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晚上下了场暴雨，陆宣裹着一身湿寒回家，手上拎着答应给阮棠的石榴汁和烧烤。他一打开门，屋里亮着灯，阮棠正躺沙发上睡得昏天暗地，叫了好几声才应。

　　不知是白天睡太久还是晚饭吃太多，真到了该睡觉的点儿，阮棠又睡不着了。

　　还是一张床，两床被子，阮棠翻了个身，借着窗外稀薄的路灯凝视陆宣的脸，雨很大，哗哗下着，陆宣的眉眼似乎也染上了湿气，蹙得很紧。

　　阮棠趁机描绘他的轮廓，从眉毛到鼻尖，不得不说，陆宣长了张正直的脸，让人一看就特有安全感，跟他完全不一样。
　　正要触到嘴唇，睡在昏暗中的人就突然开了口：
　　“摸够没？”

　　阮棠埋在棉被里，嘿嘿笑：“没有，宣哥你没睡呀？”
　　陆宣：“被你摸醒了。”
　　阮棠有种做坏事做成功的得意，踢了下被子，但很快他又安静下来，想起陆宣回旧房子的事。
　　外头的雨那么大，陆宣跑个来回应该很累，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他弄醒了。

　　阮棠：“我是不是很烦呀？”
　　这么一问，陆宣的瞌睡彻底醒了，他不假思索地说：“不会。”
　　阮棠得寸进尺：“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陆宣没搞懂话题跨度何为如此之大：“不一起睡着呢吗？又没让你睡沙发。”
　　阮棠：“我是说盖一床被子。”
　　陆宣有些懵，就像单身多年的糙汉子忽然有一天走了狗屎运，遇上个细皮嫩肉的小漂亮吵着要嫁给他，这可真比中彩票还来得心动。

　　好在陆宣有原则：“不行。”
　　阮棠不甘心：“为什么？”
　　陆宣爱的教育随时随地都能开展：“你还小。”
　　阮棠：“不小了。”

　　陆宣：“不，等你再大一点，见了更多的人，你可能会碰上个喜欢的姑娘，到那时你会感谢我的。”
　　阮棠想了想认识的姑娘，实在不感兴趣，他就喜欢陆宣这种干干净净又一本正经的，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压根除不干净，他爬不出泥潭，就想着把太阳拉下来，同他一起沉沦。

　　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又舍不得。

　　阮棠踢开被子，自作主张钻进陆宣的被窝，果然很暖和。
　　陆宣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床，好歹被阮棠圈住了。阮棠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能轻轻松松带他滚回床上。

　　陆宣拿他没法，由他抱着。阮棠的手脚冰凉，猫似的蜷在他身边取暖。
　　“你最近怎么了？”

　　阮棠埋在陆宣胸.膛，说话直来直去：“我想和你做点什么。”
　　陆宣：“啥？！”
　　阮棠：“你看啊，外边的一家人要么有血缘关系，要么就是做过什么后扯了张证，我们什么都不是，让我特别没有……没有……”

　　陆宣被他搞懵了，他发现阮棠是想制造羁绊，想打下点烙印证明自己的存在，亦或者是想从中获得安全感。陆宣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陆宣揉着他脑袋，揉着揉着指尖缓缓下移，游进阮棠宽大的衣领，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阮棠倏地抬头看他，一副开启新世界大门的表情，又羞又好奇。

　　阮棠：“有点痛，我害怕。”
　　陆宣放开他，乐不可支：“傻子。”
　　阮棠品着余韵，脑子乱糟糟的，瑟缩在陆宣怀里像个被迫害的小可怜。他认为自己还没准备好，先找几张碟看了再说。

　　阮棠：“先不要了。宣哥，你大后天是不是要考试了？”
　　陆宣“嗯”一声。
　　阮棠：“那我们明天去庙里拜拜吧？”
　　阮棠一直有去庙里的习惯，仿佛只要去那净心净神的地方走一遭，就能洗涤污秽，出来后又是个全新的人。

　　陆宣：“你要去拜财神？”
　　阮棠：“拜佛，求平安顺遂，求来日方长。”

　　——

　　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去寺庙得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到达山脚下都快中午了。
　　公交不上山，去位于山顶的庙还得爬个天梯，倒是有挑夫能把人抬上去，不过阮棠觉得得亲自爬才显得诚心。
　　他以前数过的，天梯一共有三千五百六十七个台阶，对于他这种常客来说，不算难爬，倒是陆宣有些吃不消，大口灌着水，问：“你不累，你是不是经常来？”

　　阮棠站台阶上，身后是黛青色的天，他几乎要快融进天幕中，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弭于天地间。
　　“来过啊。”

　　陆宣：“来许愿？”
　　阮棠点点头。
　　“实现没？”
　　阮棠没说话，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

　　两人先去吃了顿斋饭，白水煮青菜加豆腐，没滋没味的。阮棠吃一半跑了，找了个和尚聊天。
　　陆宣注意到那和尚有些年纪了，面容慈和，似乎和阮棠很熟，同阮棠讲了半天，直把阮棠说得一愣一愣的，搞得阮棠不求佛也不拜神了，只坐在石阶上发呆。

　　陆宣上完香出来，问他：“你怎么不进去？昨晚不是说好的，要求平安顺遂来日方长吗？”
　　阮棠恹恹回道：“和尚跟我说，求人不如求己，有些人是佛渡不了的。宣哥，你说佛渡不了的人，死了会去哪里？”
　　陆宣：“地狱吧。”
　　阮棠皱着眉，眼眶湿漉漉的：“那好可怕啊。”

　　陆宣将他拉起：“你怕什么？”
　　阮棠：“怕疼，怕下地狱。”
　　“真怕就活着啊，没准活的够长，佛就把你忘了，放个水，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陆宣带着他往山下走，“走吧，咱回家，知道你不想拜了，我就把你的那份也一起跟佛祖说了。”

　　阮棠被陆宣牵着，目的地格外明确，也格外安心。
　　他什么都没跟陆宣说，陆宣却好像什么都明了，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阮棠：“宣哥，等你考试考完了，可不可以教教我？”
　　陆宣有些吃惊：“之前你不是说你不学吗？”
　　阮棠：“可不能总这样，和尚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已，我得有个一技之长，挣大钱，买房子！”
　　陆宣笑笑：“你早该这样想的。”
　　阮棠：“那不是遇你遇晚了吗。”

　　在遇到陆宣前，他从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样过日子，每月拿着几百块的工钱吃饭穿衣，空余时间看看书，搏一个未来，跟他朝生暮死、死了又活的日子不一样。

　　——

　　陆宣考试将近，阮棠难得让人省心，乖乖待在家擦地浇花，没事的时候就拿上陆宣的书试读，可那密密麻麻生涩难懂的小字看得他头昏脑胀，好几次都伏在书桌睡着了，等醒来时，陆宣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阮棠自觉对不起陆宣，等陆宣考试这天，他起了个大早，跟面馆老板娘学的手艺终于派上用场了，煮了碗香喷喷的牛肉面，让陆宣吃完再走。

　　阮棠的厨艺进步很大，陆宣把面汤都喝完了，又说要给阮棠奖励，等考试回来给他买石榴汁。

　　“要大杯的，”阮棠缠着陆宣，送他到门口，“你几点回来？”
　　陆宣：“大概六七点。”
　　阮棠：“晚饭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陆宣：“你早上买的牛肉没用完，就做番茄炖牛肉吧，你会做吗？不会等我回来做。”

　　阮棠自信满满地点点头：“会的会的。”
　　其实他不会，但邻居会，他打算去问问邻居怎么做。

　　陆宣没拆穿他，心里盘算着等考完试，打个车回家，没准还能抢救下被阮棠崩掉的厨房。
　　“等考试完，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阮棠眼睛亮了：“真的？！”
　　“嗯，”陆宣道，“你不是说你没出去逛过，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吗，明天就带你出去。”
　　阮棠：“我要去商场！”
　　“好。”
　　“还有电玩城！”
　　“没问题。”陆宣穿上鞋，“那我走了。”

　　——

　　来考资格证书的人并不多，毕竟人人都忙着挣钱养家带孩子，但凡能抽出点空余时间，都用在休息上了。
　　考试地点在市中心的某栋大厦，陆宣到时，刚巧遇上个考生，考生一看是同道中人，拉着陆宣诉说着自己的紧张。

　　大厦大厅人来人往，广播里播着社会新闻，说大前天晚上8点许，东门某一老旧小区发生了命案，死了一老一警察、伤一小孩，作案手法与三年前的某几起悬案一样，推测是同一人所为，警方当即立案调查，在今日早上，警方又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对方声称认识嫌疑人，侦破指日可待。

　　陆宣被考生缠着，听他叽里呱啦说了大堆，错过了精彩的社会新闻。

　　考试一共两堂，上午笔试，下午面试，面试官包括企业的人力总监，听说表现好的话，没准能被人力总监看上，进大企业工作。
　　翻年就到千禧年了，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但凡有点想法的企业都求发展，明白新产业时代即将来临，不想再要廉价劳动力，他们要能顺应社会发展的人才，好替他们吃下美味可口的蛋糕，抢占先机。

　　陆宣边认真回答面试官的问题，边在想：回去一定要让阮棠好好读书，端盘子过不了一辈子。

　　等考试彻底结束，面试官让陆宣回去等成绩。陆宣道了声“好”，自我感觉表现得还不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找阮棠分享。

　　他拒绝了另一名考生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在路口买杯石榴汁拦下车辆，催着司机开快点。
　　到小区后，他没走前门，抄了后门的近路，三步并一步跑上楼，离家越近，心跳就越快，他甚至能闻到番茄炖牛肉的香味。

　　可等他打开门，发现家里没人，说好要等他回家吃饭的阮棠不见踪影，厨房里还放着切成块的番茄。
　　陆宣想：阮棠应该是下楼买东西了。

　　虽是这样想，但陆宣还是不放心，试着给阮棠打电话，对方没接，他心里咯噔一下，步伐沉重地走到卧室，大力掀开床板——
　　床板下的东西不见了，只剩阮棠盖过的被子和为数不多的衣服证明着阮棠曾经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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