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支舞[花样滑冰]

　　薛盈盈的担心成真了。

　　他们四个刚一入国家队住的酒店，谭或笑的手机就嗡嗡嗡开始响，他这边刚掏手机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有人说：“你们几个，过来！”

　　酒店大堂右边休息区的沙发那，倪指导的脸拉着，快要掉到地上了。旁边坐着的王威冲他们使眼色，几个人赶紧溜过去，一排的低眉顺眼。

　　倪指导刚要张嘴，王威说：“别在这儿说了，影响不好，走走，回屋说去。”

　　一边一只手推着倪指导往电梯走，一边回头冲这几个人打手势小声说：“等会儿态度都诚恳点！”

　　“谭或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还是留队察看期啊？上次检查没写过瘾是吧。还有你，薛盈盈，这两次成绩不错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是吧，忘了你现在这机会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得到的是吧，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就叫！对，你们俩就这样啊，我就看世锦赛你俩能排第几。”

　　倪杰坐在床边，四个人在他面前排成一顺。王威坐在对着门的沙发上。

　　“还有你们两个啊，徐荷，你们也来国家队快一年了，也不是新队员了，队里规矩应该都已经很清楚了，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习惯，但是现在做为国家队的运动员，就要遵守国家队队规，而且不管你是多有天赋的选手，自律都是非常重要的。天天脑子里想着玩，我就不信这样的人能拿成绩。你们，每个人两千字检讨，下飞机就给我。要不然，训练中心大门你也不用进了，该回哪回哪去。”

　　“领导，两千有点多吧，那安德鲁也不会写中文，他认识的汉字都没有两千个。”谭或笑小声说。

　　“他们用英文写，你们两个，再讨价还价，写五千。”

　　他们的房间门并没有关，王威早就看见了李项在外头探头探脑，刚想摆手让他快走，就听倪杰说：“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

　　“什么事啊？快说。”王威问。

　　“啊，我那个，我那个充电的转换器插头找不到，想借谭或笑的用一下。我看他们屋没人儿，我进不去啊。”

　　倪杰冷哼一声，瞅了他一眼：“啊合着你们男单俩人就这么一个转换器插头是吧，没了就得跟他要。那以后分开了你手机还充不上电了呢，是吧。”

　　王威赶紧笑笑，一挥手：“行了行了，今天就这样吧，都回去吧。明天还一早的飞机呢，赶紧收拾收拾都抓紧睡了啊。”

　　五个人一溜烟跑了，谭或笑一出门就给李项锁喉杀：“大哥，倪指导来查，你咋不给我们报个信儿呢。”

　　“我报了啊我报了！我给你发微信了。”

　　“你傻不傻，这是在美国！我手机没开国际长途，出了酒店和场馆就没网了。你倒是给安德鲁打电话啊。”

　　“欸，你们不带我去我都没说什么呢，而且刚刚要不是老子救你们，倪指导现在都未必放你们出来信不信。”一面转头冲歪歪她们笑：“没事儿，别担心啊，写检讨，你们家谭或笑有经验。都跟着他就行，保管没过白令海峡就写完了，还能睡一觉。”

　　王威刚把门推上，就听倪杰说：“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么。”

　　王威“哎哟”了一声:“我这腿啊，这两天这个疼。”一边说一边往床上躺：“你说什么啊，什么不对劲？”

　　倪杰不耐烦：“你小子在这儿跟我装什么糊涂？”

　　“我没有，我真没听懂你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他们打掩护，今天为什么就他们四个跑出去了，一对儿一对的。那李项那么爱玩的人，为什么没跟他们一起出去。”

　　“这，我哪儿知道啊，他们四个关系比较好吧可能，这里肯定是徐荷和安德鲁比较熟啊，估计就是出去看看，这俩也跟着了。”

　　倪杰哼了一声：“我看这个苗头不太对，从跟谭或笑说拆对那个时候起，还有上次薛盈盈摔了之后他跟薛盈盈她爸一起来找咱们那天，你记不记得了？那个表现就不对！我跟你说啊，他们现在可不能谈恋爱，这肯定是严令禁止的。”

　　“哎呀，不能，我天天看着呢。再说了，都是小孩儿，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听说徐荷和安德鲁他们俩也是小时候就认识了，两小无猜关系比较好罢了。再说你看咱们国家队不是一直有优良传统嘛，远的不说，就庄羽和孟蝶，那人家也没耽误比赛啊。”

　　倪杰说：“他们几个能跟人家比么，那薛盈盈才十几岁，根本都没定性，而且现在正是上升期，还没出成绩呢！如果说他们现在要是到了人家庄羽和孟蝶那个程度，我一句话都不会讲的，谈个恋爱还能促进一下情感上的表达，但是他们现在可不是这个状况啊老王，这个事情你得重视起来！就是应该禁止的！现在谈，感情上有波动，咋整，而且这么小十有八九还得分手，又咋整。这两对，徐荷他们怎么回事咱也不太了解，入队都是领导定的，但是要是在队里出了问题，那担责任的可就是我们俩了。而且我跟你说，接下来还要送外训，那边又没人一直像在队里这样盯着，那不就撒欢了！尤其跟外国人一起，那外国人，啊，你说是不是，那太容易被带坏了！”

　　“行，行，你说得都对，等接下来世锦赛结束了，我找个时间，跟他们好好谈一谈，做一做思想工作啊。你也不用担心，应该没事儿。”

　　D大四教。

　　“哎，薛教授，好久不见，这么着急上哪去啊这是。”来人一脸热络。

　　“啊回家，这两天有点事。”薛教授乐呵呵的，但是步履匆匆没停下来寒暄。

　　“你不知道吗？薛教授的女儿是花样滑冰国家队的，这两天好像要比世锦赛了吧，我看中央五报的，薛教授肯定是去看比赛了。”旁边的人提醒说。

　　“啊！他女儿这么厉害的么！”

　　“是啊，你说人家这基因啊，真是不一般，所以老话说嘛，龙生龙凤生凤，而且他女儿长得可好看了，小姑娘就跟她妈长得特像。薛教授办公桌上摆的都是他女儿照片，下次你去他办公室就能看到。”

　　薛盈盈坐在休息室里调整心态，她已经去过两次厕所了，然而没什么卵用。今天爸妈都会来现场，奶奶虽然没来，但是肯定也是要在电视上看的。要是能让他们看到自己最好的状态就好了，薛盈盈想。

　　赛前倪指导跟他们俩开会：“去年的成绩也不用说了，咱们今年冰舞就一个名额。但，领导们综合成绩研讨，还是决定让你们俩上，也不给你们定过高的任务，就是进前十，争取明年的两个名额就行。能完成吧。”

　　听起来好轻松的任务，然而前面横着的是从来没人跨越的壁垒。薛盈盈估计，这就是最后衡量他们能否被送外训的条件。

　　谭或笑蹲到她面前，给她塞上耳机。

　　“听听音乐，放松一下。”他说，“不要想其他人，不要想外训的事，也不要想名额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把你平时训练的展现出来的，只要把这些一一在场上展现出来就好。”

　　“哼，你倒挺有自信啊。”歪歪笑了，但是她觉得自己脸是僵的，需要有意识地将笑肌提起来，提起来之后又不能自然地放下去，好像铁制品生锈卡住了一样。

　　谭或笑呵呵呵笑了，用手将她脸部肌肉捏了捏：“放松，就是要有自信啊。薛盈盈，能和我搭档，你就是万里挑一的。”

　　薛盈盈真的笑了:“噗，我要是有你这心态就好了，这时候都不忘夸自己。”

　　“冷不冷，伸手，帮你捂捂。”
　　“没事儿，还好。前面还有几个人到我们啊。”
　　“早着呢，赶趟。”
　　“那我再去一趟厕所。”

　　谭或笑看着薛盈盈背影无奈笑了笑，但他以为歪歪只是像往常一样紧张肚子疼，要在密闭空间呆一会儿。

　　薛盈盈一到卫生间就把门锁起来。

　　“不行，得兴奋起来。”她想，“谭或笑说得对，我得有自信，至少这一刻，我就是最厉害的。”

　　薛盈盈开始用手拍打自己，使劲儿跺脚。

　　“薛盈盈，等了一年，就看最后这一场了！”

　　她感受着血液冲进最边缘的小拇指和小脚趾。

　　“爷爷也看着呢！”

　　“接下来上场的是我们中国的笑盈盈组合，韵律舞过后，他们目前排名第十一，也是他们在世锦赛中的最好成绩了。李潞指导你怎么看。”

　　“嗯昨天，他们发挥的算是比较好的，能看出来跟赛季一开始相比能力提升很多，不管是图案舞还是托举，定级都有提高，而且接续步部分也不错，感觉是下了苦功的，昨天韵律舞成绩也是他们本赛季最高分了吧。”

　　“对。75.46，技术分是41.93，节目内容分是33.53。”

　　“其实，我个人觉得他们的节目内容分还是给的，嗯，相对来说偏低了。当然这也涉及到一个资历问题，两个人都还是年轻选手，而且冰舞是俄罗斯还有北美这些国家的强项，裁判也都是来自于这些国家，我们想要打破垄断，只能不停提升自身实力，去得到裁判的认可，其实这个，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李潞解说比赛的时候不太爱在表演过程中插话，因为她认为花样滑冰这种艺术性很高的项目，任何的中断都会影响观众对节目的欣赏和理解。但是，意外总会发生。

　　“哎呀，薛盈盈那个腿是不是受伤了！”

　　主持人听起来也是很慌张的声音：“看起来是，膝盖上的血都渗出来了！”

　　但是场上的薛盈盈似乎毫无知觉，只沉浸在每一个动作里，喜怒哀乐只跟随着节目的情绪，当最后她以一个knee slide作为结尾单膝跪地滑向谭或笑时，场上观众一阵惊呼，这时大家都清楚的看见了。跟着倪杰一起坐在最后一排的薛盛和叶茂都站了起来，担心地看着。

　　沉默了一会儿，李潞说：“冰上空余的那道淡淡血痕，正是以生命祭奠爱情的朱丽叶的最好诠释。”

　　薛盈盈浑身都在抖，她头一次觉得冰场这么大，而自己如此渺小，好像在无尽的宇宙里流浪，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像是来自平行时空，渺远而虚幻。这里，只剩下她和眩目的光。

　　她要飘去哪里？

　　眼前一暗，很宽很熟悉的胸膛，总是比她的手心干燥温热的手有力的抓住她，让她回到了现实。还有两个人汗水的味道，这一切让她安心。

　　“没事吧？”
　　“没事，稍微有点晕。”她说。
　　“不是，你的腿，歪歪，你的腿。”谭或笑附身去察看。

　　歪歪低头才看见自己左膝上全都是血，她因为太兴奋了根本没感觉到，这个时候才觉得疼。

　　“没关系。”她说，“起来吧，应该就是冰刀划了一下。”

　　她不在意，因为她又一次和朱丽叶人神合一。掌握了技术后再一次用情感去充盈主导整个节目，她终于明白了节目表演的第三层境界。

　　致意的时候她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了。

　　出场后薛盈盈一眼就看见倪指导和爸妈站在场边，她兴奋地跑过去。

　　“给，奶奶要跟你说话。”薛盛笑着说，叶茂则是赶紧蹲下来心疼地看女儿的膝盖。

　　“盈盈啊，你腿怎么样啊，我听那解说说你腿受伤了，咋整的啊，有没有事儿，严不严重，是不是很疼啊。”

　　“没事儿没事，奶，你看到我表演了么？”

　　“看啦看啦，我跟你姑我们一起看的。我大孙女跳的特别好！最棒！别的国家的选手都没有你跳的好！”

　　“真的嘛？”薛盈盈开始有点哽咽。

　　“真的，奶奶能跟你说谎嘛。”奶奶停顿了一下，“你爷爷就是不在了，他看到的话，肯定也会为你骄傲的。”

　　双眼模糊中，薛盈盈听见倪指导跟谭或笑说：“不错，扛住了。回去准备准备，你们俩下个月去蒙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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