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支舞[花样滑冰]

　　歪歪没好意思跟任何一个朋友讲谭或笑牵她手的事——她怕朋友们笑自己太敏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是很想讲这件事，有些话好像一旦说出口梦就会破灭了。她怕谭或笑的牵手只是因为训练场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肢体接触而导致的无意识延伸，并没有像她一样，牵手的时候心砰砰直跳，放手的时候内心怅然。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已经端正了对他的态度，不管是刚认识时都没法好好对视讲话的害羞，还是几年里日积月累的崇拜，再到真的很喜欢，愿意不管不顾地对他表白，所有这些情感都似乎早已随着对冠军的渴望，对事业的追逐而在平淡而枯燥的训练日常中消弥殆尽了。这么多年，她的心已经走过了名为年少的山路十八弯，走到了只向梦想前进的康庄大道。把谭或笑看作大哥、大兄弟，是同甘共苦，共同进退，好的不能再好的战友，她这些年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突然之间，为什么她又心跳？

　　薛盈盈想不通。

　　或许是因为她试图用成人的思维去分析其实只是刚过十八岁的自己，因为作为运动员而丰富的人生让她认定自己比同龄人成熟，虽然某种程度上说运动员更加早熟是对的，但是那只是一部分而已。而体内的另一半，常常被她忽视的那一部分，却是一个经常性后知后觉的小女孩。

　　但实际上薛盈盈现在也并没有多少心思考虑这些，国家队的生活是如果你有一分精力就要投入一份精力到训练里，有一万分精力就要投入一万份精力都投入到训练里，在训练中心和宿舍往复加深画着两点一线，疲惫是她生活里最熟悉的客人。可是，可是，每天从身体和床接触到进入睡眠的那十秒里，她总是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如果呢？

　　但她也只来得及想这个开头，然后就沉进了梦的深海，在那里她可以随意漂游。

　　反复观看比赛录像进行分析也是训练中一个重要的构成，所有参会人员人手一份小分表，一边对表一边反复确认每个动作，研究对应的GOE和定级。

　　“看这个托举，你们俩明显看起来有些吃力，不够放松。而且谭或笑你在这个托举旋转时候用刃也不准。”王威在真正讨论技术的时候，说话从来都是实事求是，毫不容情。他不会管你面子上是不是能下得来。

　　歪歪低头在这一项上来来回回画着圈，觉得有些头疼，RoLi2，定级只有2，他们当时在仲夏夜之梦里设计这个单臂的转体托举为的是搏高分，但是目前看起来效果并不好。

　　“你是不是觉得单臂太勉强了？不然我们还是改成双臂吧。”

　　谭或笑摇了摇头：“不用，你已经做到位了，主要还是差在我这里，我会再加强力量训练。”

　　“而且从后半程来看，你们的体能似乎也有些跟不上。两个人看起来身体都很僵硬了。”王威接着分析。“因为你们俩本来的强项是舞蹈，还有演绎表达这一块，现在我们还是要重点提升技术，还有体能。然后你再看这里的握法…”

　　“又是体能，力量！”

　　薛盈盈无奈的想，从今年初开始，她已经记不清他们在这些训练上加了多少码了，如果说变化，举个例子就是本来她一分钟可以做30波比跳，现在偶尔可以做到50多一点，然而这看起来还是远远不够。体育训练中的一个折磨人的地方渐渐开始显现出来了，那就是运动员没有满级这一说，你永远不知道奋斗的顶层，努力的尽头在哪，好不容易登上了一座山峰，气喘吁吁，一看前方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

　　因为花样滑冰的开赛季时间原因，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向是没有什么假期的。但今年春节比较晚，4CC的比赛刚好卡在了过年前，结束的那晚就是除夕，所以不光连半天假期都没有，这一次连在国内过年都不能了。她给奶奶打电话提前拜年，还反复嘱咐奶奶：“奶你要看我比赛哦，对呀，中央五会直播的，你让姑姑帮你查时间，对呀，一定记得看。”她跟奶奶絮絮聊了很久，主要是她来提问，然后奶奶讲，每天吃什么，做什么，楼下老李的儿子娶了媳妇，隔壁王奶奶的孙女出国留学，东家长西家短。奶奶说着，她一边手上摆弄着玩具一边应着。有时候奶奶也会把很多话重复说了又说，好比你一定要好好吃饭，训练别太累，注意休息。但关于薛盈盈的日常生活，奶奶真正问的很少，她也不大提，一旦两人稍微陷入沉默，奶奶总好像有些着急地说：“嗯呐，行啦，你快去忙吧，挂了啊。”

　　薛盈盈挂了电话内心总归是有点怅然，似乎还有点什么话没说，但又似乎也说不出口。她不能轻轻松松地挑起话题去和奶奶聊爷爷，但一直不讲好像慢慢心里就开始浮现出一块石头，想要避开，又总忍不住去瞧上两眼。明明她很想说些什么，一起分享些什么，可总是欠缺了百分之一的机会。

　　经历过两站大奖赛的锻炼，又对弱点和细微之处反复修磨，他们俩都觉得现在可以说是对这两套节目真正把握熟悉胸有成竹了。褪去最开始用激情和感情去演绎的本能，他们似乎是进入了对一套节目理解的第二阶段，开始用技术去解剖整套节目，让表演变得成熟。

　　在4CC上的表现仍然是以一次干脆利落的膝盖滑行为句点，当最后一个动作结束薛盈盈靠在谭或笑胸前定点时，那两秒里她感受到谭或笑胸膛下心脏的起伏，忽然脑袋里莫名飘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能够一辈子听着这个心跳，那好像也是很幸福的。

　　这一次是比赛队里是按项目分的房间，薛盈盈头一次不是和简婴一起，而是和徐荷成了短暂的舍友。最后一天结束后吃过晚饭后两个人都百无聊赖，躺着看手机。

　　“想不到除夕夜要这样过。”歪歪说。

　　徐荷手机响了,她开始劈里啪啦说英语.歪歪发现跟徐荷同住有个好处，就是她说外语的时候，哪怕你能够听懂，但只要不像做英语听力一样仔细分析，就可以完全当作白噪音催眠一样。歪歪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徐荷上来推她。

　　“走不走？他们在下面等着呢。”

　　“干嘛？”

　　“纽约今晚会在Hudson河那放烟花，安德鲁和谭或笑要去看，你去不去？”

　　“万一等会儿领队教练来查房怎么办？”

　　徐荷皱眉：“可是今天都结束比赛了啊。”

　　歪歪犹豫。

　　“那你不去的话，我去找他们了哈。实在呆不住，太无聊了。”

　　“等一下！”歪歪从床上跳下来，“等我穿件衣服。”

　　站在Hudson河边歪歪抱臂跟谭或笑说：“真想不到今年看了这么多次烟火，这一年到头一共我们才休息了几天。不知道的以为咱俩是烟花狂魔。”

　　“然后总结发现了全世界不管哪里的烟花都长一个样。”谭或笑笑着说。

　　徐荷，安德鲁他们都站得很靠前，跟着大家一起大声倒计时。

　　“10，9，8，7…”

　　她和谭或笑站在最后，远离人群，那兴奋的倒数声隔着微凉的空气听起来也有些遥远和虚幻。薛盈盈静静跟着小声说：

　　“6…5…4...”

　　她转头看向谭或笑，烟火照亮了他半边的脸，勾勒出比平时更分明的棱角线。谭或笑低头看着歪歪，说了句什么，歪歪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他的口型。

　　“新年快乐。”

　　他一字一句地说。

　　歪歪看着他微笑。

　　他的眼睛充满暖意，靠近，轻轻把她揽在怀里。

　　“怦“，”砰”。

　　心跳，烟火，完美的重合在一起。

　　人们的欢呼声响起，新的一年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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