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支舞[花样滑冰]

　　薛盈盈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媒体纠缠询问私生活问题的一天。

　　她头一看见采访区这么大的阵仗，以前国内比赛结束后的采访基本就是常年报道花滑的张记者负责，偶尔还会多一两家熟识的媒体。但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目之所及几乎都是生面孔，可每个人脸上却都抑制不住地冒出又似老友重逢又似捕捉猎物的兴奋感，像极了过年时突然集体登门拜访却没怎么见过的亲戚。薛盈盈觉得心慌，不自觉就想往谭或笑身后躲。

　　这是他们时隔两年参加的全国花滑锦标赛，但似乎没人关心奖牌，没人关心节目编排，也没人关心这是他们和徐荷安德鲁今年第一次的对决。问的人敷衍，答的人心神不宁。这些本该是最重要的问题都像走马观花过流程一样结束得迅速。终于，所有的前菜都吃完了，大家不再遮掩，全都一心扑向了那个从开始就存在于所有人眼中的未知项，一把扯下了遮在那上面的红布。

　　然后薛盈盈知道了，这些人打开的原来不是过年送的红包，而是潘多拉的盒子。

　　“薛盈盈，前两天奥运冠军张治臣在接受采访谈到最欣赏的女运动员时提起了你，你看过那个视频了么？有什么想对张治臣说的吗？”
　　“昨天有网友上传了奥运会游泳比赛结束以后你和张治臣在休息区聊天的照片，看起来氛围特别好，你们是老友么？你当时怎么会在现场呢？是专门去为他加油么？
　　“张治臣访谈那天的时候一直在夸你，他说的理想型感觉跟薛盈盈你也很像。能不能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呢？是已经超越普通朋友了么？”

　　“你们是什么关系呢？”
　　“有交往么？”

　　薛盈盈感觉话筒和摄像机快要怼到脸上了，没有躲避的空间，让人窒息，呼吸急促。眼前的人脸好像全部开始变形，所有的嘴都在一张一合间无限延申，要把她吞噬。

　　不记得是前台还是大前天，她在睡前看手机的时候，看见了许愿发在群里的视频。许愿是姐妹里唯一没来现场观战的，却也是最兴奋的一个，完全成了张治臣的迷妹。薛盈盈想，也对，现场看的是气氛，视频里反而更容易看出选手的魅力。

　　“@薛盈盈快看！张治臣夸你了欸！他好帅啊！”许愿又补了一句，“身材也好！”

　　薛盈盈得承认看到这条消息时她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但她并不清楚这是因为惊吓还是什么。被人夸奖总是开心的，薛盈盈也不能免俗。
　　生活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枯燥练习，身边都是厉害的同行，这样平淡又伴随着压力的日子，突然间被人认可——尤其还是一位在聚光灯下闪耀的人，拿着所有运动员都梦寐以求的奥运奖牌。这样的情节就像偶像剧一样，足以点燃少女二十岁的心。虽然也仅此而已。
　　薛盈盈没有跟谭或笑谈起张治臣的任何事情，因为既没有谈的理由和名分，而她也莫名想要避开这件事，虽然心中总有些隐隐有点不安。

　　一位在后排大概是没有挤到前面的记者突然大声问：“谭或笑，关于张治臣对薛盈盈表达好感这件事你怎么看呢？如果张治臣表示要追求薛盈盈的话，会不会影响你们俩现在的搭档关系呢？”

　　薛盈盈愣了。她不敢去看谭或笑的表情，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一时间场上静默。大家都将目光转向了刚刚一直在薛盈盈身边却毫无存在感的人。
　　尴尬的人自去尴尬，不会影响看戏的人仍要看戏。

　　事情是因她而起，总不能还把这种问题丢给谭或笑，薛盈盈想了想刚要说话，谭或笑已经张口了：“其实因为大家都是运动员，都非常理解对方，了解职业运动生涯的艰辛，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为了取得好成绩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所以我觉得一个运动员表达对另外一个运动员的尊重和欣赏是特别正常不过的事情。”

　　薛盈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每次采访都紧贴着站在她身后的谭或笑已经移了半步挡在了她身前，微微遮住了她半个身子。她转头看向谭或笑，却因为身高的关系只能看见小侧脸和肩头。
　　“至于我们俩的搭档关系，”谭或笑转头很轻松地笑看着薛盈盈，薛盈盈也冲他微笑，“再有一年多就是冬奥会了，一切肯定都是要以冬奥会为先的。”

　　旁边有个记者问：“两位能回答一下心中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么？”
　　薛盈盈长呼了口气：“嗯，有担当的吧。”她边说边像肯定自己一样点点头。
　　“谭或笑呢？”
　　谭或笑咧嘴一笑：“没有理想型，哪来什么理想型。”

　　终于，漫长的采访终于结束了。薛盈盈很想跟谭或笑解释一下，但是又觉得完全也无从说起。她等着谭或笑先开口，一面期待却又害怕。结果谭或笑说：“没事，媒体热点，也就这两天的新鲜，别放在心上。”

　　薛盈盈看着他一个人走向休息室的背影想，重点不是你么，你会不会放在心上。

　　这事好像就这么结束了，他们四个参加完比赛以后没有马上飞回蒙村，而是买了后一天的机票。难得回一次国内，他们需要跟教练组讨论一下今年到奥运前的整体备战计划。
　　不过还没等去王威办公室，就有人来通知，“薛盈盈和谭或笑，倪指导让你们先去一趟他办公室。”

　　“你俩坐。”倪杰一边拿起保温杯吹茶水，一边用食指指指办公桌右边的沙发。
　　和去王威办公室的感觉不一样，倪杰办公室他们来的都不多，里面陈设又别有一种威严，大家进去总有点畏手畏脚。

　　“有个事情需要跟你们俩说一下。昨天啊，领导看了你们的比赛了。嗯，当然你们表现的很好，都给了很高的评价。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领导希望你们能把目前韵律舞里的托举动作改一下。”

　　倪杰看了两个人震惊的样子，脸上也显出为难的神色。

　　“因为其实去年你们的自由舞就引起一些争议了，毕竟本身去年那个题材就是比较热情的，然后你们的动作里还有很多，嗯，相对外露的部分。当然从冰舞本身的角度来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从国内包括领导啊大众的接受程度来讲，现在来看可能还没有那么的高。所以对于今年你们的节目，领导们的态度是偏保守，希望能优雅一些。虽然我们要挑战高度难度，争取好成绩，但是一步也不要迈的太大。也不要给有心人有可乘之机，引起舆论的争议。所以最后冰协给的意见就是修改动作。”

　　谭或笑想了想说：“但现在都9月了，要改一个相同难度的，不影响定级，编排又得没问题，这时间上…”
　　倪杰摇头：“不是说让你们全盘改掉，他们只是觉得现在这个动作太过露骨，你们可以做一些调整。”
　　“可是这个动作也不是只有我们做，类似的，很多外国选手都做过。”薛盈盈今年第二次说了这句话：“我不懂为什么国外选手可以，我们就不行。”
　　“每个人，每个国家的情况都不同。” 倪杰非常严肃地说，“而且不是说你们的不好，只是对于现在来说，这个姿态还不合适。你们回蒙特利尔以后再好好跟编舞他们探讨一下吧，我觉得以你们的能力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两个默然无语，刚起身要走，倪杰又叫住：“哎，薛盈盈你等一下，谭或笑你先去吧。”

　　谭或笑和薛盈盈对视一眼，带上了门。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媒体报道，怎么回事啊。”倪杰笑得温和，但声音里却有着很多其他的意味。

　　“其实没什么，因为我跟游泳队的余鱼是好朋友，所以去现场是给她加油，正好碰上了张治臣而已，我们之前根本都不认识。那天谭或笑还有其他的好朋友都在。只是不知道怎么拍的，照片里只有我和张治臣。”薛盈盈一五一十地讲，只隐瞒了加微信的一块。

　　倪杰似乎松了一口气，往椅子后背上一靠：“你和谭或笑这两年成绩提升挺快的，冬奥会近在眼前了，要保持成绩稳定，尽量专注在滑冰上，虽然你明年21，但是谭或笑明年就25了，再等一届就29了。所以这次冬奥会对你们来说也是非常宝贵的机会，自己心里要有数啊。当然关于感情问题，你也慢慢大了，小女孩有自己心事，很正常！但比起那些水月镜花，还是身边人更实在嘛，像你和谭或笑这种搭档多年的，其实是最了解彼此的，你还年轻见的少，但也不要被一些表面虚荣的东西迷惑，知道吧。”

　　薛盈盈想起来两年前，在下层楼另外一边的小屋，王威说：“队里是严禁恋爱的没忘吧，这次你们出去外训，不像在国内了，自己都要严格自律啊。”
　　“说实话，你们出去这个钱也是人民出的，所以你自己也心中要有数，人生每个时段重要的事情不一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成绩，得分得清主次。”
　　“那就好，我就知道是多此一举，那谁多心了。谭或笑也这么说的，他还把你当小孩儿呢，哪能有这些心思。”

　　虽然没点明，但薛盈盈当时猜到了这肯定是倪指导的主意。她顺从地接受了，是因为当时王威用祖国荣誉奋斗说服她，当然心甘情愿。而且那时候，真正让她费神的话其实是那句“他还把你当小孩儿呢”。

　　但现在她忽然有些反感，与其说一些让她‘不要虚荣，身边人很好’之类的冷一瞧简直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咂摸咂摸就明白领导其实就是希望她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人谈正确的恋爱。说白了就是要对花滑事业有助力，有反作用的就不要谈。这是很好的运筹学，但是人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权衡利弊几条线画下来寻求一个最优解。

　　薛盈盈一直觉得爱情的发生应该是特别简单的，就是两个人守着一样的心情。但是现在她不知道了，因为她这么份小小的感情上，指点江山的人总是很多，甚至有点挤。

　　但她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倪杰，走了出去。一下楼就看见谭或笑，徐荷和安德鲁在走廊里说话，看她下来了冲她招招手。薛盈盈刚要走过去，手机就响了。

　　是张治臣。

　　“我看见你昨天的采访了，真的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会给你造成那么大困扰，还有你搭档。放心，我会处理好，以后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紧接着又一条。
　　“你还在北京么？这两天有时间么？”

　　不管怎么样，经历了这次以后薛盈盈都决定要跟张治臣把话说清楚，哪怕是自己误会了，被对方认为是自作多情，也好过以后发生更尴尬的事。但有个问题，对方是余鱼的师兄，所以话也不能说的过火。

　　她等到了晚上开完会才回复。

　　“我明天就要走了。没事，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你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薛盈盈想了想接着打字，“但是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先跟你讲清楚。我现在就是专心在准备冬奥会，并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她又补充说，“虽然我们只是刚刚认识的朋友，但是从最近的事来看我觉得还是说开比较好，因为万一以后别人有误会就麻烦了。”

　　张治臣很快就回复了：“其实没什么误会，我说女朋友类型的时候心里想的人就是你。但是我并不着急听答案，你好好备战冬奥会，有时间的时候慢慢考虑就好。”

　　薛盈盈忍不住说：“我们才刚认识，你根本都不了解我啊。"

　　张治臣回复她："男生喜欢上一个人，应该是像狮子能嗅到麋鹿的气息一样，不需要太多思考，是种第一眼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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