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

　　“遗传我的医术？”陆凛风温柔地牵着小姑娘，又让她坐在自己怀中，“玉儿是她的名字吗？”他无法想象，自己不在身边的两年多时间里，陆微然一个人是怎么照顾玉儿的。
　　原来他执意留在这里代替陆家赎罪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陆家庄，也有一个女人为他默默生下一个孩子。

　　陆微然看着玉儿道：“玉儿是小名，我还没有正式给她起名字，因为——”
　　“是因为我吗？”陆凛风看向她。他知道陆微然心底的执念一直是自己，所以哪怕生下玉儿，也坚持要把这个为玉儿起名字的事情留给孩子的亲生父亲。他有些愧疚道，“你是玉儿的母亲，其实没必要由我来……”
　　因为我这个父亲一点都不合格。

　　话被陆微然打断，“无论陆家做过什么，但是凛风，陆家是陆家，你是你，我们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这一切。”
　　陆凛风苦笑：“怎么可能不由我来承担？”他看了一眼怀中乖顺的小玉，他继而坚定地道：“新帝虽已继位两年多，但当年的事情，总归还是有人记得。我是陆凛风，江南陆家庄唯一的继任者，爹娘叔伯年事已高，这个责任我不承担，那让谁来承担？你吗？还是玉儿？”
　　“……”陆微然一怔，没想到他的心意竟然如此坚定。

　　“我身上留着陆家的血。可那些九鹿山大战的将士，身上流着的又何尝不是他们父母身上的血。”想到怀中的玉儿，陆凛风惨笑一声，摇摇头，又平静道，“不说这件事了。说说你和小玉吧。”

　　这样太过沉重的事情，在陆凛风看来，不适合如今已经身为人母的陆微然。他是号称圣手的江湖小神医，自然明白一个女人初为人母的心情。
　　他不希望陆微然好不容易的转变，却因为过去陆家犯下的错，而再次遭受惩罚。

　　陆微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微微一笑，轻道：“好。”

　　于是，她开始讲自己回到江南陆家庄的那两年时光，将玉儿是如何生下来的。陆家那些老一辈的人又有哪些已经故去，陆凛风的父母在陆家祠堂隔壁修建了一座寺庙，里面供奉着一座无字碑，每日烧香拜佛。

　　小姑娘年纪小，不懂陆微然和陆凛风之间平静交谈之下眼底的笑意。
　　以为他们只是说着什么有趣的故事，还不忘往陆凛风怀中蹭，“爹爹，困~”

　　许久未见，陆微然跟陆凛风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小姑娘自是熬不住。躺在陆凛风的怀中，没一会儿就犯困。
　　陆凛风和陆微然正聊得起劲儿，忽而听见怀中这么软糯的声音，顿时低头一看，怀里的玉儿已经用小手勾着他的衣袖睡着了。

　　“许是昨晚对她说，今日要带她来见你，折腾了好久，这会儿怕是困了。”陆微然笑笑。
　　陆凛风抬起的手指，在玉儿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下，宠溺道：“玉儿睡着的时候很像你小时候。”
　　“也像你。”陆微然道。

　　*

　　对面，程凌因为卫燃的一直投喂差点噎住。
　　“咳咳——”
　　巨大的声响，也惊动陆凛风与陆微然。
　　两人回头，刚好就看见卫燃和阿依正在帮程凌顺气。

　　霎时间，几双眼眸交汇。
　　陆凛风和陆微然同时怔住。
　　而程凌则是一脸困惑，而后轻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问阿依，“我……是不是动静太大，打扰他们了？”

　　身旁卫燃凝眉：她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不是别人，那可是陆凛风与陆微然一家三口啊！

　　阿依这时候倒是比几个人镇静，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对着程凌扎了几下，而后程凌的状况就好了很多。
　　“程姑娘，不认识他们吗？”收针的时候，阿依故意又提了一下对面的人。

　　程凌摇头。
　　她的言行被卫燃一一看在眼中。

　　原本打算看好戏的心情，顿时因为程凌这句话，而变得凝眉深锁。
　　似乎从他们刚一来到泠鸢阁开始，程凌的状况就有些不对劲儿，可这种不对劲儿，卫燃起初猜测是因为程凌曾在泠鸢阁待过，所以才会有那样不适的表现。可如今看来，程凌的身体的确有问题。

　　看来那次她从墨羽营忽然出来，一个人走到杨寒小院附近，莫非——
　　莫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糟了！”卫燃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一把抓过程凌那纤细的手臂，继而扣住她的手腕，面向阿依，“给她把脉，快！”
　　阿依虽不解，但见卫燃神色凝重，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随搭脉问诊。

　　不久后，卫燃看着阿依凝重的眉头，一脸担忧：“如何？”
　　“查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阿依松了手，看向卫燃，郑重道，“她体内的巫林血已经开始逐步失效了。”

　　“杨寒，先带他们回去。”卫燃立刻吩咐道，“阿依，你马上休书一封，将她的状况告知太子妃姐姐，问问有什么可以遏制巫林血失效的办法。”
　　杨寒一把拦住卫燃，“那大人您呢？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卫燃看向对面的一家三口，苦笑道：“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我得亲自看着他们离开京都才放心。外面都是卫峥的人，靠如今的他们，怕是不好摆脱。”
　　“大人小心！”语闭，杨寒带着阿依和依恋困惑的程凌的离开。

　　下楼的时候，程凌的一双眼眸不经意地望向了陆凛风的方向，随后冲着他笑笑。

　　杨寒三人离开以后，卫燃起身到对面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陆凛风怀中的小姑娘，轻道：“你的女儿很像你，将来要是学医，说不定会比你厉害的多。”

　　陆凛风听见这真实的卫燃的声音，忍不住笑道：“原来……原来如此。”
　　“为何救我？”陆凛风问。

　　卫燃在他面前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费劲心思救你出来，让你一家团圆，不是为了让你质问我。我今日带她来见你最后一面，是希望陆神医好自为之。别在觊觎不是自己的人！”

　　转头，卫燃瞥了一眼陆微然，道：“你先带孩子去外面。我们的人在马车上候着，我交代几句话，就让人送你们离开。”
　　若是以前，陆微然肯定不会轻易离开陆凛风的身边，可如今不一样，他们一家三口受人制约。她也只能听从卫燃的命令。

　　看着陆微然离开，卫燃坐下，眼眸转向陆凛风。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似乎是猜到卫燃要留下自己的原因，“是关于她在墨羽营的那段时间吗？”
　　卫燃轻哼了声，倒是没想到这人知道自己的目的：“既如此，那就劳烦陆神医长话短说吧。”

　　苦涩的笑意遮掩不了陆凛风心底的悲伤，他一字一句，将自己被墨羽营的人请去后到墨羽营遇见程凌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卫燃听。
　　大约一个时辰后，陆凛风不再说什么。

　　“你走吧，到了军中，记得找蒋林他们，他们会安排你们去定远侯那里。”卫燃没有抬头，垂眸道。

　　陆凛风没有打扰他，独自离开，下楼去找陆微然母女。

　　泠鸢阁外，陆凛风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内，是早已等候多时的陆微然和玉儿，他上来后，看着陆微然怀中的玉儿，忽然道：“就叫陆熹微吧。”

　　“你说什么？”陆微然抬眸，“熹微？”
　　陆凛风从她手中接过玉儿，抱在怀中，在小姑娘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满眼宠溺道：“我说就叫陆熹微，给玉儿起的名字。”
　　陆微然一双眼眸忽而泛起酸涩，“好，好听。”

　　泠鸢阁之内，卫燃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从陆凛风的口中，他知道了程凌在墨羽营之内遭遇的一切。包括程凌住在那间他“死去”的牢门内，抱着他生前所带的镣铐锁链入睡，被李牧骞逼迫成婚却宁死不从，到最后被一神秘人所救这些事情。

　　又过了几个时辰后，属下来禀报，说是陆凛风一家已经出了城门。
　　卫燃这才起身，留下一锭金子，离开泠鸢阁。

　　回到小院后，他在程凌的屋子外站了很久。
　　屋内的人早已入睡。

　　“王爷，您回来了。”杨寒忽然出现，看着卫燃恭敬道。
　　卫燃撕下戴了一天的面具，露出真容，看着杨寒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依呢？”
　　杨寒面色凝重：“长公主来了。”

　　卫燃脸色倏变：“你说谁来了？！”
　　“您今日让我们飞鸽传书给太子妃，我们也没有料到长公主会亲自来。她已经在暗室等您很久了。另外……”

　　卫燃满目愁容，他本意是想向太子妃请教巫林血一事的，可未曾想竟然把长公主卫静给招惹来了。抬手捏着眉心，卫燃叹了一口气，“说吧。”
　　还能有比这个消息让他更震惊的吗？

　　先是后退一步，杨寒这才道：“除了长公主，蒋小公子也来了……”
　　卫燃咬牙切齿，抬手准备打人，却发现杨寒早就预料他的动作后撤一步。

　　回身忘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卫燃面色不悦。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而屋子里的人，他根本没法放下。

　　重新带上面具，他看着杨寒吩咐：“让杨生守着她，你去休息吧。”他一个人前往暗室去见卫静。

　　暗室之内，卫燃刚一进来，就听见蒋林正和长公主卫静在吵架。
　　“母亲，您管着我我无话可说。可阿燃不一样，他可以为了程凌连命都不要了，您这么做，无非是要拆散他们，我不同意！”
　　“同不同意由不得你们！她们姐妹二人害你们俩兄弟如此，你让母亲和陛下如何看待她们！”
　　“反正我不同意！阿燃也不会同意的！”
　　……

　　“阿燃见过姑姑。”卫燃看着眼前吵得正欢的母子二人，忍不住摇头，但还是上前对着卫静行礼。
　　蒋林听见卫燃的声音，转头一脸惊喜：“阿燃——”随即又发出一声奇怪的调子，“不是你这……怎么在我们面前，也带着这张面具。”他上前一步，动作极快的撕下卫燃脸上的面具，“手感真不错！”

　　卫静回头，犀利的眼眸对上卫燃有些不安的眼神：“你该知道姑姑亲自来，是为什么。”
　　“嗯。”卫燃点头。
　　仿佛在那一瞬间，卫静的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便是泰安帝。

　　“需要我将她带走，还是你自己尽快处理此事？”卫静冰冷的话语让卫燃深感不安。他有些难堪，内心深处更多的是不舍，尤其是从陆凛风那里知道程凌为他寻死的事情后，更无法平静下来。

　　最终，他看着卫静的目光，一脸凝重又深情道：“姑姑，那人也到了京都。我如今放她离开，无疑是将她推向死亡。她的命早就跟我绑在一起了。她死我死，她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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