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画中人

作者:简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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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拾


      水溶的面色很淡,看不出半分的错愕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陛下明鉴,臣无话可说。”
      皇帝看着他的眼睛一刻,沉声道:“朝堂上总要有个交待。”
      水溶叩了个头,望着眼前的青砖,声音听起来很平和:“这确实是真的,陛下若问其中的缘故,恕臣不能说。”
      忠顺王冷笑一声,不怀好意地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够了!”皇帝拂案而起,指着跪在地上的人怒喝道,“什么叫不能说,朕现在就让你说。”
      水溶此时再没有了顾虑,转向忠顺王道:“诚如王爷所言,此人确是我埋在府上的耳目不假,可你不想想,我若没有三分的把握,焉敢冒这个险?”
      “什么把握?”
      “王爷是个明白人,有些事,何必说的那么通透呢?”
      此言一出,忠顺王连脸色都变了,身边人也开始嗡嗡议论。他强定了心神,好半天才听见自己发僵的声音,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凭你……也配离间天家骨肉?”
      水溶眯起眼来,忽然笑了笑:“看来王爷也不是一点不害怕,不然,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不会是真的。”忠顺王此时已经乱了阵脚,身边越来越多的眼光,也向他向他攒集过来,盯得他脊背发凉。
      皇帝似乎听出了点头绪,催促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溶卿,你照直说。”
      “是。”水溶的声音冰凉如雪,在这炎炎大殿中浮动起来,只让人觉得耳目一震,“一年前,陛下下旨修太液湖,曾拨银八十万两,经户部谭荣大人之手,转给忠顺王。可臣转年就听说,王爷贪墨了工款,拿来扩建府邸,修自家的宅院。单是这样也就罢了,贾家抄出的五十万两银子,按理应该由有司衙门清点齐了,充归国库。我朝边塞不安,南北疆打起仗来,一年的军需也就够了。可是前方军情如火,有司衙门居然拿不出一点银饷,试问这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怎么就凭空没了?”
      谭荣想张口辩解,然而看到御座上冷冷投来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地住了口。
      “谭尚书,你不是说贾家封存的家产现银,不足五千两么?”
      “我……”谭荣刚说了一个字,就心虚得没了下文。
      “好,好啊。”皇帝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自言自语道,“五十万两银子在朕眼皮子底下没了,你们胆子倒大,欺天了。”
      “万岁爷息怒,此事还没查明,仔细气伤了龙体……”内监赵堂连忙蹲下去,擎住了他的腿,让他不能发作。
      皇帝觉到自己的失态,尽力克制着语气:“查什么?做出这笔糊涂账,不就是来哄朕这个瞎子么?”他笑了一笑,“你们自以为聪明,上下其手,铁板一块,还敢厚着脸皮说什么‘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这就是你们为人臣的本分?”
      “陛下,您不能单听一面之词。”东平王鼓起勇气,插言道,“北静王他一没凭、二没据,空口白牙,说什么都方便。”
      水溶冷笑:“哦,王爷怎知我没凭据?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可有一样东西,是假不了的。”说着从袖底取出一封密函,但见他两指苍白纤细,夹着那封信,肤色与玉质无异,“今天当着六部九卿的面,不妨看清楚了,我是不是胡说,王爷拆了这封信就知道。”
      忠顺王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的东西,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我明明……”
      “明明什么?”水溶逼近一步,语气轻蔑,像是微微带着笑。
      忠顺王看着他那一脸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却觉得笑里藏着刀。
      他气得头晕目眩,嘴角都抽搐起来了,猛然退了步,揪起地上的蒋玉涵,左右开弓就给了他两记耳光:“说!是不是你给他的?”
      蒋玉涵面色白惨惨的,嘴唇动了动,就有鲜血淤了出来。他那副单薄荏弱的身体,这些天不知道受了多少重刑,青紫淤肿,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连旁边的柳敬言见了,都闭了眼睛,欲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蒋玉涵也不出声,只是咬紧了牙关,竟连哼也没哼一下。他原本是最怕痛的,可是痛到了极点,反倒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回头望见了水溶,只觉得离着太远,陌生的仿佛从来不认识,那人化成了远远一点光,通身朱红色的锦袍,上面有缂金团花龙纹,越发显得长身玉立,雍容逼人。他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猜不出是何种神情。
      目光交错的仅仅一瞬,蒋玉涵看着他,寒心之余,不觉得心头一阵衔恨,想道:“原来到了今天,他还算计着我,我可真是傻,一步步给他铺好了路,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助他到底——可他心里满满当当装的,还是那个姓林的女子,怕是我再死十次,也换不来他半滴眼泪吧。”
      也罢,他冰清玉洁的一个人,何尝能看上腌臜的戏子?往日那些情长恨短,缘起缘灭,都不过是春光大梦一场,到如今,总该是醒的时候了。
      喉咙中一股子甜腥滋味涌了上来,蒋玉涵按住胸口,硬生生的咽了进去。是快发作了,那种药的份量很轻,只要在指甲里羼上一点,顷刻间就会毙命。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忠顺王府的时候,水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瓶子。
      “你可知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
      “毒药?”
      “不错,此毒名叫断肠蛊,服下去筋骨酥麻,不痛不痒,只须半个时辰就能过去。你……一旦遇到不测,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握着那只小小的瓷瓶,一时呆住。心中百味杂陈,都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这一瓶饮下去,便是无情也断肠,倒也死的干净。想不到将它在身边藏了整整五年,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眼前越来越暗,渐渐不能视目,他终于支撑不住,在满天眩红中滑了下去。东平王吓得连忙退开,指着地上不停抽搐的人说:“这……这……”
      柳敬言蹲下身,探手在他鼻前试了试,只见蒋玉涵双唇乌青,紧紧蜷缩成一团,剩下点儿微弱的呼吸,还在喘着。“回禀陛下,这人服毒自尽了。”
      皇帝也看的心惊胆寒,转头望向忠顺王,愕然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忠顺王早已吓得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冤枉啊,微臣……微臣从未给他吃过什么毒药,陛下万不可,偏听了奸佞小人的谗言!”
      “你自己带来的人证,死在大堂上,难道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别人还将药灌到他嘴里不成?分明是你做贼心虚,怕他泄漏的太多,才提前做了手脚。”
      “陛下明察,微臣……既然带他上堂来作证,又怎会杀他?”
      “那这个又何解?”皇帝眼中怒火难忍,从案上翻出那封密函,摔到他脚前。“去年抚远将军牛继宗出征,十万大军被困在暹逻,朕不是拨了几十万两,让你们去采办军械、火药吗?怎么一转眼,这些东西都被高价倒卖给了暹逻国?你和暹逻王暗中来往,这信上写的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还想抵赖不成?”
      忠顺王知道再也瞒不住,叩头道:“皇上,臣虽然贪得无厌,可是军中粮饷,关乎几十万人的生死,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啊。”
      “你还有什么不敢?这信上的笔迹、体痕,分明都是出自你手,需要朕来找人验对吗?”
      “许是……许是高手伪造的,臣确实写过一封信,可是明明已烧了。”
      皇帝懒得和他争辩,唤道:“柳敬言,你是书法大家出身,来仔细认认,这是谁的手笔。”
      柳敬言接过去看了看,见笔迹矫健遒劲,心中一动,又找出案头上的折子,对比之下,果然是忠顺王的字体,不过墨迹尚新,不像是隔年的陈墨。
      他心中又是一动,转过脸去看水溶,却见水溶打了个哈欠,唇畔勾起一抹慵懒的淡笑,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柳敬言不由蹙起了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这信上的字迹确实不错,忠顺王用笔独特,且看这一撇,藏锋处隐见锥画沙,若说仿造,除非天下国手,一般人仿不出来。”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没否定,也没承认。皇帝听出话中的深意,不觉用扫了水溶一眼,沉声说:“先将忠顺王押候听审,革去户部尚书谭荣之职,一并交给大理寺发落。朕有点累了,你们退下。”
      百官们都退了出去,只有水溶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帘栊后传来短暂的咳嗽。“溶卿,你留着。”
      殿宇深处静极了,磨得光如镜面的地板,泛着铮亮的青光。
      地上返照出两道长长的人影,一点残阳从窗底漏下来,蝉声清幽。
      两人屏息静气,隔了久久的一阵,皇帝才开口:“那封信,是你伪造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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