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支舞[花样滑冰]

　　在机场拉着小皮箱等托运的时候，徐荷说：“这位小姐你居然在本次假期的备选旅伴中选择了我，真的莫名感觉非常荣幸。”

　　“备选？你是我的one pick好不好。”薛盈盈挑了一下眉毛。

　　“还有谭或笑呢，你这信口开河不打草稿的。”徐荷摇摇头，“像你们俩这种，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就像铲子离不开锅似的，你居然抛弃他选择我…嗯，我已经准备好了把这次旅行当作战绩以后写到履历里了。”

　　“铲子离不开锅？”薛盈盈疑惑地思索一下，“那是秤不离砣！天呐美女，你语文水平真的很不稳定。”

　　“反正你听懂了呀，能表达意思就行。”徐荷抿着嘴笑，“所以我想问问我胜出的理由是？”

　　“因为你比他美多了，看着高兴。”薛盈盈伸手勾了一下徐荷的下巴。

　　徐荷把她小手拍开：“说正经的呢。”

　　“我想要，”她做了个深呼吸，“我想要离开他一段时间，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薛盈盈无意识的点头，咬住下嘴唇愣了神。

　　“一些如果天天见面就很难捋清楚的事？你是要单飞了么？”徐荷带着点揶揄。
　　歪歪收回目光看徐荷表情，也笑：“对对，所以找你一起嘛，准备要跟你组女双了。”

　　她回想起自己说了“我这个假期想要陪奶奶，徐荷也想跟我回家去玩几天”以后，谭或笑点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笑笑说：“那你假期好好休息，我们回来见。”

　　薛盈盈觉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惆怅。如果电视剧里演到这种情节接下来理所当然不就是男生说那我也跟你一起回去，或者偷偷跟她买一班机票，突然在机场出现给她惊喜么——前提是如果他喜欢她的话。
　　但是都没有。

　　谭或笑这个人好像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能包容，她记忆力里这个人就没有失控过。可是他越成熟自信她就越觉得自己像小孩子。他越完美她就觉得自己越幼稚。他越淡定，唉，她就越向神经病靠拢。

　　她在辗转反侧的时候会想到他肯定已经睡着了，然后就更睡不着了。这样的时间一长，薛盈盈会怀疑自己，那些瞬间偶然感觉到的东西究竟是不是错觉？他喜欢我么？还是只是这么多年来的一种惯性和责任？
　　她觉得自己要魔障了。

　　奶奶一见徐荷就喜欢的不得了,连她这个亲孙女都要往后排。她们到的那天奶奶一直拉着徐荷手跟姑姑说：“这孩子长得比电视上还俊啊。”

　　歪歪坐着沙发上一边盘腿嗑瓜子一边冷眼瞧着姑姑家小自己十二岁的表弟，尽管还坐在自己身边，但小男孩也开始蠢蠢欲动。歪歪贿赂他：“你老实坐这里，表姐给你扒瓜子吃好不好。等会儿我就把手机偷偷给你玩，不告诉你妈。”结果小孩儿完全没搭理她，起来推开她的手要往徐荷那跑的时候丝毫没有犹豫甚至还有点不耐烦，气得薛盈盈把手里的瓜子都掷回瓜子盒。哼！小伙子小小年纪就为色所迷，实在是目光短浅！

　　因为奶奶吃了午饭一向要歇中觉，薛盈盈和徐荷就悄悄下楼溜圈消食，顺便帮奶奶买个水果买个菜。东北的九月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刚刚好的秋高气爽。不像春天刮的风中会带砂，不像夏天热到心烦意乱，也不像冬天会冻得鼻青脸肿，是最舒服的时候。两个人慢吞吞的走，把脚步散放成八字步，活像两只晒阳阳的懒猫。

　　徐荷碰碰歪歪问：“那个红色一串的花是什么？”
　　“串串红。那个能吃的。”
　　“啊？”
　　她看着徐荷半信半疑样子笑：“真的！你小时候没吃过么？”
　　徐荷摇摇头。
　　“甜的，我给你摘。”歪歪说着，当真给她摘了一朵，告诉她：“你使劲儿裹。”
　　徐荷专心吃了一会儿：“好甜。”
　　薛盈盈笑：“我第一次吃是确定跟谭或笑组队的那天，我爷领我从省体育中心那个办公楼出来，王指导送我们俩。然后就看见谭或笑跑过来，给了我一串这个让我吃。我记得也可甜了。”
　　她自己也摘了一朵。

　　“你说，我是跟你一起休假吧。”徐荷故意疑惑地问。
　　“你想说什么。”薛盈盈已经大概猜到，就笑着看她表演。
　　“我居然总有一种在跟你和谭或笑两个人一起休假的感觉。”徐荷张望四周大喊，“谭或笑别躲着了，快出来！”
　　歪歪晃着她肩膀：“是你，你快点恢复正常!”
　　然后无奈笑道：“那咋整，毕竟我在这个城市生活的一半年头都是和他一块。到这儿了你问我啥故事，基本上他都得有个角色。”
　　徐荷拍拍手，把剩下的花瓣抛掷一边：“所以你需要一个人思考的问题，想清楚了么？”
　　歪歪没吱声，低头踢着石子，俩人又撇着八字挪了一段路。

　　“徐荷…”
　　“嗯？”
　　“你说，人怎么才能像你一样啊。就是总是昂首挺胸的，自信，成熟，又优秀，而且是很独立自在的感觉，无论在谁面前，在多少人注视下。”
　　“你，你”徐荷抚着胸口。“你这表情，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跟我表白呢！”
　　薛盈盈笑：“我这么夸你，也相当于表白了吧。”

　　徐荷想了想正色说：“就像你看我觉得我很好一样，其实我看你也是一样的。不知道吧。”她笑，“你看你读过那么书，学过钢琴，每个赛季对节目设计、对服装都有你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自信啊，我是真的觉得你是很优秀的一个人，是非常值得我重视的对手。”

　　她看见薛盈盈有一点点泛蓝的漂亮眸子里露出一点怀疑，“真的？”
　　“唉，我这样夸对手，是不是有点灭自己威风。”徐荷笑着摇头。
　　“那我回去给你写一篇一万字的夸奖小作文！”歪歪挎住徐荷的胳膊。“你真这么想？不觉得我像小孩儿？跟我没话说？”
　　徐荷像第一次见她一样：“难道你自己这么想么？”
　　“我有时候会觉得为什么你们跟所有人都那么合得来，但我要融进大家去就要耗费好大的力气，是不是因为我太小了，所以人家跟我都没什么话聊。”

　　“如果你真这么觉得的话，那你确实有必要更新对自己的认知了。因为虽然你比我们几个人年纪上小了四五岁，但我敢肯定谁都没有把你当成过小孩。我跟你一块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年龄差，那难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我老么？是个老古董？”她笑，歪歪拼命摇头。

　　“而且我觉得和人交往这件事情的主动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造成现在情况的原因其实也不是别人因为任何原因排斥你。但你也不用因为这个而焦虑吧，这世界不只是爱交际的人会过得好，享受一个人的人也一样会长大，你是不是合群并不能代表什么。”她摇摇头，“我觉得真正长大就是选择一种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与世界对话。”

　　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和世界对话。
　　薛盈盈反复咂摸。
　　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生活最重要的永远不是取悦别人，而是取悦自己啊!就像陀螺一样，把重心放到别人身上，那自然是旋转不起来的。只有让重心回归到自身，才能平衡自在前行。
　　她用很钦佩的眼神看徐荷：“我现在觉得，你确实是比我多吃了四五年的饭，很像个姐姐了。”

　　她俩回来的时候奶奶已经开始在厨房做晚饭了：“让你买个东西，能买一下午。”
　　歪歪进厨房站在奶奶旁边揪了粒葡萄一边吃，一边说：“这不是徐荷头一次来，领她转转嘛。倒是奶你歇歇呗，每天从早到晚，做了早饭做午饭，做了午饭做晚饭。我们都不饿，不然晚上咱出去吃。”
　　“晚上要包饺子，我先和个面。”
　　“哦，这啥馅啊，好香啊。”歪歪把盖子掀开凑上去闻了闻。
　　“牛肉萝卜的。”

　　薛盈盈愣了一下，这次回来她发现了很多奇怪的事，而且几乎都跟吃有关。比如奶奶不吃韭菜馅饺子，但在她的记忆里，以前只要包饺子十次有八次都包韭菜馅的，因为爷爷爱吃。又比如奶奶现在早上不喝牛奶，但分明小时候家里是常年订牛奶的，每天一斤，每人一大海碗。
　　于是她问：“奶你咋不订牛奶了呢？”
　　“我不爱喝那个。你要喝么，喝的话奶下楼给你买去。”
　　“啊，我不喝，我就记得以前你跟我爷你俩早上都喝牛奶来着。”
　　“我不爱喝，你爷爱喝。”
　　薛盈盈有点震惊了，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唯一下厨的人按说应该至少是掌握了家里的选菜权，可是端上来的居然都是厨师自己不喜欢的。

　　歪歪趴在车窗看着玻璃外的雨点在窗户上游走，像一条条小蝌蚪，她澄澈的眼映着更为澄澈的雨，秋雨带来的凉意也就这样折进心里。刚刚走出家门，她心里有些难过。不管经历多少次，不管长多大，迈出家门时候的心情都是一如既往。但是，一想到就要见到谭或笑，两个人马上要开始新的征程，歪歪心里又有点开心和兴奋。她的心情就像刚刚同时放了盐和糖的水，还没完全化开，各自分明，却又掺在一起。

　　“有时间的时候还是记得常给奶奶打个电话，不然她惦记你。”大姑一边开车一边跟她说。
　　歪歪微笑点头。
　　“嗯好，我知道。真的辛苦大姑你了。”

　　回蒙村的时候，谭或笑和安德鲁一起去机场接了她俩，虽然只有短短五天——吃的东西都还来不及反映到体重上，但连安德鲁都看出来了，他跟谭或笑说：“你不觉得薛盈盈这次回来好像不一样了？”
　　谭或笑没吱声。
　　只有他知道，她一直是步履不停的，在突破自己，在努力长大，给人惊喜。

　　训练间隙的时候，薛盈盈跟谭或笑讲了这次发现的关于奶奶做菜的事，薛盈盈感慨以前会觉得爷爷很顾家，还是个孝子，她太爷爷太奶奶都是活到了九十岁。但是现在才知道奶奶奉献的东西是那么多，她爱吃的东西，这么多年连薛盈盈都不知道，更别提那些还没有看见的付出了。她不知道这是出于爱还是出于人被社会束缚住的角色扮演下的奉献精神。
　　那现在的奶奶是不是活得更自在？而爷爷，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奶奶的这些让步？

　　谭或笑劝她：“我觉得你想的太深了，但我想我能理解你奶奶。抛开那个时代人的想法，把奉献和爱割裂开本来就是不对的，因为爱才让人在付出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奉献两个字，就只是本能认为应该去那么做，事情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如果不爱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付出的开始。”
　　薛盈盈说：“你这么说话总让我觉得你好像经历了什么一样。”

　　繁复的尽头是极简。关于这个赛季自由舞弗拉明戈的考斯滕，薛盈盈没有选择艳丽的花色，也没有选择层层叠叠褶皱的蛋糕裙样式。她的衣服是单纯的暗红色大裙摆，不掺一丝杂色。唯一点缀的也是跟所有舞者都不同的是，她坚持不戴那一朵标志性的大红花作为头饰，而是插了一把小小的黑色丝绸扇子，丝绸的布面上面绣了两朵并蒂盛放的红花。

　　“我应该是林诗音以后第二个在脑袋上插扇子的女人吧。”薛盈盈双手摆成托花姿态等着被夸。
　　谭或笑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好像《少年包青天》里的陆湘湘也有。”
　　“直男！”薛盈盈冷哼一声，“还挺能看电视剧。”
　　“哎那不是小时候你看，天天说，然后我为了能跟你搭上话才开始看的吗。”眼瞅着薛盈盈要发飙，谭或笑赶紧又补救：“但是她们都不如你好看。而且她们插那扇子都太大了，喧宾夺主。”

　　薛盈盈掌不住扑哧一声，脱口而出：“谭或笑，我觉得你以后会是妻管严。”
　　“你说什么？”
　　“没什么。”薛盈盈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走了。

　　中国杯。

　　女单结束后，插入一个短暂广告时间进行休息，主持人看着导播冲她点点头。开口说：

　　“观众朋友们，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是冰舞自由舞的比赛。我国选手薛盈盈、谭或笑，还有徐荷和安星炎分别在倒数第五位和第三位出场。在蒙村经过一年的外训后，其实大家都非常关心，也想要知道究竟他们都有多大程度的进步.这次也算是一次小考，检验一下外训的效果究竟如何。昨天也看到了两组在韵律舞上的表现。李指导你怎么看。”

　　李潞说：“其实Hip Hop是很难体现在冰舞上的，虽然谭或笑和薛盈盈他们在难度上并不占优势，但是我觉得这次他们的舞蹈跳的是最好的一对。尤其是开始设计的那段locking，配合他们音乐的选择，非常有街舞选手的感觉。近几年来大家可能觉得因为规则的原因，冰舞节目也开始更多的是为了完成一个个得分点，一个个技术拼凑而成，舞的分量变轻了。但是他们这个节目编舞就算是一个很好的中和，而且节目概念似乎也不是情侣，而是真的像街舞battle的感觉，里面又有合作的关系，这就很妙，他们确实是很有想法的一对选手。但徐荷那一组脚下的用刃步法，滑行速度，还有握法上，还是领先了谭或笑他们不少，所以我觉得昨天韵律舞的这个成绩也很合理。今年是徐荷和安星炎组队的第二年，两个人在默契度上提升了非常多，从同步捻转步上也能看出来，所以现在两个人的个人优势就能得到非常充分的体现，而且今年裁判们也更熟悉他们这一对组合了，GOE加分这方面也不会像去年一样苛刻了。今年如果说提到突破成绩或者冲击奖牌的话，我个人其实更看好徐荷这一对组合。”

　　等待音乐的时刻，薛盈盈心里其实是非常兴奋的，和每次的紧张都不一样。

　　毕竟今天是她合法妩媚，可以尽情释放魅力的一天。如果心确实可以俘获的话，那她已经准备好狩猎了。

　　响板配合着利落的拍手声响起。

　　薛盈盈扭动着腰肢，甩起红色的裙摆，微微低头，抬起眼冲谭或笑微笑。

　　西班牙吉他特有的夹杂着吉普赛的异域风情，带着只为今朝，不知明天的热烈潇洒，铺满整个冰场。

　　薛盈盈“啪”回身转头看向裁判席的时候，摄影机恰好抓住了她的面部特写，那一刻艳丽的足以倾国倾城的脸，但又没有被岁月雕琢过的痕迹，带着年轻的坦然和热情，更让人心里热血沸腾。

　　李潞很激动地说：“这一对选手确实不会让我们失望，虽然弗拉明戈是年纪越大会诠释的越好，但是今天他们俩今天整体表现非常完美，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主持人也说：“对，而且薛盈盈刚刚回眸那一眼有惊艳到我，因为她的长相不是小家碧玉型的，而是那种五官很分明的长相，今天这支舞蹈竟然意外的和她很合适，让她有那种异国美人的感觉。”

　　“是的，而且弗拉明戈是男生脚步上舞步更为复杂，非常容易失误，但是谭或笑刚刚完成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高潮部分脚跟敲地和音乐节拍配合的非常好。这支舞蹈应该是体现了他们转型想法的作品？”两个人呵呵笑了起来。“好我们现在来看一下他们的得分。”

　　Diana陪着薛盈盈和谭或笑坐在等分区看成绩，皱着眉：“节目内容分怎么可能这么低。”

　　谭或笑拍拍她：“放轻松，这是第一站而已，再慢慢改节目，刷分刷定级就好了。我们这只是战术上后退一小步。”
　　薛盈盈笑着接过：“战略上前进的一大步。”
　　两个人都心情很好的冲镜头打招呼。

　　迎在采访区的张记者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从他们刚升组就开始打交道。“自己觉得今天表演怎么样？”
　　“算是一个突破，当然还有很多要改的地方。国际比赛这是第一场，回去仔细看不足，一点一点磨和修吧。”薛盈盈一向是两个人中的官方发言人。
　　“大家都很好奇，你们表演完谭或笑跟你说的是什么呀？笑得那么开心？”
　　“说什么？”薛盈盈疑惑地回头看谭或笑，她一时间确实没想起来，但是在外人看起来只会觉得这是在故意装糊涂。
　　“就是跟她说，做得好。”谭或笑接过来说。
　　“就这么短？”张记者问。
　　薛盈盈想起来了。

　　做完结尾姿势，拥抱的时候，谭或笑确实在她耳边说：“做得好。”
　　不过紧接着还说了一句：“今天特别漂亮，惊艳四座。”

　　但此时并肩的两个人都笑得像小孩子一样开心，嘴角咧成相同的弧度：“那你还想听到什么呀。”

　　看见不远处这次比赛的领队—冰雪中心的王主任走过来了，大家赶紧都收敛了一下，恢复严肃。张记者又问：“那薛盈盈，这次大家都感觉你好像成长了很多，变化很大。你自己觉得呢？”

　　歪歪很满足地点头：“如果冰迷和裁判都能这么想我就很开心啦，去年的话还是个未成年，以今年为起点，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成人的薛盈盈吧，我们俩接下来肯定还会尝试更多更广泛的主题。”
　　张记者对他们点头：“还是那句老话，未来可期。”

　　但关于他们第二个奥运周期中的第三年，很久很久以后，薛盈盈回忆起来都觉得那一年的痛苦和混乱程度，甚至远甚于第一次冬奥会失利之后的情形，事实与期待中勾勒的蓝图大相径庭。

　　这本来应该特别开心又快乐的，携手并进又有变化的一年，最终却将他们困在原地踏步。

　　一切的不对头就从那一年的7月，余鱼参加奥运会的时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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