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阮棠乖了一回，再次失业后他安心在家待了段时间，陆宣的考试日期也近在眼前，近一星期以来都待在家看书。阮棠不好打扰他，两人的对话变少了，但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即使不说话阮棠也不会感到无聊。

　　阮棠躺沙发上睡了个午觉，身上盖着陆宣的皮夹克，清新的皂荚味儿让他做了个美梦，梦里有干净敞亮的大房子，有陆宣，陆宣考试通过了，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好工作，每月除去吃穿用度的钱还能存下不少，于是他们养了只猫，还在小区门口开了家水果店。阮棠负责看店，生意不好不坏，好在有吃不完的水果。
　　他每天都浸在果香中，有客人来了就招呼客人，没客人就撸猫，等到下午三点左右，他又开始眼巴巴地盼着陆宣回家，越临近五点，他的期待感就越浓。
　　他享受着平静温馨的时光，幻想着能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直到有一天，店上来了个人，问他：“你是阮棠？”
　　随后那人亮出证件。

　　阮棠倏地惊醒，精巧的鼻尖挂着汗珠。此时天已擦黑，客厅没有开灯，笼罩着一层极其幽静的灰蓝色，把不多的家具和他统统吞没。
　　好似漫无边际的空旷感令阮棠很无措，他迫不及待地想逃出屋子找个热闹的地方，一下沙发，忽又发现沙发旁站着个人。
　　对，陆宣还在。

　　陆宣问：“你做噩梦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阮棠沉在黑暗里的心脏逐渐回归胸腔。他说：“我梦见了老鼠，但……不算噩梦。”

　　陆宣打开灯，刚才怕灯光会吵醒阮棠，所以一直没开。
　　灯一亮，不大的客厅蓦地被暖黄的光填满，驱散了独属于秋天萧条的微冷。
　　他蹲地上，略带宠溺地望着阮棠，语气轻轻：“那到底算噩梦还是美梦呢？”

　　阮棠说不上来，在梦见陆宣时他希望自己就此睡死过去，可一看到那人亮出警察证，又挣扎着要醒来。
　　是个有瑕疵的美梦。

　　阮棠吸了口气，被陆宣望着总能使他平静。
　　“我梦见你了，你考试通过了，我们养了只猫，还开了家水果店。”

　　“那是美梦，”陆宣笑起来，“你饿吗？我下楼买点吃的，晚点回来。”

　　阮棠发现自从他们搬家后，陆宣虽然白天在家看书，可一到傍晚就会出去，基本六点出门，九点才回。
　　他问过陆宣，什么吃的要买这么久，但都被陆宣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阮棠：“你去哪，不可以带我一起吗？”
　　陆宣：“外边起风了，你愿意排很久的队买吃的？”
　　阮棠：“我愿意啊。”

　　陆宣沉默片刻，才说：“算了，你在家等我。”
　　阮棠不放弃：“可是你都没带我出去逛过，你总让我待在家，像在养一个……”
　　陆宣故意逗他：“养一个什么？”

　　阮棠想到梦里慵懒的猫，想到他吃的石榴，都觉得不贴切。他怎么会是猫、是石榴呢？他欲.望深重，是故意装乖想吃掉陆宣的幽灵。
　　“不知道，”阮棠闷闷地说，“可是你不让我出去走走，万一以后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陆宣眉头一皱。
　　阮棠：“你带我一起嘛，我这一星期表现得多好，每天擦一遍地，也不出门，你该给我奖励了。”
　　陆宣：“奖励你石榴汁好不好？我看外边有卖的。”
　　阮棠：“再加一顿烧烤，否则我不会擦地了。”
　　陆宣：“成交，我去买。”

　　——

　　陆宣到底没带阮棠出去，等人一走，阮棠在空荡荡的客厅坐了片刻，思来想去还是拿上外套出门了，他想看看陆宣每天晚上都去了哪里。
　　他遥遥坠在陆宣身后，陆宣前脚上公交车，他后脚就拦了辆出租追上去，开了一个小时，车停了，他跟着陆宣下车，才发现陆宣来的是他们之前住的破小区。

　　刚开始他以为陆宣是落了东西要回来拿，但很快他就发觉没对。
　　——小区门口停着几辆车，李海峰和同事坐在其中一辆，不知在聊什么，神色严肃，就连平时拉稀摆带的看门大爷也重振旗鼓，认认真真核实着来往居民。

　　阮棠问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小卖部，小卖部老板还不知道他搬家了，拉过椅子坐下同他谈天说地。
　　小卖部老板说，最近一段时间警察经常在这晃悠，像在找什么人，最开始只有一个警察，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见过红色包装的糖果，后来那警察碰上个小屁孩，小屁孩说见过，警察就更赖着不走了，甚至还带了更多的人来。

　　阮棠：“那他们找着人了吗？”
　　小卖部老板“嗐”一声：“找着还在这堵门干嘛？反正最近查得挺严，什么近期入住的、搬家的啊，都对着资料一个个挨着查，就你们隔壁那两口子不是刚离婚吗，女的回娘家了，警察怀疑她听到风声想跑，硬把人拉回来查了一顿，没事又放回去了。”

　　阮棠看向旧家的方向，三楼亮着灯，陆宣正站在窗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阮棠想，陆宣为什么要回这里，怕被发现搬家怕被查吗？假装还住在这里的确能掩盖做贼心虚，没准还能蒙混过关。

　　阮棠笑笑，双眼亮晶晶的，半开玩笑地同老板说：“警察傻啊，能相信一小屁孩说的话？”
　　“那当然不能，”老板说，“肯定是查过那小屁孩，认为消息可靠才调人来着重盘查呗。你记不记得三年前咱们小区有个磕药磕死的？那人就是那小屁孩他亲爹！”

　　阮棠当然记得，当时一看那男人就感觉命不久矣，身上都流脓，果不其然，人没多久就嗝屁了，赊的账也没给。如果小屁孩是男人儿子的话，那是有可能见过红色包装纸并认识他的，难怪李海峰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直接在这破地方扎根了。

　　“小屁孩……”

　　小卖部老板：“什么？”
　　阮棠：“给我来瓶可乐。”
　　老板：“冰的还是常温的？”
　　阮棠：“加热。”
　　“啥？！”
　　“气太多不好喝，”阮棠赖在小卖部，隔着老远观察着李海峰的车，“把气给我放了。”

　　小卖部老板实诚，抡着膀子摇可乐放气，边还说：“不过小屁孩他爹死的时候他还小，警察怕他记不清，想问问他家里人。他爹死后他娘跟别人跑了，他跟他奶奶住，老太婆死了儿子，不待见外人，耳朵又背，听说警察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最后让居委会的去跟老太婆沟通，不知道说通没，应该是说通了，看小区门口的警察把慰问品都准备好了，估计又打算上门拜访吧。你说到底出了啥事？搞得惊风火扯的。”

　　阮棠：“叔叔，您说了那么多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哪知道啊？”
　　“嘿嘿，我是道听途说东拼西凑的，”老板把可乐递给阮棠，“人警察又不跟我说，都是街坊邻居间瞎传的。”

　　阮棠注意到李海峰动了，下车拿上米油，叫上同事准备进小区。
　　阮棠想：两个人的话，有点难搞。

　　“可乐的钱给你放柜台了，”阮棠要走，“对了，别跟宣哥说我来过。”
　　老板：“啊？”
　　阮棠：“他不让我喝汽水，知道了会凶我的，我害怕。”

　　阮棠放下几枚硬币，顺手牵羊揣了几包死贵的烟，出小卖部门时他喝着可乐，眼睛望天，一不小心就撞到个路人。

　　“你走路不长眼睛？”路人是这片有名的地痞流氓，骂起人来一脸凶相。
　　阮棠一被人凶就满脸委屈，小声道歉，突然他“咦”一声，跟小卖部老板说：“叔，你放柜台的烟少了几包。”

　　老板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逮住地痞子一顿批斗，引来大堆人围观。
　　“还说没偷，烟都在你口袋了！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你又来！警察呢？这有小偷！”

　　地痞子看着凭空冒出来的烟混着其他赃物，有理说不清，想跑吧，他娘的警察还真来了。

　　阮棠趁着一团乱全身而退，恰巧与前来处理偷盗事件的李海峰擦肩而过，而他的同事小张独自去拜访了小屁孩他奶奶。

　　——

　　小屁孩家住六楼，小张爬上楼时，刻意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挤出一个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笑，生怕把心灵脆弱的老太太吓背过去，完了才敲敲门，轻声喊：“小杰，是我，张叔叔，你奶奶在家吗？”

　　小杰是小屁孩的小名。

　　屋里久久没人应，小张又敲敲门，还是没人应。他把耳朵贴近门，屋里明明有人，他还听到对方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小杰？你在吗，小杰？你奶奶呢？”

　　啪嗒一声。
　　门开了，由于小张贴在门上，开门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栽进屋中，然后他对上一双小鹿般干净的眼睛，无辜又懵懂，却吸饱了血色。
　　极强的反差让小张忘却了颈部的剧痛，他甚至还在想，这孩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直到听见对方说：
　　“嘘，我很久没做过这种事了，手有点生，我现在很乖的，你安静点好不好，我不会让你痛的。”

　　他声音很软，软得像含有糖分的撒娇，裹着湿热的气息，温柔地哄人进入一场永恒的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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