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支舞[花样滑冰]

　　跨界组队实验这个事以彻底失败宣告结束，领导们谁都没有再提起，等到主任来看徐荷兼给花滑队开会的时候，谈话主题又回到了努力拼搏争突破的道路上来了。

　　六月。

　　盛夏带着知了开始悄悄入侵，整个城市正在一步步陷入燥热中，鱼鱼忍不住跟歪歪抱怨：“不是说七月流火嘛，怎么六月就开始流上了。”

　　歪歪嘴角抽了抽：“这位同学，七月流火指的是天气开始变冷了。”

　　鱼鱼假装没听到，望着远方说：“哎呀，还有不到一周就高考了，天这么热，许愿和甜甜还得复习，可比我们俩惨多了。”

　　确实，游泳和冰上运动一样，都算是夏天里难得的只听到名字便会心头凉爽的运动了。歪歪自己也觉得，越是这个时候，她就越喜欢去冰场训练。比起冬天在外面冻得哆哆嗦嗦之后还要到屋里接着挨冻，对于歪歪这种手脚容易冰凉的人来说，在炎热的窒息中，进入冰场时瞬间扑面而来的冰冷感带来的清醒才是训练的正确打开方式。就像是吃一个巨大的水果冰棒一样，夏天是歪歪可以对冰上训练中毒的季节。

　　冰舞的托举规定女伴的脚不能高过男伴肩膀，所以选手们一向都是从难度和花样上费尽心思。虽然因为谭或笑比较高，他们的托举一直都走难度路线，但这次为了让韵律舞更漂亮，R老师还是改掉了最开始的设计，为他们又重新编了一个全新的动作。现在的编排是，歪歪从谭或笑左手边小跳上臂，谭或笑用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腿做转体托举。转体托举一般是女伴横置在男伴肩头的比较多，像这样搭在男伴胳膊上做快速旋转其实比较少见，更何况是单手——这对男伴的臂力要求不是一般的高。歪歪听到谭或笑在和R老师争论这个动作是不是太危险了。他一定是怕离心力把我给甩出去，歪歪想。

　　但R老师认为单手动作会更漂亮。

　　“不行，我一只手不能确保她的安全。”谭或笑很坚持。在冰上的时候，谭或笑一向是非常严肃的，如果说冰下的他看起来还很有少年气的话，在冰场上，即使只站在那里听教练说话，他也会有强大的气场，歪歪劝谭或笑说：“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她有点怕R老师不开心，同时也觉得他们确实需要突破来换取更高的定级。

　　歪歪发现自己这次回来之后，谭或笑对她就更小心翼翼了，好像生怕她在托举或是任何时候摔下来。其实她很想告诉谭或笑自己其实比任何时候都要放心和相信他，但他们没有再提起过郑凯的事，那件事就好像14岁的表白一样，也被轻轻揭过了。

　　或许因为同为冰舞选手；又或许因为徐荷和安德鲁刚刚来，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反正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他们两对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疏离或对立，而是渐渐形成了一种蛮友好的关系,经常一起聊天一起吃饭。

　　歪歪不会感觉不到现在她跟徐荷一起出现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会看向徐荷——这是天然的健康女性荷尔蒙的吸引力，而不光是因为徐荷高了她半头。歪歪在平时完全不会嫉妒这一点，但是同样的，上了冰这就是非常大的优势，是不是能够吸睛，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一天中午他们四个在食堂打饭，对面冰球的两个选手迎面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徐荷两眼，然后故作淡定跟谭或笑打招呼：“嘿，爽哥！”

　　徐荷好奇地问歪歪：“为什么叫爽，他名字里没有爽啊！”

　　歪歪一脸痛苦地说：“你知道爽歪歪这个词么？”

　　徐荷则一脸纯真地摇头。

　　歪歪连忙说：“那就不要知道了，学习语言要学好的词。”

　　简婴提醒她要离徐荷远一点，她说：“你今年已经犯了一回小人了，至少一年之内不要被同一个错误绊倒两次！”

　　但是歪歪还是挺喜欢徐荷的，当然同时徐荷给她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现在徐荷和安德鲁也跟他们一起训练了，同在一个冰场上，大家即使不想看也会把对手的状态一览无遗。徐荷匀称又修长的身材总让歪歪不自主去思索，如果她和谭或笑一起跳舞会是什么样，一想到他们俩面对面目光相接，歪歪都忍不住浑身一抖，那一定是天雷勾动地火级别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呢？歪歪叹气。

　　谭或笑听了歪歪的担忧倒是不以为意，他说的是：“我觉得你只是需要自信一点，别的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歪歪觉得他是无法体验自己的担忧的，虽然跟他搭档很多年，又因为项目性质，基本上对肢体接触已经触到内心毫无波澜了，但薛盈盈也还是能强烈的感受到这一点——谭或笑是很具有男性魅力的人，尤其在冰上的时候，他的举手投足，他在冰上的情绪表达，都十分有魄力，这一点大概是天生的。他开始像一个男人了，歪歪忍不住想。令她很伤心的事就是，从来没有人跟她说她有女人味，而这一点她觉得也是冰舞选手不可少的。

　　多一种气质就能多一种舞种的尝试，如果自己现在上场跳探戈的话，观众只会觉得，谁家的疯孩子涂了妈妈的口红跑出来了，而且她是完全没有办法怀揣着倾倒众生的自信站在场地中央释放魅力的。歪歪觉得阻碍他们前进的最根本的还不是技术，而是她自己。

　　“你，从3月到现在长了1.2厘米左右。”队医给她量完身高以后说。

　　歪歪的发育期还远没有结束，她还在长身高。一方面，长身高这件事让她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她跟谭或笑站在一起以后看起来会更加和谐（尤其是徐荷来了以后歪歪的这种渴望就更加强烈），但另一方面，这也同时意味着谭或笑要继续加强力量练习，并且歪歪也要执行更严格的食谱和减脂训练以控制体重。

　　他们的自由舞节目编曲最终开篇就用了《Wedding Vows》，H老师觉得按照谭或笑想表达的情绪，这首比《Juliet’s dream》 更适合，然后剪入《Forbidden Love》，最后则是用柴可夫斯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做收尾。练了快一个月后，他们去了一趟莫斯科，第一次在冰上给R老师做展示。

　　那是一个干脆利落的结尾，最后一个动作是歪歪从远处膝盖滑行滑向谭或笑，靠在他胸前，两个人跪着相拥死亡。

　　这个时候，他们要听的可不是表扬，这是一棵只有大概模型的树，还需要反复的精密修剪。R老师站在场边很冷静的评价：“你们现在只是把这套节目滑下来了。情感投入还不够。” 然后问了一句话:

　　“你们觉得自己和优秀的选手之间的差距在哪?除了技术上的问题。”

　　歪歪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在滑冰而不是跳舞，我们是在按着顺序做一个又一个的动作，但是整体上没有做到是一个流畅的舞蹈。主要是去卡音乐的节奏，还没有到和音乐完全浑然一体的程度。”

　　“你说的这个问题不能急于一时，是要靠改进编舞还有你们自己一点一点修改细节，熟悉舞蹈，感知故事最后积累才能有的效果。”R老师在他们对面走来走去。

　　“我现在觉得你们俩最重要的问题是整体情绪还没把握住。你们有很努力在扮演这两个角色了。但是因为这个节目是比较沉重的，不是诙谐的，所以光扮演还是不够的。在冰上的时候，你们得像演员在演戏时候一样，有信念感，你不能去演这个人，你得是这个人。薛，我问你，如果这个男人现在死在你面前，不是罗密欧，就是这个男人，为你而死，他是你唯一的爱人，那你会怎么样呢？”

　　谭或笑又笑了起来，看着歪歪，他没有酒窝，但是笑起来嘴边的褶皱看起来非常舒服。歪歪忍不住想到了她看见脸上受伤的谭或笑时的感觉。

　　如果没有谭或笑，那世界对于她的意义......

　　他们重新跳一次，最后停住的时刻，歪歪眼角流下了一滴泪，选择死亡不单是因为绝望，更是因为生命的全部意义就系于对方，所以才能在失去爱人后毫不犹豫地生死相依，死亡的那一刻是永生，是幸福，这确实是十四岁才能有的爱情。歪歪想，这是第一次，她似乎真的成为了朱丽叶，成为了故事里的女主人公。

　　场下的R老师对着王威感慨：“年轻的孩子就是要跳这个啊，只有这个年纪才有毫不顾忌，冲动的不顾一切的爱情，你们算是选对了节目，今年他们俩一定会大放异彩。”

　　歪歪则觉得，从第一次在冰上感悟到朱丽叶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自信心慢慢的回归了，就好像你在黑漆漆的洞穴中找出口，终于挖到了一点光亮，那接下来只要抓住那个口子用自己的小爪子坚持不懈地扒拉，最后就一定会看到光明。当然他们俩还是有很多问题有待解决，这也才是奋斗的刚刚开始，技术更是还需要提高。可是就站在这个人身边，跟他一起，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对的，方向已经指明，只需要全力奔跑。

　　两个人听着古老的音乐，在冰上演绎着老式的恋爱，双宿双飞，形影不离，并肩旋转，起落，画出相同的弧线，又彼此交错，在最紧密的距离牵手滑向最远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日夜更迭瞬息万变，嘲笑着这两个小人儿竟还如此固执如此单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可他们似乎全不在意。共同的目标，一样的理想，想要一起分享发现的未知，想要一起体验脚踏实地的进步，这就足够了。

　　大致定了编舞后，有一个环节是歪歪非常喜欢的，他们开始设计考斯滕（costume）了。在这一点上，谭或笑跟其他的男伴没有太大区别，他其实不太了解不同衣服的设计到底在细微上有什么差别。当然并不是说穿什么都可以，只不过如果你要就这个问题采访他，他会痛苦地思索一下然后表示：差不多就行了吧。

　　但是女孩子就不同了，歪歪懂得上场后给裁判的第一印象有一半就是来自于你的服装，包括你要表达的情绪，你节目的主题，都可以在衣服窥见端倪。当然，鉴于所有花样滑冰的服装基本都是美的，所以如果想要多吸引一点观众目光，给裁判留下更深印象，可能的话，你的衣服还需要在其他某方面别出心裁。关于仲夏夜之梦的考斯滕，谭或笑完全就是扮演试穿模特的角色，歪歪私下以为他可能还在对自己扮演驴这件事愤愤不平。不过对这套衣服的设计，歪歪已经有了主意。设计师Vivian Wang 听了歪歪描述了想要的感觉和衣服材质以后，问她：“薛盈盈，你以后有没有想当设计师的想法？”

　　但是关于自由舞的服装，难得的，两位相关男士都表达了意见，而且还完全不同。王威还是希望以轻盈的粉色纱为主，因为和歪歪的年龄相配。谭或笑则对歪歪跟设计师说，想要以1968版电影里朱丽叶出场时穿的红色宫廷装的感觉为模板，上半身用天鹅绒的材质显得庄重，更符合节目的气质。

　　V女士问：“薛盈盈，你比较倾向于哪个？”

　　歪歪想了想回答：“其实，我还有一个主意。”

　　六月末，除了日常训练，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许愿和唐甜的高考成绩都下来了。甜甜已经提前有了目标和决定，歪歪觉得她的成绩应该可以确保她进想要的学校和专业。许愿是文科生，虽然成绩不错，可是文科的排名和录取一向惨烈，分失毫厘学校可能差之千里，歪歪不禁替她暗暗担心，许愿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她迫不及待地在群里问歪歪和鱼鱼：“说好的高考礼物呢？”

　　歪歪和鱼鱼一早就决定一起送她们俩毕业礼物了。她们给许愿买了个她一直想要的最新款的ps游戏机，给甜甜买了个手机。许愿收到了以后当即兴奋表示短期内请不要再联系她，她要跟新宠好好增进一下感情。鱼鱼回：“嗯，好好使劲儿玩，争取两个月后邀请我们参加你跟游戏机的婚礼。”

　　甜甜收到手机以后私下跟歪歪说要把钱还给她跟鱼鱼。这让歪歪很是为难，因为她们的主要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给甜甜换手机，包括让许愿在群里抛出话题都是商量好的，因为她们知道甜甜的性格是不可能愿意接受这些的。

　　“我知道你们俩从小就比赛什么的，这个钱对你们来说可以负担，但是它对我来说太过贵重了，心意我领，东西我也收了。我现在在兼职做家教，等我拿到工资，还是要把这个钱给你们俩的。”

　　不用看歪歪也知道远方的甜甜肯定是一副全部了然的神情，她没办法只能说：“你现在用钱的地方多，工资还是留着交大学学费吧，难不成学费你要都让阿姨打零工挣么？我们俩买手机其实就是怕你上了大学以后跟阿姨联系不方便，你第一次离家，她找不着你会着急的，这就是个必需品。难道以我们的感情，你上大学，我们俩合起来给你好好庆祝一下都不行？再说了异地处之，以后我有求于你，难道你不立刻两肋插刀，还要跟我讨价还价嘛？”

　　甜甜沉默了许久，终于回复：“我知道了，你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骗我以后为你两肋插刀一次。”

　　歪歪笑了：“对，账单我都留着呢，你要是反悔，我到时候就去你家门口贴大字报。”

　　歪歪和鱼鱼曾经偷偷问过许愿，胡小宇这两年有没有再来找过甜甜，许愿说应该没有。

　　“自从他爸进去了以后，胡小宇就退学了，跟着他妈妈出国了好像，反正我没有在学校看见过他。”

　　“甜甜她妈妈知道胡小宇他爸就是当年事故的主犯了么？”

　　“肯定是知道胡昌民是主犯，你们俩不在不知道，判的时候咱们家这边都轰动了，人人都在说这件事。但是应该不知道胡小宇是他儿子。我也是猜的，没问过甜甜。不过反正他人都走了，甜甜也要离开这去上学了，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了吧。”

　　时间就这么刷刷地翻过，日历页跟着滴答声悄悄地跑走。等到歪歪意识到真的到了七月流火的时间，新的赛季也就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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