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成长指南

　　床头亮起微弱的光，像是在海底窥见了初升的太阳。窒息的感觉忽然消散下去。原望一愣，刚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那亮光忽然就暗了下去。
　　原望把手机拿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被对面挂断的视频通话。
　　哥：骚瑞，手滑了。
　　哥：你应该睡了吧。
　　原望沉默几秒，没回他，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久到原望以为岑理已经睡了。正要挂断的时候，视频接通了。
　　接通的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
　　屏幕两端，都是一片漆黑。
　　原望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听到岑理轻微的喘气声，“你怎么还没睡？”
　　原望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这不是在学习吗。”岑理道，声音很轻。“你怎么忽然打电话过来？”
　　“手滑了。”原望敷衍地用岑理说过的话堵了回去。
　　岑理果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不开灯啊？”
　　“准备睡觉了。你怎么不开灯？”原望想了想，道：“你室友是不是都睡了？”
　　岑理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是在阳台？”
　　“嗯。”
　　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又是深夜，阳台上肯定很冷。
　　“我没什么事情。要不挂了吧，阳台上怪冷的。”原望道。
　　“不冷的！”岑理有些急促地回道，顿了顿才补充道：“我下来的时候加了外套的，不冷，你再陪我聊聊嘛。”
　　原望便“嗯”了一声，把身体又往床里陷了陷，是很放松的姿态。
　　“你在床上了吗？”岑理有一搭没一搭地道，“睡不着？”
　　“睡不着。”
　　“怎么了？有心事？”问出这句话后，岑理表情微妙了一瞬，只是夜里太漆黑，连他自己都看不到自己屏幕里的表情。
　　“不会是为情所困吧？”他酸溜溜地道。
　　“你想什么呢？”原望笑了笑，“只是单纯有些失眠罢了。”
　　“哦。怎么失眠了呢？”岑理站起身来，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对面寝室楼的走廊灯还亮着，他发了会儿呆，又觉得冷，又蹲回角落里了。
　　赶紧把自己用衣服包得再严实一点。
　　“不知道。”原望侧躺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平着被子上的褶皱。
　　“那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岑理试探性地道。
　　原望笑了笑。“你还会这个呢？”
　　“那当然了！我什么不会？”岑理一下子来劲儿了。
　　“那你讲吧。”
　　“哦，那我，讲，讲《海的女儿》。”岑理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
　　“不想听这个。”原望下意识皱了皱眉，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那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搜。”
　　“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故事呢。”原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致缺缺，“要是想听现成的，我为什么不去网上找？”
　　“他们念得哪有我好？”岑理的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我的睡前故事是有附加价值的，是有，有感情在里面的！”
　　“人家念得也很有感情。”原望道。
　　“那怎么能一样！我说的感情又不是那种感情，那当然是，当然是……”岑理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对你的，故事之外的额外的感情呀。”
　　原望没说话，岑理只听得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你说句话。”岑理有些羞恼地道，“这样我很尴尬。”
　　“哦。”原望道，“那你念吧。”
　　“我思考一下。”岑理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笑，慢慢开口道：“从前，有一个小黑球，我们叫他阿圆。”
　　“阿圆是个很黑很黑的小黑球，大概像你现在这么黑吧。别人在晚上都看不到他，仔细看才能看到一点点的眼白。”
　　“为什么不叫阿岑呢？”原望打断了他。
　　“阿岑不好听。”岑理道，继续往下说着。
　　“阿圆其实很可爱，但是太胆小了。他害怕跟别人交流，所以每天都躲起来。”
　　“有一天晚上，阿圆照常躲在角落里观察人类和动物时，忽然发现马路对面好像有另一个小黑球。”
　　“那小黑球隐藏得很好，但是阿圆是谁啊，他可是个隐藏大佬，这当然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啦。阿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时，那个小黑球忽然从对面蹦了出来，跳到了路中央。”
　　“阿圆吓了一跳。这个球怎么这么莽撞啊，别人会害怕他的。阿圆这么想道，却看到路上的人、狗、猫都向着他打招呼。”
　　“原来大家都不讨厌小黑球。阿圆想。对面那个小黑球蹦蹦跳跳地走了。阿圆想了想，也决定离开，爬下树的时候却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撞到了那另一个小黑球。小黑球说哎呀哎呀，我的腿都被你撞断了。”
　　原望笑了笑，道：“这个小黑球是不是叫阿岑？”
　　“你不要着急嘛。”岑理道，“你怎么不先关心这个小黑球的身体呢？
　　“好吧。”原望从善如流地改口，“那这个小黑球怎么样了呢？”
　　“小黑球说自己被阿圆撞断了腿。阿圆生气地说，你撒谎，黑球根本没有腿。小黑球说那我不管，你就是把我撞疼了，你得负责。”
　　“好无赖的一颗球。”原望评价道。
　　“你先不要下结论。”岑理有些不满地道，“人家说不定是颗好球呢？”
　　“小黑球在地上打滚撒泼，赖着不肯走。阿圆没办法，只能把他带回了家。小黑球说自己叫阿方。阿圆一个球住，生活简单到粗糙，但是阿方就很精致，来到家里第一天，阿方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温馨舒适。”
　　原望笑了一声，“他怎么叫阿方？”
　　“圆和方，这不刚好一对吗？”岑理说道，话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掩饰性地道：“就，刚好反义词，很巧。”
　　原望没说话，于是岑理缓了缓，继续道：“阿方虽然是赖着阿圆来的，却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阿圆也逐渐习惯了家里多出了一个球。”
　　“阿方带阿圆去了很多地方玩，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阿圆很开心。有一天阿圆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亮堂堂的，桌上还有一大块黑色的蛋糕。”
　　“原来今天是阿方的生日。阿方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自己做了蛋糕。阿圆很愧疚，因为他没准备礼物。阿方说没关系，你就是我的礼物呀。”
　　说到这里，岑理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原来，阿方早就发现了阿圆的存在，他悄悄关注了阿圆很久，学会了烧饭和做家务，最终用碰瓷赖上了阿圆。”
　　“你猜，阿方许的是什么愿望？”
　　“我猜不到。”原望道，声音很轻。
　　“你怎么猜都不猜一下？”岑理有些不满地道。阳台虽然冷，可他的手一直缩在袖子里，却很暖和，这会儿甚至还出了一点儿汗。他握紧了有些湿漉漉的手，有些紧张地开口道：“阿方说，他的愿望是希望阿圆一直开心，他和阿圆可以永远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岑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手机另一头没什么声音，好一会儿才听到被子和衣物摩擦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类似的话岑理说过很多遍，可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他只是单纯地以为那是兄弟情，而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渴望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两个愿望了。”原望道。
　　岑理不知心里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谁说生日只能许一个愿望了？”
　　“你觉得阿方的愿望能实现吗？”岑理又道。
　　“我觉得？”原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发呆，“这得看你了。”
　　“看我？”岑理心头猛地一跳，“我，这，这怎么看我？”
　　他几乎要以为原望暗有所指，可惜原望下一句话打破了他的联想。
　　“这是你的故事。我怎么知道结局呢？万一你觉得这个结局不好，换了一个呢？”
　　“我怎么会换？”岑理道，心跳又平缓下来，只是仍跳动得剧烈，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声音。“这当然是我理想中的结局。”
　　“那你呢？那你怎么想？”
　　“我吗……”原望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与夜色几乎融合在一起的岑理。他微微勾起唇角，“我当然也觉得会实现。”
　　阿圆和阿方可以永远在一起，岑理和原望却不可能。他想。
　　“嗯！你说得对！”岑理开心起来，“怎么样？我的睡前故事是不是念得很好？”
　　好不好不好说，不过原望确实有些困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顺从地“嗯”了一声。
　　“困了？”岑理放低了音量，“那去睡吧，很晚了。”
　　“嗯。”原望翻了个身，“谢谢你的睡前故事，很特别。你也去睡吧。”
　　“嗯。”
　　原望挂断了电话。
　　睡前他看了眼时间，这场根本看不见人脸的视频通话，竟然打了大半个小时。
　　原望笑了笑，觉得他们两个人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闭上眼躺好。
　　那些让他觉得窒息的海水，如涨潮般退去了。
　　他做了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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