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

　　卫燃又想起几年前，程凌在郊外与那群暗杀他们的人对战之时的场景。那时的自己，也抱着一丝看戏和试探她身手的意味，只是自始至终，在那场暗杀里，程凌的身上从未展露过刀招亦或者如今这般强劲的内力。

　　在他“死后”，程凌在墨羽营发生的那些事情，陆凛风都一字不落的告诉他。可卫燃的心里，却依旧无法平静。
　　这种平静和隐隐不安来源于程凌已经明知他不是“暗影”而是卫燃，却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程凌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让卫燃惶恐的心始终漂浮不定。

　　他甚至有一种更可怕的猜测，程凌找到他们，除了让自己利用她之外，那便是还有一种可能——她也在利用他们。
　　只是程凌需要利用他们做什么？
　　卫燃无从得知。
　　因为程凌一直躲着他，直到今日怀颖前来。让他有一种自己的把戏即将要被当场戳穿的局面，可程凌依旧没有戳穿他的把戏。

　　“左手刀在江湖中因为其威力需要配合右腿的爆发力而诞生出诱敌深入一刀斩绝的局面而闻名。但也正因为其刀招需要配合强劲的内力，所以才很少有人习之。江湖中善使左手刀者，有西域罗山门一派，望门山荆氏一门，以及雁门关已故凤家家主凤惠忠。”

　　早些年卫燃虽入军中，但对江湖传闻也异常感兴趣。因为驸马爷蒋成烽在入军之前，曾是一名江湖侠客。
　　也正因为如此，卫燃跟着蒋成烽，知道了许多江湖之事，认识了不少江湖人事。

　　“多谢。”程凌并没有要求卫燃继续讲下去。
　　三言两句，对于程凌而言，便足矣。
　　雁门关已故凤家家主凤惠忠……会和自己的身世有关吗？

　　卫燃见她神色中隐隐透露着疑惑，便主动替她分担：“姑娘若是需要，在下会派人帮你调查这件事情。”
　　“不用了。”程凌抬眸，疑惑的眸子转瞬回归冷漠，淡淡道了一句，“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大人身负重任，莫要再花费时间在这种小事上了。告辞。”
　　她甚至都没有给卫燃再次开口的机会，就转身离开。

　　望着离开的人影，卫燃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灵儿，你的事情对我而言又怎会是小事。”

　　不久后，蒋雪来报，说怀颖要见他，商议南荣起事一事。
　　卫燃收回视线，转身跟着蒋雪去见怀颖。

　　*

　　夜深人静，看着蒋雪送怀颖离开小院后，卫燃这才想起程凌。
　　白日里程凌问他关于左手刀的事情，让卫燃觉得程凌的身世或许并不是自己调查到的那些。他甚至想起程凌在与怀颖对招时候的表情，忽然间，一个念头滋生——
　　莫非……莫非她自己，她或许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灵儿或许不是她的本名，她也不是什么孤儿，更不是程封女儿程凌的替代品。
　　“你到底是谁？”卫燃望着夜空中的明月，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孤身对月无言，卫燃独自一人游走在小院子内。

　　不知不觉中，他徒步走到程凌屋外。
　　暗中守护程凌的暗卫见到他，主动出来打招呼：“见过大人。”因为‘卫燃’这个身份已死，所以知道内情的人包括暗卫在内，一般称呼他为“大人”。只有杨寒等人会在没人的时候，叫他一声“王爷”。
　　“嗯。”卫燃看着眼前的暗卫，问道：“你一直守着程姑娘，她可有异样？”

　　暗卫如实回答：“姑娘一直待在屋内，除了中间让人拿了一些医书和草药外，便一直躺着休息。”
　　“一直躺着休息？”卫燃面露愁容，“你下去吧。”
　　这不是程凌该有的状态，她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卫燃猜测道。

　　屋内的程凌的确没有休息，而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服下最近两日的药后，她的身体在内力的催动下，像是被洗髓一样，根筋挫骨般难受，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硬生生折断一样，然而伴随着这些痛苦，她脑海中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逐渐有了声音——

　　“灵儿真乖！”
　　“夫人你看，灵儿才这么小，就会使左手刀，当真是不愧是我女儿！”
　　“爹爹教我！”
　　“爹爹抱~”
　　“娘亲——”
　　……

　　脑海中那始终看不清面目的双亲就在程凌一声声呼唤中渐渐远离她的身边。她不顾一切奔向他们，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将她拉住，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亲远走。
　　“不！”
　　“娘亲！”
　　“爹爹！”
　　“你们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灵儿……”
　　“呜呜……”

　　纵使程凌百般挣扎和苦苦哀求，也依然没有留下自己的双亲。
　　“不——”
　　睁开的双眸中泪眼婆娑，程凌坐在床榻上，目光哀愁。

　　忽然间，门被人打开。
　　“程姑娘！”卫燃疾步跨进，望着床榻上满目双红的程凌，一抹哀伤转瞬即逝，望着她关切道：“姑娘可是身体不适？需要让阿依来看看吗？”

　　“没有。”
　　“不用！”程凌移开被人注视的眼神，动作极快地擦掉眼角的泪水，而后躺下背对着卫燃，想了想，冷静道：“大人如此不管不顾闯进我一个女子的闺房，不觉得不妥吗？”
　　“……”只是担忧她的状况，但卫燃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还是之前我那句话，让大人误会了？”
　　卫燃：“……”
　　哪句话？？？

　　背后的人没有出声，但程凌知道他没走。又道：“只是在他人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若是因此让大人误会了，那程凌在此向大人道歉。”她慢慢起身，不久前服下的药物还是令她异常难受，就连简单的起身，也那么痛苦。

　　卫燃徒然想起那句话——
　　“在下程凌，他是我夫。”

　　意识到程凌说的是什么后，卫燃在心里不禁嘲笑自己，也对，对程凌而言，卫燃才是她的夫。自己一个“暗影”，算的什么夫！

　　故意避开的视线，以及冷淡的话语，让卫燃心口猛烈地揪疼着。他不是傻子，只是看一眼，便知道这人此时此刻，身体绝对不舒服。
　　可饶是这般，程凌依旧不愿他留下，更是对他的帮助言辞坚定的拒绝。“你……既如此，那程姑娘便好生休息吧。若有需要，便让人知会在下。若你不想看到我。找阿依和杨寒或者蒋雪他们都可以。”
　　程凌依旧没有动，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卫燃叹了口气，只好离开。

　　又过了两日，得了空的卫燃再次来到程凌的屋外。
　　守卫程凌的暗卫将卫燃离开这两日程凌的状况汇报给人，与之前的情况相差无几。
　　“不！”明明日上高头，照理说程凌不应该还在休息才是！

　　出事了！
　　卫燃一脚踢开紧闭的屋门。

　　疾步跨进，走到床榻前。
　　程凌整个人浑身发抖，额头上全是汗，但令卫燃诧异的是，她的身体滚烫如火，流出的汗水却异常冰冷。
　　他先扶起程凌，打算给人输送了不少内力。但程凌体内却有一股极为霸道的气劲儿在抵抗着卫燃的内力。
　　眼尖输送内力无果，卫燃当机立断，抱起程凌去往阿依所在的小屋。

　　等杨寒拦着卫燃，阿依披着一件厚重的袍子出来后，卫燃你一脸焦急看着她道：“你快看看她！”
　　杨寒端来太师椅让卫燃先坐下。
　　卫燃怀抱着程凌坐下，阿依见状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抓起程凌的手腕把脉。
　　不一会儿，她放下程凌的手腕，看着卫燃问：“王爷可曾给她输送过内力？”
　　“本王试过，但她体内似乎有一道极为霸道的气劲儿阻挡着。”卫燃看着阿依道。

　　“如此那便无碍。”阿依转身，拿过案桌上的笔，写了几味药材交给杨寒，轻道：“去吧，让人熬好之后给程凌服下。”
　　等杨寒离开以后，阿依神色肃穆，看着卫燃凝眉：“王爷，是否猜到她要做什么？”

　　卫燃：“她要化掉这一身巫林血脉！”
　　阿依：“她想废了这身巫林血！”
　　两人几乎同时道。

　　这段时间，阿依虽然由着程凌随意借阅翻看自己珍藏的医书，但根据那些暗卫们的汇报以及程凌拿走的医书，阿依凭借着自身的医术逐步推断出来，程凌在一点点地给自己喂毒，虽不致死，但整个过程却极为痛苦，如同凌迟一般。
　　光是想想，阿依都觉得饶是一个意志坚定的男人怕是都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程凌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而卫燃之所以猜到，是因为陆凛风的原因。陆凛风爱过程凌，也心知在卫燃“死后”，程凌对卫燃的爱意，所以他选择放弃。后来知道卫燃没死后，更是不愿看到程凌伤害自己，所以才希望卫燃可以救她。
　　只是卫燃没有想到，程凌的计划快到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时间去阻止。

　　他来京都，一方面是为了策反朝中那些大臣，一方面是为了联络暗中支持太子卫弘一党的人士，还有便是加快突破卫峥在京都城防的布局以及皇城的守卫情况。
　　于他而言，再次和程凌相见，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他身负重任，纵使知道程凌在这里安全无虞，也仍聚少离多。
　　责任于他，眼下始终大于情爱之事。

　　阿依为程凌行针舒缓她的痛苦，一炷香之后，杨寒带着人端着药前来，卫燃亲自给程凌喂药。
　　喂完药之后，卫燃抱着程凌准备离开，阿依看着他叮嘱道：“她既已开始舍弃这一身血脉，中途便不能停止，否则连日以来的毒素积压，她会死的。”
　　“我明白，谢谢你，阿依。”卫燃侧目，淡淡一笑后，抱着程凌离开。

　　这一次，卫燃没有让程凌一个人独自休息，而是亲自为她宽衣解带，为她擦洗周身，伺候她休息入睡安眠。
　　直到怀中的人不再露出痛苦后，卫燃这才松开程凌的手，替她捏好被角。

　　“你其实可以告诉我，即便你真的不想要这一身巫林血脉，我也会想尽办法不会让你那么痛苦。阿灵，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伤害自己，却让我担惊受怕。废掉一身巫林血，你究竟想做什么？”

　　卫燃抚摸着程凌的睡脸，不久后起身，唤来一暗卫道：“让蒋雪通知长公主，请她帮忙调查一下雁门关凤家家主凤惠忠。”
　　对于程凌的身份，卫燃目前所能知道的，就只有一个——
　　她是他的灵儿。

　　暗影临死前告知他，他们是奉命诛杀叛离的一位守护者家奴。而这位家奴，就是程凌的父亲，只是那时因为换血的缘故，暗影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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