，回头又来看官办书楼。

　　京都之中，官办书楼共有四处，仅对权贵朝臣开放。

　　至于平民百姓，仅能前去寺观书楼。但敞开门让普通百姓进楼观书，不止分文不赚，还要派专人进去洒扫、整理，典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久而久之便无人愿意专心打理此事。若是遇朝廷官员来检查，便花些银钱直接贿赂打发。

　　这些年来，寺观书楼中的藏书逐年减少，且示于人前的书籍多已虫蛀损毁，根本不便观读。更有甚者，直接借修造之名关闭书楼不再开放。

　　至于书院藏书，里面全是襄助科举，其余书籍均是不得入内。

　　是故，京都之中的书生学子对遍览群书有需求，但是客观环境不允许。

　　韩仟正是抓住了他们这个痛脚，在现代网红书店的基础上，又根据大宁现状做了不少改动，方才策划了一个偏公益的书铺。

　　林渊听完韩仟所言，疑惑问起：“可在书铺中借阅誊抄?”

　　“是的。想来大人也知道，刻书的本钱极高，即使民女分文不赚，按着本钱卖给贫寒学子，他们也不一定能有足够银钱买下。但若自行誊抄，他们便可花最少的银钱得到一本书籍。民女铺中所售书籍，若他们有意借阅、誊抄，均可移至三楼。”

　　林渊颔首，叹道：“如今那些寺观书楼已然残破不堪、杂物堆砌，别提在内看书，恐怕连个落脚之地都难寻得。姑娘愿意为学子誊抄书籍准备案椅，于他们而言，可谓一处难得的读书圣地。”

　　稍作沉默，他又顺口问道：“学子前去抄书，姑娘是准备分文不取吗?”

　　韩仟摇头，轻声说道：“若是分文不取，这书铺到了最后，恐怕比寺观书楼的下场还要凄凉。”

　　想起寺观书楼的名存实亡，林渊不禁连连感叹。

　　韩仟继续解释道：“民女的打算是，文人学子若想去三楼观书、誊抄，单日只需缴纳二十文办理一张‘借阅凭证’。若是他们想长期来店，‘借阅凭证’还有单月、半年、整年之分，其价比单日更要划算许多 。”

　　听完韩仟的筹划，林渊耳目一新，他澎湃之余，又问出一个略显刁钻的问题：“若是遇到连二十文都拿不出来的学子呢?”

　　这个问题，韩仟早就做个考虑。

　　若是真能遇到连二十文都拿不出来还要来看书的，这种人绝对是“种子选手”，只管拉拢就对了。

　　“若是遇到大人口中这类学子，民女自然不会强求钱财，只要证明他们学籍之后，若想在民女铺中借阅书籍，可以在铺中兼工。除了可以随时观书之外，民女还会给予工钱、住处、饭食。”

　　聊至此处，林渊此时总算明白，寒门学子与书铺、客栈的关系。

　　二十文便可抄书，也就意味着学子多会选择誊抄，再想靠售书挣钱，可谓难于登天……

　　他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瘦弱异常又朴实无华的姑娘，明明心知此举会赔上大笔银钱，但她一脸坦然而坚持，心下感慨万千。

　　他不住赞叹：“姑娘属实一片赤子之心。这番筹划，当真是准备耗尽家财以实现令尊遗愿。如此大仁大义之举，天下难见。”

　　既然高光时刻来临，韩仟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立人设的机会，只见她垂首低眉，铿锵有力地说道：“这些银钱本就是先父挣下的，其遗志尚未实现，民女何敢贪图享乐。若令寒门学子有书可观，耗尽家财亦不后悔。”

　　烧钱嘛。向来都是公关部最擅长的事。

　　若是放在以往，韩仟砸钱的时候从来不心慈手软，预算多少就花多少。

　　但念及老罗的恩情，她做策划案的时候特意规划了一些额外的盈利项，以填补自己的花销。否则光靠卖书、阅读凭证的收入，这店会亏得离谱。

　　当然，为了自己的人设，韩仟不可能将那些额外盈利项目尽数告诉林渊。

　　“姑娘，你可知，”林渊摇头叹息，道：“京都五大书坊从不予书商活路，姑娘光是进书的本钱就要压上许多，更别提铺租、税赋、工钱、杂费。若是光靠姑娘所说的那些营收，只怕……”

　　见林渊激动起来，韩仟害怕他又好心劝自己放弃。于是连忙跪在地上，拜了三拜，毅然决然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林大人，如今京中其他街市的店铺赁金都已高不可攀。然，先父遗愿自是不能放弃，若大人不将名下两处地赁于民女，民女只能砸下大钱于赁金之事，与其将银钱用于此处，何不为贫寒学子多供几本书籍?刚才民女与大人对答之中，也深感大人同样心系天下寒门学子。既如此，万请大人成全。”

　　林渊见韩仟心意已决，他沉默须臾，方才抬手说道：“韩姑娘，你先起身吧。姑娘既已定下这事，本官且有话与你说。”

　　父女俩的仁义之心让林渊由衷地感动而钦佩。

　　他出身书香门第，从未因观书之事而伤神费心。如今身在朝堂，虽知贫寒学子观书不易，但上官都不管的事儿，也容不得他来置喙。

　　林渊心想，商贾之家为了寒门书生尚且能有这般志气义举，自己立于翰林之中当尽份绵薄之力，于是就寻思着将名下这两处地折价赁于韩仟，顺便谈谈捐书之事。

　　待韩仟重新坐下，林渊正准备告知自己的打算，却见一位姑娘却笑盈盈地从院子进入花厅。

　　她手中拿着两张浣花笺，清脆地说道：“舅舅，你快来看看，我与雪瑞姐姐写的簪花小楷，哪个更好看些!”

　　林渊见自己侄女可爱，面上宠溺之色尽显，但思及还有正事要与韩仟相商，于是轻声吩咐：“如萱，舅舅正在见客。你先去跨院玩着，等下谈妥了再唤你进来。”

　　小姑娘顺着林渊身后看去，恰巧与韩仟四目相对。

　　韩仟看清来人相貌之后，心中惊诧万分——

　　这人不就是自己在流寇案中所救的那位黄衣姑娘!她竟然是林渊的侄女。

　　“姑娘，居然是你!”那姑娘同样满面惊讶，转头对林渊欣喜若狂地说道：“舅舅，流寇案里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就是这位姑娘。舅舅，你总算帮我找到她了!”

　　林渊闻声，满面惊愕，他回头看看韩仟，又与侄女确定：“就是这位姑娘吗?”

　　谢如萱连连点头，满面激动。

　　原来，谢如萱的母亲正是林渊的三妹，虽远嫁他乡，但是兄妹二人感情深厚，时常有书信来往。

　　其妹听闻林府与宁康伯府的纷争后，怜惜雪瑞明明毫无过错，却要为这无妄之灾负屈衔冤。想起自家女儿自幼与雪瑞交好，于是趁着新岁之余，遣了仆人送女儿去京都陪伴雪瑞些时日。

　　却不料，谢如萱在进京之前会在途中遇到流寇。

　　因为谢如萱是提前出发，比原定的日子早了许多天，林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侄女被流寇所俘，直至镇抚司的人将她送回自己府中，方知这事情始末。

　　林渊每每想起此事，都不禁后怕。若是谢如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以何颜面再见妹妹。

　　好在，人终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谢如萱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打从回到林家之后，便一直拜托林渊帮忙寻找韩仟。

　　于此，林渊昧着良心做了一件事——

　　他假意答应了谢如萱，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去把这救命恩人给找出来。

　　因为通过自家侄女的描述，那个救人的女子，行事作风过于诡谲，给人亦正亦邪的感觉。若对方是好大喜功之人，知晓了谢如萱的来历后，万一将此事宣扬出去，自家侄女的清白必然毁于一旦。

　　始料未及的是，此人居然会是韩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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