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遗香[楚留香同人]

　　金光寺的那一天，如血的残阳烙在每个人的心上，怎么也抹不去。

　　回到江南，柳枝照例缠风，风过了西子湖畔，满城的莲殉了一夏又一夏，落到糕点铺子旁，等人咬一口秋天，尝南国瓜果一水儿的清甜，随手将剩瓤余籽扔进炉火中，暖一屋的雪，发梢也映得通红。

　　苏蓉蓉抽出那封信，细细展开，读罢，叹一声，悄悄藏起来。

　　楚留香在心中嘱咐，此信，莫给胡铁花看。

　　苏蓉蓉自然遵守了，却防不住胡铁花。有心人，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辜负的。

　　胡铁花还是抢过了那信。

　　信壳素净，摸起来糙手，却无题。

　　他急忙拆开，只是几张薄脆的笺纸，一捻，有些皱，明显是捏了很久的。

　　开头。妹，蓉儿、甜儿、红袖。友，小胡。

　　心绪涌上来时，我的笔饱蘸浓墨，却吐不出一粒字，仍墨汁空荡荡耗着，凝成板结的黑块。

　　想得太多，竟拎不出一件事，那么，我只好随兴而谈了。

　　蓉儿，我常常在想，身边的小丫头，何时长成了大姐姐。不得不说，这姑娘总是那么乖，处处都让得人，点心从来都是要给别人留一份的，绣的花也总轮不到自己头上，施粥放饭，老爱第一个去张罗，处处留意，每次都办得极好，难怪连甜儿那么怪的丫头、红袖那样傲的姑娘，都要亲热地唤声“蓉姊”。

　　我在时，你留给我的芙蓉玉花糕，你自己每次都没能吃上，我知道，你才不是不爱吃。

　　蓉儿，我的好姑娘，等我走后，千万别委屈自己。

　　去买东街王大妈的珊瑚绒花，要上等的、值三两银子的那种，才够衬得上你。

　　去静月楼，那里有晚风和明月，尤其是夏天，花动香浮，月影轻晃，它们替我陪你。

　　去西子畔、莲花池，也许，你能遇见一个男人，你得仔细瞧好，别让他蒙骗了你——在我看来，还没有配得上我家蓉儿的男人。遇不着，也没有多大关系，那是他们和你无缘，或者，你说过，要做自己，一个人快活，那么，你长日欢喜如此，我也无异议。

　　还有修罗金针，我已经找人新配了，到时候，他们会送到楚家庄，你拿着用就是了。蓉儿的功夫，一等一的高妙，我自然不必说，可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句话都要说烂了，我还是不厌其烦。

　　江湖的风雨倾在楚家庄，我不得不防，唯有低调行事，才能保全自身。

　　蓉儿，只希望，你能照顾好两个妹妹，时不时关照一下小胡。我知道，他们会很伤心，我何尝不是如此，可总有人要去牺牲的。倒也不是说，我非要做圣人、逞英雄，不过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强出头，只能勉强如此。

　　尤其是小胡，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相爱了。此间凡百如故，我仍留，君已去，行行生别离，去者不如留者伤神之甚，他比我，来得苦得多。我自然愿意替他受，可他却要为我而死，剜心之痛，我更不能承担。

　　其实，不论选择哪种，都是自私的痛楚，除了接受，我们没有办法。

　　替我，照顾他，还有，别让他看这封信。蓉儿，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红袖，老是闲在书房，再不出来走走逛逛，都要发了霉。你就该多将甜儿拐出来，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都去瞧个遍。

　　你要的书，我替你寻到了，遣人送回楚家庄，你回去，到卧房的柜子中，第二个格子，右边，伸手一探，便能摸到。书是新印的，用的梨花墨水，幽幽的淡香，却不浓腻，配你，字体也换了飘逸的行楷，版式更不会错，这点你放心，我是细细看的了。

　　书姑娘，我老是爱这样叫你。你离了书，便像小胡离了酒、甜儿离了点心一般，发了疯，要了命。以后，你还想寻书，我算是帮不了你了，但我已经联系好了江南书局的邱老板，你只管去找他，要什么书，翻遍天下，他也会帮你找到。这样，你应该会喜欢的。

　　姑娘聪慧，嚼烂了书，却不知道，看得透生死么？

　　有时候，我觉得，书看多了，未必算好。你瞧瞧，世上有多少腐书迂文，害了多少人。姑娘看多了，只觉得心中百般惆怅，一时绕进去，出不来。

　　什么才子佳人、将军卿相，统统不作数。什么三跪九拜、打躬作揖，哪里算得真心！

　　我走之后，不必十里白绫，连天纸钱，更不要哭灵喊魂，多闹腾！

　　去给我一捧十年女儿红，摔坛为祭，就算敬了酒。多好！

　　我最后嘱咐几句，姑娘，你嘴巴灵巧，但别用这张巧嘴去劝小胡，他自己走不出来，谁也帮不了，说出花儿般的漂亮话，也不管用。

　　你们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就好。

　　时间，会冲淡一切，我和他，就停在这里了，不回去，也不走了。

　　还有，甜儿，鬼灵精一样的丫头。劝你少吃甜腻的点心，小心哪天又坏了牙，拉着你的蓉姊，叫唤喊疼。

　　不论何时，甜儿总是爱笑的，她一笑，所有人心里一甜，都跟着她笑。小胡笑得最傻，还要损我笑得合不拢嘴。

　　我只想，甜儿就这样快活一辈子，谁也不能惹她伤心，若是我在，哪个敢这样做，我叫他好看!

　　甜丫头，我实在忍不住，再唤你一声。

　　每一个遇见你的人，都说，丫头容貌好，性格怪，又像个小孩儿似的，好哄。我就将你留在身边，哄了这么多年。

　　甜儿也遇到过喜欢的人，但从来不被“喜欢”二字套牢。

　　那时，我还叹你性格古怪，现在想来，甜儿是江湖儿女，岂为狭爱所累。陶公子虽好，但哪有江湖的酒醇，哪有江湖的月美。

　　那时的惋惜，到了现在，只不过化成一缕清风，就散了。

　　但我也不是不要姑娘们去相爱，去嫁人。

　　姑娘们在楚家庄，我自认侍奉周到，从来不敢懈怠半分，虽然略有夸张，但大致的事实，也不出一二。

　　总会有一天，三个臭小子，要访我门上，将我的三个水秀姑娘，一一掳走。我想过很多遍，甚至有次做梦，也梦见了姑娘们穿着喜服，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我还是要将你们送走的，但我希望，能送你们到一个真正令人幸福的地方，莫要遇着豺狼，将人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在你们探头去看新郎官之前，我和小胡，替你们打眼，多瞧瞧他们，有几分真心，敢来换我们的姑娘。

　　小胡，这封信你看不来了，算我自言自语罢了。

　　我们相识有多久？几十年了，我也记不清了，你的坏记性，怕是更糟。

　　即便如此，我也记得，好似昨日，江南，酒，你我。

　　太多话了，可惜太短的纸，太少的墨，太缺的时间。

　　再好的风景也无缘得见，再多的情话也是无益。想得太深，说得太多，到头来无话可说。

　　小胡，隔着这张纸，借我一次吻，我想借着这个吻，记得你。我不信黄泉路上、三生石畔的怪力乱神，但也许，希望也许，我能记得你，活下去。

　　活着，多好。有你，有三个丫头，碰酒，交杯，一笑盖过一笑，那些日子，欢喜得令人笑，笑得落泪。

　　我不是最好的人，但我想做你最好的那个人。

　　这辈子，我遇见过很多人，男人，女人，善者，恶棍，仇敌，挚友。一经风雨数十载，唯有我们二人，相伴而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和你一起，虚度余生，每日捻杯酣酒，莲花池畔，绿柳风中，我望见你，从容地笑。

　　也许江湖不愿意，但谁又能管得住我们，要说要骂，随他们去。

　　香帅的名号，不过是镶金嵌玉的锁链，砸碎了，扔开了，不值得几两真心。

　　可不曾想，裴如海却能翻覆我的计划。

　　不知他从何处得知你我二人的情感秘密，也不知道他何时布下了这一场局。

　　换得谁来，也免不了一个身死魂灭的下场。江湖虽把我捧得甚高，但我并非神明，终究是血肉之躯，与他拼死一决，抵挡净土变，换得江湖天下的一线生机。

　　不负江湖，不亏天下，唯愧胡铁花。

　　我会走很久，也许就不回来了。

　　再诉，我最后的请求。

　　葬我的骨，江南的三月，春雨落杏花的时候。

　　此去，勿念，楚笔。

　　最后一个“笔”字，末的一画，轻轻往上一挑，点进胡铁花的心里，沉沉落下去，砸开一道豁口，血丝连着肉，一个劲地疼。

　　信纸攥在他的手中，半晌，他低着头，才缓缓开口：“我愿等你。”

　　喉咙阻塞的，声音沙哑的，话里带着微微的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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