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支舞[花样滑冰]

　　Diana 得知他们需要修改托举动作这件事的时候非常生气，她打断正尝试跟她解释的谭或笑：“你根本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说完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虽然Diana说得很快，但知道薛盈盈知道她是在用俚语骂人呢。

　　“这次确实把她惹毛了。” 薛盈盈小声跟谭或笑说。
　　“也不能怪她，而且她不能理解本质问题在哪，这里头的事儿确实是外国人的盲区了。”谭或笑在她身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看起来非常疲惫。
　　“你怎么啦。”薛盈盈走到他身边。
　　“没咋，就是觉得今年的节目也算是一波三折了。”他一遍说一边抬起右臂来回活动。
　　“胳膊很疼么？”
　　谭或笑摇头冲她笑了笑：“没有。”
　　薛盈盈忽然有点后悔自由舞最后那部分的编排了。

　　五个月前，在开始讨论这个赛季的自由舞主题的时候，薛盈盈第一次提出了想要加入中国戏曲的想法。

　　“比起只是单纯的套用故事，音乐好像是中国风，本质还是使用西方乐器，我在想我们可不可以真正的把中国艺术融入到冰舞里去，使用一些比如说像昆曲或者京剧的选段。”

　　Diana看起来一头雾水，她完全不知道中国戏曲是什么，薛盈盈给她放了一段《牡丹亭?寻梦》这一折里的《懒画眉》，Diana皱着眉看完，摊手问薛盈盈：“你想要用这种？这音乐也太平淡了点吧。”
　　薛盈盈解释说：“中国戏剧像歌剧音乐剧一样，也有很多种类，音乐类型都不相同。”她就又放了一段《夜深沉》，但粉墨登场的戏曲对于国人都是有门槛的，更何况是对中国文化并不熟悉的老外。只看对面人的表情，薛盈盈也知道这场谈话渐渐走入迷宫当中了。

　　“我有话直说，这种音乐，首先就没有几个剪辑师能处理，从表面看，是很难做连接过渡，深层次一点，你想要用这音乐表达什么？还是你打算自己剪辑，你能自己剪辑么？而且就算剪出来了，你打算怎么编排节目呢，如果是这种音乐的特性，我看刚刚唱的时候是有配合动作是吧，这些你也都要融到舞蹈中么，这里面问题很多，很难弄啊。”

　　薛盈盈反驳：“可是用歌剧选段的时候，情况不也是差不多的么，并不一定都要照搬啊。”

　　“那你一开始提出要用的理由不就不存在了么？如果不想用到这种戏剧里的特性的话，我觉得就没有考虑这种音乐的必要了，并不占优势。”
　　双方分歧大了，各不相让，都没管北京现在已经将近半夜，直接打电话给王威了。

　　Diana很坚持：“对于观众和裁判，不管怎么样肯定是他们能接受范围的，熟悉的音乐类型和故事是最好的。你现在这个想法有点太超前。”

　　薛盈盈说：“可是各国选手都有引入自己国家特色的舞蹈，日本的一些音乐甚至其他国家的选手也在用，这些音乐里面用的日本乐器，也不是观众熟悉的啊。我觉得这些事总要有一个人领头去做。”

　　王威在电话那头开口了：“但你们的水平和能力还没有达到能改变影响潮流，影响评委喜好的这个程度。而且这个赛季非常重要，涉及到明年奥运的参赛资格，大赛上第一位肯定是要求稳的。”

　　薛盈盈把求助的眼光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谭或笑，她知道他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但是谭或笑低头思忖了一会儿：“今年就上这个节目，确实太急了。”他看向薛盈盈，“如果你真的很想，那我们至少需要再多一个赛季或者更长的时间去验证这件事。”

　　薛盈盈气的开会结束以后没理谭或笑，自己在前面走的飞快，结果半天也没看见谭或笑追上来。她越走越心虚，小心翼翼回头一看后面连人影都没有，更生气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冰场出来去停车场必经的小路上才跑过来一个人。

　　“还好你没走回家去。” 谭或笑气喘吁吁。
　　薛盈盈斜了他一眼。“经过这件事，我打算认真考虑要不要学开车了。”
　　“还生气呐，我这不来负荆请罪了。” 他递了块糖。“吃了心情好。”
　　薛盈盈犹豫：“算了，吃下去都要变成体重的。”
　　“哎呀，一块糖，拿到手里都没有重量。”谭或笑把糖纸剥了塞她嘴里，“你走了以后我又跟他们谈了谈，双方各让一步，不然我们今年选卧虎藏龙怎么样？”
　　薛盈盈沉吟：“反正中国风的主题，这没问题是吧。”
　　谭或笑点头。
　　薛盈盈撅嘴：“早知道当时《笑傲江湖》就不应该用的那么随意，表演滑就用了，不然现在就可以让刘欢老师的声音震慑他们。”说着说着，薛盈盈好像想起来什么，眼睛又滴溜溜转了转。
　　“欸？！”她自我肯定式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给我两天时间考虑。”
　　谭或笑看她又是古灵精怪的笑，就知道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两天后，薛盈盈给谭或笑打电话。“上楼。”

　　谭或笑看她炸了窝的头发，黑眼圈，还有一本子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惊呆了：“你在做什么？”
　　“嘘，听听。”她示意他坐下，又递给他一张纸。

　　扬琴伴着钢琴的高音部，灵动的是少男少女一见钟情的声音。谭或笑看着纸上看起来不知是写的还是画的草稿。

　　她开始用的是鲍比达的《弄情》，穿插垫了一点周志华的《月夜诉情怀》，然后取了黄英华的《筝锋》和《十面埋伏》中间的一部分。谭或笑看薛盈盈本子上写着，反复截取，强化。然后直接接黄英华另外一首《openging》作为高潮，节奏感非常强。

　　薛盈盈按了暂停说：“最后这里我还很犹豫，一般来说到这里应该就是高潮部分然后结束了，但是我最后还是放了一小段《伊人不见》。”她又让音乐继续播放，“因为总觉得如果说从故事的完整度来讲，应该有这个。”
　　“没关系，反正也是要拿给剪辑师调整的，到时候你跟他们讲你整个的故事构思然后再决定就好。我现在听起来其实没什么问题。”
　　“我剪得非常碎，但是这样处理的细一点连接部分听起来会连贯一些，怎么样，都不突兀吧。”
　　她带着点小得意，从对方的眼神就知道，不用再多说什么了。谭或笑又完整的听了一遍问：“现在的剪辑还有速度都是你自己调的？”
　　薛盈盈挑挑眉：“是啊，快夸我。”
　　“薛老师。”谭或笑给她作揖。
　　他反复地听，忽然说：“我感觉你这曲子里有两条线啊。”
　　“你听出来了，虽然没用《卧虎藏龙》的曲子，但是灵感是从那里找的。”
　　“具体说说？”

　　“卧虎藏龙里的感情其实分两种，一种是世俗的感情，包含了欲望。像玉娇龙和李慕白，还有她和罗小虎，但这这种感情里又都带了对峙，通过打架或者说伤害对方来彼此靠近。另外一种感情是完全柏拉图式的俞秀莲和李慕白，精神上完全契合，但又有一道道德疏离搁在中间，心里有坎儿的情况下，精神相同的他们之间关系看起来反而更加岌岌可危。所以曲子里也是由两条线的，世人总是面对选择的时候经常在岔路口犹豫，向左是被理性的束缚，向右是对欲望的贪恋。但最后玉娇龙死在罗小虎面前，李慕白死在俞秀莲怀里，感觉又是殊途同归，都很虚妄。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收尾在《伊人不见》，剪得时候就放进去了。但如果觉得拖沓，其实删了只用前面对照也够了。”

　　谭或笑看着薛盈盈笑，反复听过之后，他知道薛盈盈放了一句《懒画眉》的音乐也垫在里面了，虽然很短，也配的很好，几乎浑然一体，但还是，他憋不住笑，忽然很想捏她的脸却又忍住：这个小丫头的脾气啊。
　　谭或笑站起来：“薛老师太厉害了。晚上想吃啥，我给你做。”
　　“啊算了吧，我体重再涨怎么办啊。”
　　“又不是天天吃。”
　　薛盈盈立刻就坡下驴：“哦，那我要吃糖醋排骨。”

　　他们今年要学的东西特别的多，今年的韵律舞是浪漫探戈，但俩人都不会跳探戈，除了要从头学这个以外，他们还去找了一家武术馆，开始学一点剑术。定下来曲子以后，和编舞师一起研究编排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要展现《卧虎藏龙》里那段很经典的竹林缠斗。

　　“我们可以考虑最后创意编排那里，编排滑行以后接编排托举，”薛盈盈拄着头，看着编舞师做了几个展示以后跟谭或笑说，“因为编排滑行要做触冰，然后直接接到你站起来用手把我抡起来做原地托举，从低到高，在这个过程中两人不断接近，变换姿势。”她不知道自己说明白了没有。

　　“懂了，就是你是水桶，我从井里打水一样把你一把提溜上来，开始甩。”
　　薛盈盈抡起拳头就要揍谭或笑：“你只打算活到今天是吧。”
　　这种旋转看起来是很好看，但是他们决定的这种难度上法对男伴的手臂肩部要求特别高。从开始练习开始，谭或笑的肩膀就成了理疗时候的重中之重，但好在老天爷对于当下他们的人生给出的剧情模式是付出就会有回报。

　　而现在，他们需要重排韵律舞的托举，情况变得比选择主题时候的争执还要糟。薛盈盈知道Diana气并没消，在重排的过程当中她经常说：“这个拍下来，拿去问问你们leader，能不能用。”
　　虽然倪杰说不用大改，但重新编排过后，他们的短托举后半部分已经彻底不同，变成了薛盈盈头朝下倒挂，然后直接从谭或笑腿下像秋千一样荡出去站起来。这个动作对女生的核心能力要求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因为过程中女伴不会接触男伴的腿借力，全靠核心能力和惯性把身子立起来。

　　不过薛盈盈很淡然：“虽然这个动作我比较累，但是其实危险的是你的这里，和这里。”她调皮地用手指指谭或笑的上面和下面。
　　谭或笑被她气的够呛又舍不得打，只能笑着敲她脑袋：“比较危险的是你这里好吧，就算底下有垫子，这个动作也很容易磕你脑袋的。认真的，之后练的时候万一哪次感觉起不来，别管三七二十一，你直接抓我裤子知道吧。”
　　薛盈盈笑：“那万一我把你裤子拽掉怎么办。”
　　“那都不重要，你拽我裤子我回手就把你抓住了，有个缓冲，不至于磕脑袋，别把你这小脑袋瓜磕傻就行。”

　　不过，他们的训练过程居然还挺顺利的，短短一个月就练下来了这个动作，而且过程中薛盈盈居然几乎没受伤。倪杰很高兴，夸他们：“果然是有压力才会有成果。”

　　对于这个赛季，两个人彼此没有讲过，但心里都清楚自己和对方的期待都很多。他们每年大奖赛都有一站是在北京，对于今年的北京分站赛，薛盈盈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她也不知道她的信心从哪来的。也许是头一次他们对节目参与的如此彻底，从最开始的编曲到具体舞蹈编排，不仅是别人教她去跳，让她去跳什么，而是这个节目就好像是从她自己手掌心长出来，融为一体的，她为自己的节目得意，想要展现在世人前，这跟以前比赛的心情是不一样的。或许可以叫厚积薄发，也或许可以说他们这两年已经把能犯得错都犯了，薛盈盈甚至想不到他们会失败的理由。

　　所以，当她第一次站到了领奖台最高处，虽然开心，但她几乎可以算得上冷静，她看着身边的那个人，清楚记住自己当下这一秒的快乐。是轻飘飘在云端的感觉，大脑冷静的一半看着幸福的另一半飘上天的样子，忽然输出了一句：“小心飘得高摔得重。”

　　但开心的时候是完全不会被这些不合时宜的话所影响的。薛盈盈就一直这样像踩棉花一样飘到了采访区，直到跟张记者寒暄完了，听见他别有深意地笑：“我刚才在观众席看见张治臣了。”

　　薛盈盈才一下清醒，落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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