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画中人

作者:简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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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卅拾


      次日天明,紫鹃进来收拾屋子,见黛玉正坐在镜台前梳头,一手握着梳子,盯着镜里的人影发怔,緺云般的长发直垂到地上。
      紫鹃叫了声:“姑娘?”黛玉回过神来,面上一时红透,不由问了句:“王爷他人呢?”
      紫鹃扑哧一笑,道:“早上朝去了。”她走到床边,利索地将帐子挂在笼钩上,又腾出手来铺床叠被,一边低头收拾,一边道:“不是我啰嗦,姑娘早该这样了,省得两人见不着面,天天猜来猜去,朝思暮想的,旁人看着都你们急。”
      黛玉横她一眼,嗔道:“我看你这丫头是疯了,一大早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紫鹃也不生气,笑吟吟地凑过来:“我昨天去灶房煎药,还听见畹云跟管事的嬷嬷抱怨,说王爷这阵子总在书房过夜,王妃那里一次也没去过,都快成‘冷宫’了。”
      黛玉继续摆弄着胸前长发,低声道:“他在哪里过夜,跟我有什么关系。”紫鹃听了这话,急道:“怎么没关系?你没看见那天寿宴,王妃想方设法的排挤咱们,那手段跟琏二奶奶如出一辙。姑娘可别忘了,当初尤二姐是怎么死的!”
      黛玉听她提起尤二姐,不由神色一凛,淡淡道:“我娘死的早,爹爹把我当男儿养,从没教过我后房争宠之事。我们林家世代书宦,只知读书识字,明辨事理,哪里懂这些?别说不懂,就是懂我也不屑。”
      饶是紫鹃再能言善道,让她这一堵,当真是没话可说。过了一会儿,紫鹃又劝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高,不屑于这些下作手段。可是你想想,哪个女子没有年老色衰,秋扇见捐的一天。往日咱们在贾府里,什么人没见过?就是蓉大奶奶那样的绝色佳人,大少爷不是说弃就弃了。”
      黛玉默然良久,将脸侧到一边,轻声道:“王爷不是蓉哥儿,也不是老爷,更不是琏二哥,他不会那样做。就是有一天,真的相看两厌,生出不虞之隙,那倒不如放开手,各自心里都舒坦。”
      紫鹃知道劝不动她,不禁叹了口气,神情忧悒地转身走了。等她走后,黛玉对着镜子思忖了好一会儿,心想:就算是后悔,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中宵风凉,转眼七夕节就要到了,明月穿窗入户,愈见盈满之状。
      水溶这几日犯了嗽疾,夜里惊厥,已经连着好几天都睡不安稳。黛玉知道他为了朝政的事宵旰劳碌,特意炖了小吊梨汤,亲自送到书房来。
      推门进去,就见他伏在书案上,背上披的衣衫滑脱了一半,露出颈肩瘦削的轮廓。
      想必是写累了,一半纸叠还压在肘下,人却趴在案上睡得正沉。她也不想打搅,轻轻将盖碗搁在他手边,转身就要走。水溶听见动静,不由睁开眼睛,待看清了灯下窈窕的身影,才舒了口气。
      “王爷要是累了,就早点歇着,何苦熬成这样?”黛玉一面说着,从袖里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溶闻见那帕子上脉脉如兰麝的幽香,心中郁垒不由消减下去。
      “哎,眼下南边打仗,暹罗十万大军都压在边境上,朝中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两方互不相让,哪边都不是省油的灯,吵得本王脑仁儿都疼。”
      黛玉对这些征战杀伐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便觉出些不寻常,安慰道:“你也别急,既然事已至此,一时半会都解决不了。不如先别想了,来,喝了这碗汤。”
      说着将盖碗揭开,舀了一勺梨汤,吹凉才送到他嘴边。水溶就着她的手喝了,笑道:“本王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夫人素手调羹,红袖添香。”
      黛玉唇边漾起一个委婉的笑意,微红了脸,道:“贫嘴滑舌!”水溶见这汤里浮着轻红浅白的东西,分不清是什么,只闻着香气扑鼻。又用匙子舀着尝了一口,甚是清甜,还有些微微的甘苦。就笑道:“你在汤里加了什么,味道怎么和平常不一样?”
      黛玉解释道:“除了寻常的雪梨,还加了几味药材,陈皮生津、川贝母清肺、肉桂温中驱寒。这是我在苏州时候,家里独传的方子,我娘在北方住惯了,受不了江南的湿冷,我爹翻遍典籍自创了这个做法,别说还真管用,后来我娘就很少咳嗽了。”
      水溶拉她坐到自己腿上,眼中尽是温柔:“你爹娘感情好吗?”
      黛玉想了想,道:“要说多好也没有,我娘身子单薄,到苏州十几年都一无所出,她就主动给我爹纳了房侍妾,但是我爹却不喜欢,没过多久就将那姨娘送走了。记事儿起,便没见他们拌过嘴,只有一回,是我阿弟病重,我娘哭着说‘不让你送她走,你偏要,这回林家香火要断了’。阿弟死后,娘一蹶不振,不久就病故了。”
      水溶抱着她坐了良久,慢声道:“想必是你爹太在乎你娘,才执意要把人送走。原来只听说林御史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文章,还以为是诗酒放诞之人,没想到竟这样痴情。”
      他叹了口气,自嘲道:“我就没有你这样的好命,我父王风流成性,家里外宅养了一群女人,还和教坊司里的歌妓鬼混。我打记事起,就很少见他,一年半载都住在外头,就是回来也争吵不休。后来他看上一个烟花女子,闹得人尽皆知,先皇一气之下将他赶到藩地晋阳,他就病死在了那里。”
      黛玉听他语气平淡,娓娓道来,象是在说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可这平淡背后,又有多少悒郁不平,却是难以估量了。
      她暗自道:没想到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身世也这样坎坷。往日我只说自己寄人篱下,可毕竟在父母膝下承欢了几年,要这样算起来,他连我都不如。难怪他那日说,‘你见宝玉可怜,活着比他可怜千百倍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想来他受的磨难,是宝玉那样温柔乡里长大的公子哥,根本想象不来的。
      水溶缓了口气,继续道:“从那时候起,本王就在心里跟自己说,将来娶亲,一定要娶个满意的,不论她家世如何,品貌才学都要入得了眼,寻常女子我可不要。否则就是孤独一世,也绝不将就。”
      黛玉听了这话,微微侧过头来,轻嘲道:“那你还不是娶了?”
      水溶突然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声音竟有几分苦涩,他黯然道:“我到底还是想简单了,先皇摆了鸿门宴,将锦娴指婚给我,由不得我不答应。老实说,锦娴虽然温柔贤惠,但在我眼中,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这些年来,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黛玉只觉这话太过冷漠,有些不平道:“王妃虽不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对你也是一片痴心,你竟然这样嫌弃她。你们男人当真是……”
      水溶不以为意,哑然一笑道:“当真是负心薄幸吗?我心里虽没有她,却也做不到像我父王那样花天酒地,要不是阴差阳错的遇见你,可能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听着窗外蟋蟀唧唧地叫着,夏夜月明,映着红烛跳动的影子。黛玉一时失神,心中感慨万千,想起那年紫菱洲畔,第一次遇上他,像是命里的劫数。她慌里慌张从芦花荡里钻出来,隔着浮浮漾漾的夜色,平生初次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那时年纪还小,闺阁里哪见过几个正经人,便误以为是倡优一类,心里存了轻慢之意。谁知展眼再见,他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与她划然是两重天地。如果当初,不是为着那一眼,此生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水溶看她微微晃神,就将桌上那半碗梨汤端起来,道:“来,趁这梨汤还没有凉,夫人也尝一尝。”
      黛玉摇摇头,刚想说话,突然用帕子掩住唇,一阵干呕。水溶见状顿时紧张起来,拍抚着她的背,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这两天总是泛恶心。”黛玉缓了缓,才觉得舒服点。水溶又问道:“下午吃了什么?”她想了半天道:“并没有吃什么,紫鹃熬了些荷叶粥,我看着清爽,就喝了两口。”
      水溶满腹疑问憋在心里,看她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还好,不像是受了风寒,就笑道:“明天把吴太医请来,再给你看看。”

      八月里暹罗王派兵犯境,不但拦截了其他小国的贡品,还屠杀、抢掠当地的百姓。木邦土司向云南巡抚杨文昌求救,杨文昌自知势单力薄,只好北上向朝廷求援。
      因为暹罗之战,朝中两派僵持不下,一派主和,一派主战,半个月过去竟然还没商量出结果。
      杨文昌是个急脾气,当即就在朝堂上说:“陛下,不能再拖了!暹罗这次欺人太甚,不但在木邦屠杀当地百姓,还截获了河仙、真腊给咱们的贡品,一再犯我边境,态度十分嚣张。若不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只怕往后日子更难过!”
      皇帝坐在御座上也犯难,正犹豫不定。镇国公牛继宗手持笏板,昂首出列,道:“陛下,据斥候来报,南掌、湄河沿岸又发现不少游兵的踪影,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暹罗王要纵兵北上。请陛下早做决断,臣愿意领兵征讨……”
      “踪影?”东平王淡淡地问,“镇国公是真核实军情了,还是凭空猜测?调兵之事非同儿戏,还是查清楚为好。”
      牛继宗面上一涨,道:“陛下,斥候是臣亲自所选,消息可靠,的确是游击骑兵,万不能疏忽啊!”
      忠顺王在旁冷笑道:“夷狄虽是心腹大患,可这样贸然出兵,又有多少胜算?南安王出兵的时候,不也是信誓旦旦,结果战败被俘,还让朝廷花了大笔银子才赎回来。”
      “陛下!”大将军冯唐道:“西南百姓盼归心切,可与朝廷相隔甚远,以至于四夷嚣张。臣等只想齐力南伐,陛下却只顾享乐,坐视祸乱不管,废弃先帝的基业……”
      “放肆!”忠顺王一声喝斥,打断了他的话:“冯将军,不要仗着年纪大,就在这里倚老卖老!”
      皇帝倏地盯住他:“冯老将军此话何意?”
      冯唐低下头,继续说道:“暹罗盘踞南境多年,年年北上进犯,只要突破湄河之障,云贵随时有累卵之危。我朝既有精兵百万,何不发兵南下,一举捣破他们的贼巢!”
      皇帝面上不露任何声色,望了冯唐好一阵子,这回倒也没动怒。他站起身,慢慢走下玉阶:“冯老将军所言极是,诸位想过没有,一场仗打下来,所需的粮锱马料是多少?朕来算算这笔账,南掌、湄河皆是紧关冲要,宜水陆分防,以五万兵为额,每月需费银钱三十六万,修船、治械的费用也不下数万。”
      他顿了顿,瞟了一眼户部尚书谭荣,继续说:“仅南安王被俘,西平王战死,就让我朝伤筋动骨,各位可知道,宫中现存的库银有多少?”
      众人听了都懵在那里,无一答的上来。
      皇帝冷笑道:“库中仅存五百万两留用,你们说,该如何把这一场仗撑下来?”
      杨文昌和牛继宗对了一个眼色,各自心中打鼓。一直没开口的水溶突然道:“自古兵家事,不可自先气馁,暹罗之战关乎社稷之根本,望陛下三思!“
      牛继宗也拱手道:“恳请陛下允臣讨贼效国,平定西南,不效再治臣之罪也不迟!”说着伏身叩拜。
      皇帝被他一激,顿时气结,丹陛上来去走了两步,吐了口气,道:“眼下形势如此危殆,朕如何不明白众卿的苦心?此事非同小可,没有秣马厉兵,打仗就是一句空谈。依朕看,先缓上半年,待兵马充足了,再打也不迟。”
      牛继宗还要再谏,水溶暗中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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