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

　　那没有言尽的话语，成为了此刻卫燃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三日后，长公主派人回信。
　　卫燃阅过信后，整个人颓丧地怔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程凌。因为连同长公主回信一起来的，还有太子妃的梁燕芸的信。
　　梁燕芸的回信是给阿依的。
　　阿依自从得知程凌废掉一身巫林血脉后，怕程凌日后身体有什么后遗症，便主动写信询问。

　　卫燃准备将信件烧掉，回头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程凌已经站在门口。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

　　卫燃悲切地望着程凌，很快，她身后的杨寒匆匆赶来：“对不起大人，都怪属下一时不察，被——”

　　“事到如今，我们都没有必要欺骗对方了吧？”
　　杨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前面的程凌打断。

　　卫燃看向杨寒示意他离开。
　　这是他与程凌之间的私事，无关其他任何人。

　　杨寒走后，程凌看着卫燃，一步步接近他的身旁。冷漠的目光，将卫燃盯地无地自容。蓦然，程凌拿过他手中的信件一览。
　　最后当着他的面，用内力将其震碎。

　　“你有什么话直接问我不好吗？”程凌目光直视着卫燃那双躲闪逃避的双眸，“还是说这张人／皮／面／具戴久了你不想摘下来？”
　　卫燃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程凌，该怎么样面对如今的灵儿，该怎样面对此刻已经恢复全部记忆的人……

　　他忽然后退一步，原本高大的身躯慢慢跪下，膝盖骨在接触地面的时候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动，那声音让程凌都忍不住身子一怔。
　　“……”
　　他这是做什么！

　　卫燃抬头望着程凌。
　　虔诚又懊悔，悲怆又怜悯。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欠程凌家人的命，只是如今这血海深仇，落在自己的头上。卫燃不会选择逃避，而是直面程凌。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想来是因为你体内的巫林血已经彻底废除了吧。我知道你应该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所以我代父亲母亲给你赔不是……对不起，灵儿……”卫燃面如土灰，原先孤傲的俊脸上充满了疲惫和哀伤：“对不起……我——”
　　他想弥补，可这段血海深仇卫燃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你的对不起对我而言，真的很廉价。”程凌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卫燃，“我只是一介百姓，承受不住王爷这大礼。”
　　卫燃起身，神情一愣。

　　程凌的话，带着些许怨恨和疏离。
　　这样的话，让卫燃的心更加揪得生疼。

　　他抓住程凌的手，撕下自己的面具。
　　很快，露出真容的卫燃，那张妖孽似的俊脸上，有一块很明显的伤疤。

　　程凌原本气恼的心，也在看见这块伤疤的时候，忽然间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她想起李牧骞那时给她讲卫燃在墨羽营死前所遭受的痛苦，如今看到这人脸上的伤疤，怕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颤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抚摸这那块伤疤，程凌原本漆黑的双目，顿时一片酸涩涌出。“很疼吧？”她喃喃道。
　　卫燃眼中噙着泪水，却挤出一丝微笑，微微摇头：“不疼。”

　　啪——
　　五指印很快显现出来。

　　卫燃一脸懵的时候，却听见程凌怒道：“不疼你会死在那里吗！”
　　“你是人，不是神！”程凌一把抓起他胸前的衣襟，泪水不自觉地流下，她却强硬地吻上这人的嘴唇，像是一只饥渴的豺狼，在撕扯自己的猎物，然后一点点将他吞噬。

　　突然被拥吻，卫燃的大脑在一瞬间停止思考，他的身体被程凌肆意掠夺，失去主动权。而面对程凌的层层欺压，卫燃也心甘情愿地委身人下。

　　身后的案几成为了两人战斗的地方，衣物被尽数撕毁。
　　此刻的他们，不像是一场欢愉，反而像是一场久旱逢甘霖的宣泄。
　　不同于一开始卫燃的妥协退让，慢慢地，他也开始进攻。

　　两人之间手脚并用，案桌上的物件被两人的动作甩到地上，墨水在地上泼洒成画，毫无章法又凌乱有度。朱笔滚落，在地上流下一道道似血的艳红，和无法猜透的痕迹。
　　轻风缭乱轻薄的纸张，使其如柳絮般漂泊无定。
　　窗户外的树影横斜，日头正盛。
　　鸟叫的声音乱糟糟，不一会儿，便成群结队的飞离这里。

　　大约两个时辰后，卫燃起身穿衣裳。他身后的榻上，程凌一把扯过他的腰带，将人带到身边。
　　“别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程凌眼眸清澈，言语之间却是带着一丝威胁的意蕴。
　　卫燃轻笑道：“好。”

　　也许在杨寒阿依等人看来，卫燃和程凌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但是于他们而言，那是父母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该降临或者惩罚他们。
　　卫燃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告知程凌。
　　而程凌也对卫燃敞开心扉。

　　两年多的分离，并没有让两人之间横生许多怨恨，反而一切的是非恩怨，都在刚才的那场旖/旎之中化为绕指柔，春秋谈。

　　程凌从卫燃那里印证了自己的身世。
　　她本名凤灵，是雁门关凤家家主凤惠忠的独生女儿。

　　凤惠忠最早的时候，是在一家大户人家做家奴，而这个大户人家，便是程凌的师父。只不过在程凌的师父入选成为守护问天玺的圣者之后，凤惠忠就因为勾引程凌的母亲而被下了追杀令。
　　程凌的母亲，是她师父未过门的妻子。
　　在他师父参与选拔守护圣者的时候，凤惠忠带着她的母亲逃离了，一路逃到雁门关，从此改头换面，不过几年便成为江湖上有名的雁门关英豪。
　　然而在程凌五岁那年，她的母亲却无故失踪。
　　之后再出现的时候，便是被卫燃的双亲灭了门。

　　卫燃所说，与师父告诉程凌的差不多。
　　但唯有一样，她师父撒了谎。
　　那便是程凌的母亲是自愿跟着她父亲凤惠忠离开的。因为她母亲根本不爱她师父。

　　从程凌讲述的那些过去中，卫燃了解到——
　　原来程凌在与他相识之前，是真的是凤家人。
　　她不是程凌，也不是灵儿，而是凤灵。

　　因为自己双亲去灭凤家满门的缘故，导致凤灵成为了孤儿，却因此被她师父所救。然后教她一身本事，更是亲手将她送到程封面前，代替程封那个死去的女儿程凌。
　　而灵儿那时还未被换血，因为程封与蒋成烽的缘故，跟卫燃相识。后来分开以后，程凌被换血，失去身为凤灵的记忆，成为她师父操控的一颗棋子。

　　在成为程凌的那些年里，她与陆凛风朝夕相处，爱慕也因此而生。但因为陆凛风的缘故，致使程凌这段付出的感情最后无疾而终。
　　于是，在九鹿山大战以后，程韫死后，程凌这颗棋子就被安排进了京都，接近卫燃，伺机复仇。

　　卫燃在颐和楼第一次见程凌的时候，就觉得程凌很像小时候的灵儿。只是他不敢确信，所以当时放了她。
　　后来程凌作为泠鸢阁的鸢奴再一次出现在卫燃的面前，卫燃别无选择，只好将人带回王府。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源自最早之前的那场灭门。

　　对上程凌那双看不透的双目，卫燃顿了顿，问道：“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程凌一怔，松了手，而后轻轻点头，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卫燃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将就帮她披上，但碍于衣物破损严重，有些羞涩道：“抱歉……是我没有注意力道……”

　　“算了……”程凌转身躺下，将身子缩进被子里，背对着卫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是我师父，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他，那便只有我了。”
　　“可你一个人，我始终不放心……”卫燃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
　　程凌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当初程韫在红园寺被人重伤后回来遗风楼就失火了，我怀疑这一切，便是你师父暗中操控的，但我没有见过他，对于此人，只有父亲口中的寥寥数语。灵儿，你面对的敌人，可是亲手将你养大的师父……”
　　卫燃神色凝重。虽说现今程凌已经恢复记忆，和她身为凤家孤女的身份，也继承了凤惠忠一手左手刀的绝技，但面对那个男人，卫燃还是隐隐担忧。

　　程凌背对着卫燃，握紧自己的手，眼神坚定：“从我废掉巫林血脉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师父了。而是——仇人！”
　　“你既如此坚定，那我便配合你，做一次棋子任你差遣。”
　　程凌回头，抬起的眉目盯着卫燃看。她想起之前与这人谈论棋子的作用，没成想这一次，他甘愿成为自己手中的棋子，倒是让她始料未及。“好。”她的眼底都是他的样子，就连此刻那颗涌动的真心，也因为他的话而跳动着。

　　几日后，程凌约见师父。
　　然而两人见面后不久，就被杨寒等人发现。

　　程凌作势一把抓起师父的手，掐在自己的脖颈上，小声对师父道：“师父，徒儿已经得到暗影的信任，并且成功查到问天玺的下落。原来卫燃死后，暗影将他身上的问天玺藏了起来……”
　　趁着杨寒等人慢慢逼近的时候，程凌飞快地向师父解释。
　　师父将信将疑，又听程凌道：“我这条命便是师父给的，今日无论如何，也会帮师父离开这里。不过问天玺，徒儿也要帮师父拿到！”

　　被重重包围的两人，没有丝毫的胆怯。倒是程凌因为被师父掐住脖颈而显得有些难受外。
　　“叫暗影来！”
　　程凌师父快人快语，直说目的。倒是节省了杨寒不少时间，他立马派人前去请卫燃过来。

　　彼时，卫燃就在对面茶楼内，蒋雪透过窗户缝，看向对面，向他汇报情况。
　　见有人从茶楼出来，便回头道：“看来对方中计了。”

　　卫燃举杯一饮而尽手中酒，之后起身道：“现在，该我出场了。”
　　他打开门，信步走了下去。

　　按照他与程凌的计划，卫燃在程凌师父面前，依旧自称暗影。
　　男人也没有拆穿他的意思。
　　双方都将计就计。

　　唯独一个变故——程凌。
　　她没有让师父留下自己，反而跟着她师父一块离开。

　　望着程凌离开的方向，卫燃凝眉深锁。
　　这已经超出了他与程凌当初设想的计划，不！不是这样的！

　　“她在利用我！”卫燃猛然间顿悟，“她想亲手杀了那个人，为死去的‘卫燃’报仇……”
　　身体仿佛失去支撑，卫燃一脸颓丧地坐在一旁，就在杨寒上前关切地唤他一声“王爷”的时候，卫燃忽而自嘲：“原来，这就是被人利用又欺骗的滋味……”

　　双拳紧握，卫燃双眸逐渐由黑转血红，平静的心口此时剧烈地起伏着：“灵儿，我答应做你的棋子，可你属实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地。你这样一意孤行，真的让我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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